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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天边被一片水墨的潮红所浸染。
当紫绡宫的那辆红绸马车一路超载最终安全抵达时,绛雪,春庭,夏塘正在门口等待。
“殿下,您回来了!”绛雪第一个迎上前来,仔细地为天凌掸去身上的灰尘,接着与春庭二女一同向沂然,悦然行了礼。
“有‘琉璃美人’来接驾,三殿下,您可真幸福啊!”
会以这样的语气调侃殿下的,普天之下大概就此一人了。绛雪抬头看向被掀起的帘子,果然见到了那张微笑中隐隐透着危险的脸。
“杜大人。”绛雪一在外人面前就显得文静多了。不卑不坑地,微微一福。
杜斐则示意免礼,眼中透笑地直盯着绛雪。
“花痴。”天凌挡在绛雪前面,无视杜斐则不善的表情,对正欲指挥车夫停放马车的春庭,夏塘说道:“等一下,里面还有一个人。”
“风雷,下来。”
不知所以的绛雪三女,在看清楚走下来的人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充斥眼眸的,是暗淡的灰,与触目的红。
跪在地上的人穿着灰色的囚服,残破不堪,带着一条条鞭痕浸透的蜿蜒的血迹。
“主人有何吩咐?”发出沙哑的声音,风雷的下跪牵扯到了身上每一处的疼痛,撑在地上的手克制地颤抖着。
在神色复杂的众人的注视下,他似乎只看得见自己跪着的少年。
“风雷。”天凌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叫你不要下跪为什么不听?”
闻言,眼前伤痕遍身的人只是固执地低着头,天凌再次轻叹。
“……春庭,夏塘,你们带他去洗澡疗伤。”说完便带着其他人进了大殿。
一善阂闭的门内,穿来轻微的水声。
氤氲的温热湿气,不经意地丝丝飘出来,在风中散开。
两个年轻的宫女端庄地立于门前,脸上却很不安分。
“夏塘,殿下第一次带人回来,你说……他会是什么人?”
“哼,什么人?不见他那破烂囚服吗?多半是殿下可怜他带回来的。”
“也对,他若是有点来头,怎么会不让我们伺候着洗澡上药,多半是自卑……”
两个丫头窃窃私语着,已经把风雷看成了可怜虫。直到身后觉得暖暖的,才发现门已经被打开,而她们议论的对象,此时正平静地看着她们。
两人已经忘了担心对方有没有听到对话,因为她们已经无神顾他。
烟尘血污后,风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英气的五官,如刀刻一般,挺拔修长的身材在绸衣中完美体现。
即使他的眼中仍有些暗淡和无法掩饰的疲惫……
现在,说他是皇上的私生子两人都会相信。
“请……请跟我们走。”眨巴着眼睛,春庭与夏塘总算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向正殿众人所在之地走去。
“参见主人。”风雷一膝一手着地,声音透着疲累,却没有丝毫的懈怠。
杜斐则毫不演示眼中的惊讶,走到他身边,玩味地叹道,“啧啧,真是个帅哥啊!三殿下,你可拣到宝了。”
绛雪只在风雷刚进来的时候略微抬了下头,现在又专心地为天凌揉捏背部了。沂然悦然则是用审视地看着他。
天凌对杜斐则翻了个白眼,放松着全身,翘起一只腿,不满地说:“不要叫我主人。”听着自己像奴隶主。
“是……主上。”
这真是……算了,勉强过关。
“风雷,我要你做我的一等贴身侍卫,你能否胜任?”
风雷惊愕地抬起了头,两眼一片迷茫,过了一会儿,终于深深地低下了头。
“风雷愿誓死保卫主上!”声音铿锵有力,却仍演示不住其中的颤抖
“皇兄,就这样好吗?他的来历……”沂然在一旁对天凌轻轻耳语,悦然也露出不放心的神色。然而,下一刻,却都陷入一片沉默。
大殿正中,男子那削瘦的脸颊上竟然划过一滴晶莹的泪水,掉落在青石砖上,四散开来……
碎发缕缕,遮住了他英俊的脸,紧抿的嘴唇,颤抖的身体,却无言中让空气中都浸染了他浓郁的感情……
“谢谢你。”天凌轻缓地说,众人不由诧异地看向他。
恍如乌云撩尽后的那一抹阳光,穿透了一切阴霾;又仿佛碧波荡漾的春水,蕴涵了所有的美好。发自内心的笑颜,引得殿内所有的人屏息。
而风雷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再也无法压抑,滚滚热泪毫无保留地直线而下。这两个字,代表了自己失去了多年的尊严!
“带他去休息。”在春庭二女搀扶下,风雷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
天阶夜色凉如水。
清矍的秋风,是醒人,还是醉人?
一袭白衣的清夜,在见到暮色的庭院中出神的飘逸少年时,连日来胸中窒息般的感觉奔涌而出,握拳的双手是月牙的白。
幻紫,映衬着幽幽的眼眸。
天凌有些伤感地笑着,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内房。
“你是不是在躲我。”暗哑的声音,透着阵阵的苦涩。
“……是。”
“为什么!你……”咬了咬唇,清夜委屈地望向背对着自己的天凌。“知道了我对你……”
“我知道。”
“你知道……”清夜顿时如褪了全身的力气,喃喃地说道,“你嫌弃我了……嫌弃我对你有这样肮脏的想法……嫌弃我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柔亮的黑法散落在肩头,明丽的眼眸此时写满了伤痛。
“清夜,我不可能嫌弃你。”转身的天凌,满脸是复杂的神色。“我珍惜你,喜欢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
清夜在听到开始的话,眼中透出了欣喜,然而当天凌说完后,眼中透露出一片死灰。
“因为我们是兄弟?因为我是男的?……我知道,你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

“不。因为……我对你没有爱情。”欺骗的感觉如此痛苦,可是看到清夜无法自制的泪水,更是痛彻心扉!
清夜,这么说,你能不能放弃我?
对不起,我不能理解,什么是爱。
“你有喜欢的人?”任由泪水流淌满面,清夜失控地大吼,“是谁?绛雪?沂然?悦然还是……你带回来的那个风雷?!”
天凌惊异,不可置信地问,“你派人监视我?”一路秘密地带回风雷,宫中其他人应该并不知晓!
“是!你好残忍,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却又拒绝我,甚至不让我见你,知道你每天的情况,我才不会发疯!”
天凌叹息着,怜惜地看向清夜几乎咬破的殷红双唇,慢慢走近。
“不要过来!”赌气似地抗拒着,拿起一个茶杯朝天凌砸去。被子被天凌侧身躲过,岂料它撞在床板上,碎裂的一瞬间,一方锐利的碎片划破天凌的右脸,鲜红的血沿着伤口流下,隐入衣服,化作一处处的深色斑点……
清夜立即慌了神,冲过来拿衣袖拭去滴滴鲜血,懊悔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天凌轻轻扶住他不稳的身子,在他腰侧的手感受到了震颤。
“清夜,给我一点时间。”两人年岁相差二年光阴,身高却是一般,天凌正好在清夜的耳边说话。
清夜的脸边闪出一片绯红,蹙紧的柳叶眉稍微舒展,含着悲伤的细长的眼微闭。
“好。”
“不早了,你回去吧。注意身体。”尽量如同往常一般的语气,怎知隐隐绰绰地飘着苍凉。
“好。我走了。”
目送落寞的瘦弱背影离去,天凌心中有如波涛汹涌。
清夜,如果没有那次邂逅,你会不会比较幸福?
清夜,如果我没有待你这般,你是不是不会爱上我?
清夜,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世间最无奈的,便是“如果”。
珍惜,却不得不伤害。
接受,或许带给他更大的痛苦。
天凌抬头望向茫茫星空,枯涩难当。
“雪儿,出来吧。”
叹息般的声音,犹如天籁。
一丝张皇的气息自门后流露出来,片刻的宁静后,女孩款款地走了进来。
秀美的眉眼,凝结着愁绪。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那日午后,你也看到了。”
那日,门廊的尽头,暧昧的气氛下,有一方粉色的衣角,随风飘扬。
“殿下……”五年的日夜相处,使得绛雪只觉得她的殿下阻塞于胸的感情,传染过来,浸透了她的全身。
天凌依靠着墙壁,面对窗外,他的身体在流水般的月光下有着象牙色的光辉,玉一般的容颜,却是遥远的,孤寂的神情。
殿下,请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
殿下,如果可以,绛雪愿意做一切。
只要您幸福。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呜咽的声音,带动的是断珠般的泪。
怜惜地看着她,天凌拂开脸庞的发丝,坐上红木凳。
嘴角轻扬,柔声道。
“有啊。比如,为我疗伤。”
橘色的火光“滋滋”地跳跃,屋中的二人静默着。
“雪儿,适才你來找我是有事?”
呼唤声猛然拉回了绛雪的神志,一手小心翼翼地擦着膏药,忙回道,“殿下,那个风雷……雪儿刚才去了他房里,他睡得很不安稳……”
把玩这手里的青瓷茶杯,天凌缓缓地低语,“他也是无法摆脱过去的人。”随即起身,温柔地看向绛雪的眼眸。
“雪儿,你去睡吧。我去看看他。”
“是。”绛雪看着离去的紫色身影,出神了许久……
薄云惨淡,万里凄凉。
不知是第几次的出逃,枯草在脚踝划出一道道的伤痕,顾不得疼痛,只知道奔向湖色的天空尽头。
只是徒劳。
被重重地扔进腐臭昏暗的水牢,狱卒阴骘的笑脸挥之不去。
风儿,你逃不了我的手心……作腻的声音,仿佛诅咒。
“主人”满足地压在自己身上,下体如被贯穿般的疼痛,拉着衣领,拼命忍住喉中呕吐的冲动……
他听到了许多碎裂的声音。
自尊,情感,希望,自由,粉碎得彻彻底底!
然后是更早,在命运转折的时候,那个娇小妩媚的女孩,傲然地踩着自己的手,冰冷地判决,“你的存在,是我们的耻辱!”
挣扎,挣扎——可是折翅的碟,是否还有高飞的可能?
一张张的脸飞快地一晃而过,不屑的,嫌弃的,鄙视的,带着**的……
谁能拯救我!
……是不是那双眼眸?悲伤,冷月无声……
头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风雷痛苦地睁开眼,一下自坠入梦幻与现实的间隙,不知所以。
转过头的瞬间,对上了那一对梦中的眸子,明亮地闪着。
天凌坐在床前,略微倾身,问:“做恶梦了?”
“主上。”意欲起身,却被轻易地按了下去。
“躺着说。”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目光似乎比窗外的月光更柔和。风雷移不开眼,不禁倾诉自己心底最深处的伤……
“我……不明了……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知道自己不被人需要,我很痛苦,于是拼命寻找需要我的人,然而所谓的需要,却是无视我的感受,羞辱我,折磨我,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风雷双肘屈起,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中,交叉的十指,尽是苦涩。
“我在乎你的感受。”
风雷迷茫地抬起了头,立即沉溺在了天凌春风般的柔和笑容之中。
“我需要你。”
十年飘零,梦起凄凉。彷徨苍郁,茕茕孑立,苦恨谁人省?天涯倦客,蓦然回首,那人却在云开雾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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