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既当连阴雨,何处葬青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未知总部自临安搬来扬州,是在小雪前后。节气虽然到了小雪,但天气是阴雨连绵不断。燕忆枫看了可能要成为未知总部的那些房子,皱了眉头言说还是住客栈比较好,就依旧住在客栈之中。那些房子也只得留一些末等杀手待命。
燕忆枫本人是总在嘀咕那些人选房子的审美观,那么难看的房子是人能住得的么?他对那件事情觉得不满的神情让湛淇发觉了,湛淇便更加坚持不懈地嘲笑他。燕忆枫自己是对嘲笑不屑一顾,只不过他手中那张笺子留给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好罢,从半年变成五个月十四天,算是少了不算?
日间沈贤也再未找他麻烦,燕忆枫乐得清闲。伤是几乎全好了,但他还懒懒不愿多出门,想着要派谁去才好。如果每日都躺在椅中,会不会变胖呢?
燕忆枫还在那般胡思乱想,门上已有叩声,随即有人推门,推门者正是玲珑。少年道,“少主,左使问,万一总部被端了怎办。”
燕忆枫懒懒睁开一只眼,“这里总部谁敢端?临安总部——若是临安总部被人端了,就找王主告状,说他庇护的组织被人端窝了。”
他顿一顿,又道,“如意的进度如何?”
玲珑道,“如意师兄,近来一直在寻查公子贤的下落,尽心尽责。”
“是么——”燕忆枫起身,“看来另一人还是得我亲自出马才行,这种苦差事真烦人不是?”他向玲珑笑道。
“夜师兄之事,玲珑愿为少主效犬马之劳。”玲珑却忽道,“少主重伤初愈,不利于行。”
“行啦,你这小子。”燕忆枫笑道,“前些日子你也未说过这等话语,是你自己想要见夜歌,而不是我的事情罢。”
玲珑面色微红,道,“玲珑只想问一下师兄,为什么要背离先生。”
他似是被揭穿一般转身出去,燕忆枫望着少年背影,摇摇头。真是个傻孩子不是?背离是不用理由的,正如信任与追随不用什么缘由一样。他站直身子,伸懒腰打个呵欠,肩颈发出格格的声响。许久未动过了,这样僵硬的时候乱动会不会扭伤呢?
燕忆枫走出客栈,有一点细雨,些微淋湿了他。年轻人并未去取伞,只是拉下了风帽,将手笼在袖中。雨打湿黑衣,如同血濡湿黑衣一般,是不那么容易自外看出来的不是?
燕忆枫走过长街,穿过小巷,走至怡梦轩脚下。他在那里驻足,但来去之人并未看见他一样。院门紧闭,不会是谁都逃走了罢?
燕忆枫只是站在那里,看见一个少年推开了院门。他叫一声,“枫华。”
他的声音不大,很快便淹没在细密的雨声之中。枫华抬头望来,面上表情仍然木讷,他还未学会使用表情来掩藏自己,他不会大笑也不会表示悲伤。燕忆枫微微皱眉,又道,“枫华。”
少年走向他,同在雨中,白衣比黑衣淋湿得更快一些么?“忆枫。”少年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语调开口,“你也是来夺碎心剑的么?”
燕忆枫摇头,“我们初遇之时我有无数次机会拿走这柄剑,你要知道我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少年的唇角轻轻上扬,撇成一个嘲弄笑容,“那么说,我应当感谢公子不杀之恩?”
“我曾经这样说过么?”燕忆枫轻道,“你曾经这般想过么?”
枫华道,“我知道一切,但这样的事情我无心接受。”
燕忆枫道,“你的悲伤在哪里,你的愤怒又在哪里?你曾经对我说起过它们,但是我至今仍然没有看见你的决心。”
枫华道,“他们已经不在了,死了。如今的我,已经无心卷入你组织的事情。”
燕忆枫望着少年,久久道,“你未曾活得如同自己,你是个可怜而值得被可怜的人。”
少年笑了笑,道,“你给我一点钱,我立刻离开这里。给人带来麻烦与负累,不是我的意愿。”
燕忆枫摇头道,“来未知罢,”他压低了声音,以一种神秘莫测的语调道,“你可以得到你希望的,你可以补回你失去的,我会保护你——”
“不!”少年忽大声道,“你的保护?那无异于让我直接死了算了!”
他的眼厉烈了起来,那种可怕的光线让燕忆枫都觉得眼睛刺的发痛,“你保护过什么人,你又能够保护什么人?苏晚晴,湘姐姐死的时候,你这个弟弟又在哪里?”
燕忆枫怔住,“你……你怎么会知道?”
枫华又露出了他讽刺的笑容,“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所知道我的一切。在知道这种东西上面,我们大概是半斤八两,但是我想他们也一样知道你是谁罢——否则,你当年的背叛,怎么会给那些人带来那么大的伤害?”
雨声之中,少年的言语冰冷无情,隐隐像他自己当年之时。燕忆枫的脸隐藏在风帽之中,他知道枫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也无所谓自己露出什么表情了——如果那些人都因苏晚晴而与你交好,背叛他们的也并非只是一个偶然相遇相知最后成为生死之交的人,而是那一个素有侠名的苏晚晴——背叛他们的,是那个早已死去的人,而他自己的少年时代,也已变得毫无意义。
燕忆枫在那诸般情绪之中,终于露出了笑容来,“这件事情很好笑,不是么?背叛他们的是人称挽情公子的苏晚晴,伤害他们的是已经死了很久的苏晚晴,如果一切都是苏晚晴干的,那么我又是谁?”他笑出了声来,“燕忆枫若是苏晚晴本身,那么我又是谁?”
少年枫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曾有人告诉我,绝不能将这些话讲出来,但是骗你岂不是看着你更可怜?”
燕忆枫长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吐气之时,心绪已然平复,“谢谢你,”他淡淡道,“湘姐姐死的时候,我也在死着,所以我不能在她身边。我会记住她,如同她也只知道昔日的小苏,而非如今的燕忆枫。”
如今他并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悲伤,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枫华说的不是谎言,他知道,如果枫华都知道那些事情,枫华没有必要与他说谎,而那些人所信的也不是假的。他是个坏人,因为苏晚晴的人生给他带来无尽的悲哀,他曾看尽世间不平而无力阻止,但他有了力量与权势之后,他已经乐于创造新的不平。他始终渴望光,但光线带给他的只有灼伤。他只有将自己藏在黑衣之中,躲在黑暗里,他就是个属于黑暗的人。
燕忆枫望着枫华,少年的眼里充满怜悯,而他憎恶怜悯。“你不用可怜我,”他低声道,“如果我们都可怜,也不是应当被可怜的人。如今事情弄到这般地步,本不是我所预期的。取你碎心剑,是夫人的愿望,你知道她希望什么。”
枫华望着他,只道,“而你知道她希望你什么吗?”
燕忆枫耸肩,“我也许知道,但不必说给你听啊。你必须有觉悟,因为无论你如何激我,我的智谋与力量都在你之上。我比你年长的这些岁数可不是白活的。”
雨终于湿透了衣服么?燕忆枫觉得有些冷,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朝着巷子另一头而去。前去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方才那些言语——承认罢,你确实因那些而觉得苦痛,它如同你一直惧怕的,将所有过去都推至面前——人人都知道一切,除了你自己,你还需要再伪装什么?
他行不久,便至城外。年轻人走在雨中,向前拉拉风帽的同时,忽觉什么不对。他回身之时,鸳舞剑铮然出鞘。剑出鞘时,正正格下一枚梅花钉来。又是公子贤的党羽?他手腕发麻,敛住心中翻涌思绪同时,只是握剑而立。第一击之后却是久久不见动静。燕忆枫手持鸳舞剑,长息道,“何方高人,为何不现出身来?”
“我不是什么高人,也早就在这里啦。”那是个倦倦的声音,年轻的女子,语音微有些沙哑,“我认得你,与你也认得我一样啦。别来无恙啊,忆枫。”
燕忆枫抬眉,“别来无恙?差点别来死掉了。尹晗,你这是要干掉我的意思么?”
“若你挡不住,就该死啊。”女子的声音倦倦懒懒,“若你挡住如同现在,那就不该死了。死不死由你不由我啊,忆枫。”
燕忆枫叹口气道,“不避雨,只在这里等着打我?”
“不打公子打谁,我想秋君萧君也会这么想罢,我又和秋君是好姐妹。”女子的声音依旧倦怠,“你怎么还敢大摇大摆在街上走啊?”
燕忆枫这时才看见尹晗,个子不高,脸圆圆的,神情也倦得如几天没有睡觉。那样一种倦意之中,却有着谁也不能轻视的凌厉气魄。女子怀抱一只铁琵琶,燕忆枫知晓她的厉害,萧漠秋翎长在武艺,紫竹强在智计应变,而他面前这个女子,没有任何人能看透——他轻道,“如今不敢了,既然尹大小姐已然在此。只是我不知道,为了昔日之事,这么多人要找在下算账么?”
“哎呀呀,别说与你相貌不符的话啊。”尹晗道,“我也没想和什么人算什么账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只是个来卖艺的普通小乐师啊。”
一群流浪艺人?燕忆枫轻轻咒骂一句,又露出笑容道,“在下实在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
“知不知道有必要么?”尹晗声音依旧淡淡,双手不知如何动作,燕忆枫忽觉不对,抬剑一格,剑尖一声轻响,握剑手背上却有一丝凉意倏忽窜入,顺着他的血脉顿地遍布全身。他纵有千般变招,此刻却一种也再使不出来。
“我只是为了一个人。而问问你,”她缓缓走前,直至他的目下,她望着他的眼,面上神情更倦,“你可曾愧疚?”
那双眼平静如古井无波,燕忆枫试着轻轻活动手指,却一根也动弹不得。这是借力点**截脉,还是用了什么药物?燕忆枫才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他是要在这种时刻认栽还是不认?年轻人唇角一挑,“某从无歉疚。无论谁来,燕忆枫只有这一个答案。”
你不会让我死在这里罢,红叶夫人?他唇角讽刺地挑上,露出挑衅一般笑容来,尹晗摇摇头道,“不知悔改的死小子,只好让那个人自己问你了。”
燕忆枫知尹晗行事不论正邪,无人知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也不多想,只得认栽。他见女子抽出铜拨子,对着铁琵琶狠狠一划。那一声如碎金断玉,他心念不觉,足已抬起,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迈向前方去。尹晗言语在琵琶声中传入他耳,“汝心之坚,吾不曾见。惑音之术,仍不可得,只得惑君之身,还需用药先化去内力,真是贻笑大方了。”
琵琶声中,燕忆枫行动不能自主,步态怪异。这教人看去似什么?燕忆枫轻叹口气,闭目不管。反正她引领着他的动作不是?他不管这些什么了,这样一日之间,一切却都不再似真实的,如果这是场梦,他宁愿湛淇用针把他戳醒。
尹晗忽地微叹了口气。燕忆枫睁眼,“缘何叹息?”
女子停了琵琶,他也停了步子。“你这个人真奇怪啊,我怎么看不透你的心呢?”她道,“怎么样也该告诉我为什么吧?”
“无可奉告。”他闭起嘴,知道她不会套出他的话。女子淡淡笑着叹了口气,“死鸭子嘴硬是不?等到了地方,我看你说是不说。”
“要说的我都说了。”燕忆枫淡淡道,“不想说的我怎么样都不会说,你的惑音和药物能撑多久还是个问题。若在之前我能动弹,可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哦,你想看看我能不能让你跳舞?那一定很好看,毕竟你是个漂亮人啊。不过那很难。”她又一笑,“要不我试试?”
琵琶声乱,他的动作也乱。这种丢人举动可不要让人看见啊。燕忆枫庆幸自己还戴着风帽,谁也看不见他脸红的样子——燕忆枫不言语,只是强敛心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不过耳中有那琶音,身子就会随之动作——真是恼人,谁来救救他?
但是燕忆枫也知晓,就算有人,八成也会落个和他一般下场。不过只要他如今能动一根手指,即使只有一根手指,或许就——问题在于,他知道自己举着剑的姿势又丑又累,但是如果尹晗不让他动弹,他还是没办法纳剑回鞘不是?这种感觉真像被鬼附身,如今他只能动动嘴角眉毛?啊,或许他还可以说话。
燕忆枫咳了两声,道,“尹大小姐,若是方便,可否让我把剑放回去,你知道这样举着很累。”
尹晗歪着头看看他,道,“呣,我怕把你割伤了,所以不知道怎么给你放啊。我亲自帮帮你好了。”
她说着一把夺下燕忆枫手中的剑,**他腰间的剑鞘中,“我说啊,忆枫,你可别想耍诈。想骗我的话,你还早得很呢。”
燕忆枫微微眯起双眼,“但是你所说的人究竟是谁,我想要知道你的答案。”
如今是他掌握发问权了么?这很好,他甚至可以看见女子的唇角轻微地一抽。那样一个疲倦得似永远不愿醒来的女子,心中又会隐藏什么样的秘密?
而尹晗只是打个呵欠,又拨动了琵琶,“到了你就知道,也或不知——”她忽地一抬琵琶,铜拨子在铁线弦上发出一声巨响。那是她的声音还是——燕忆枫已看见一枝长箭跌落下去。
“放了他,可以么?”黑袍的女人挽着长弓,自远方踏着雨而来,却轻得不惊动一片落叶,“我听见你所胁迫这名年轻人的呼救。”
呼救?他是想呼救,不过这算是哪门子呼救啊。尹晗转了身子,懒懒望向那个黑色的女人,“你要救他?我又没有把他怎么样,没有卖掉他也没有杀掉他,你为什么要救他啊。”
黑袍的女人道,“不为什么,只有他,是不能露出这种丑态的。”
丑态?燕忆枫只得苦笑,他想自己的脸估计已经红得发烫了,万幸别人看不出来。黑袍女子又道,“所以,你必须放了他,我不管你是谁。”
尹晗神情更倦,“若我不制住他,他是不会和我一起走的。他会么?”
黑袍女人道,“问他,别问我。”而她说出那简短话语,便又持正长弓,搭箭瞄准,“放了他。”
这也算是接连的恩惠么?燕忆枫忽地忆起之前枫华所言,奇妙的情感交织着,在他的唇角漾出笑纹来。尹晗既已专心对敌,惑音之术必不长久,要破就在此刻!
他此时方恨平素不重内力,禁锢层层破开之时艰难无比,几要呛出血来,然他却死咬着牙,一点点化开周身寒意,最终一切由开始处终结,他出指封住右腕**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一只手短时内算是废了不是?但他已经可以行动。
燕忆枫身形微动,他动时尹晗依旧立着,却忽地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真够绝情的,你们两个啊,红叶夫人,你光跟着这小子,他一有事就傻傻的等你来救,你来了以后才逞强一下,这样怎可能强大起来?而忆枫你就是这样不知好歹,才弄出这么多敌人。其实你这么漂亮人啊,怎可能有人想要杀掉呢?”
燕忆枫耸肩,他的右手很冷,而且动弹不得,这样下来他只有逃跑的能力么?不过他可是未知之主啊。未待尹晗或红叶夫人再开口,他已微笑回答,“燕某平生做事从不后悔。无论如何都好过瞻前顾后之人,尹大小姐,你先前要我出丑,此仇我记下了。”
倦倦的女子回头看他一眼,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铜拨子插上铁琵琶,女子手中发力,一抡抡向燕忆枫。燕忆枫知那乐器沉重,单手挥舞几可说是天生神力。他不敢硬抗,身形展动,望那边时,红叶夫人已然不见。燕忆枫始终不知红叶夫人为何而至此,只是急急准备逃走,而尹晗却紧跟在后。燕忆枫听见身后风雨声,衣裳湿透,身上全冷了么?更像个死人了罢!
他忽地止住,拔剑,剑在他左手之中,却绝不似之前他的那柄鸳舞剑。剑风清冷,剑气如青霜,卷入风雨之中。他就着那风雨拔出长剑,目光却迷离起来。
那一刻他又看见那同一日,高高的屋顶上没有星子;那同一日,他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血的温度暖和;也是那同一日,他死了,连皮毛骨头都没有剩下。
万事万物,终归敌不过一个死字;万事万物,尽皆终结在这一剑之中。
但他只是拔剑,随即收剑。他的剑尖是否曾经点染鲜血,此刻并不是他想要知晓的。
尹晗又抱起了琵琶,面上神情似乎清醒了一点,她问,“你就这么一点想要告诉我的?”
燕忆枫也觉得自己变得很疲倦,“不知道,某须走了。再这样淋雨下去八成会发烧,那时候定然会被人念叨,在下还是颇为讨厌被人念叨。”
他走回客栈,换了衣服,要了碗姜汤喝掉,方觉身上暖和了起来。如今右手还是会觉得有些冷,而且不能动。但若现在解开**道,不定又会变成雕像,他想还是这样放着,等湛淇回来再办。这回他是得宁愿忍受嘲笑了,或者简单一点只是认栽。
他坐在他的躺椅中,闭上眼睛。心中格外宁静,就算是那些过去的事情,也不会再让他头痛起来。燕忆枫就那样睡熟了。
几日来叶歌居无定所,不敢回忆梦轩也不能真的投奔未知去,偶在怡梦轩外偷听,便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叶歌有时候非常想知道他带了小敏到这里,柳烟到底要对小敏说些什么,于是就偶尔偷听那些可能也曾是他应当知晓的事情。这样的偷听无损于他对于柳烟的尊敬,他知道他们彼此都无法放下那一日——虽然他们也无论如何都必须重逢。
叶歌知道那一切,但他不想等待,在他并不期待的同时。他在怡梦轩之外徘徊,但他最小心的动作还是逃不过等待的眼睛。叶歌刚趴上墙头,身后已站了人,那人以一种平板的语调道,“下来。”
叶歌一惊,但立时听出是枫华,他迅速跳下院墙,低声道,“怎么?”
“要走从正门走,要听进来听。”枫华道。
叶歌看见那少年的白衣也淋了雨,却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怔了怔道,“不行,我现在在外面有事,还不能回来。”
“你不回来谁回来?是你让我来这里的,自己跑掉算什么?”枫华以一种责备的语调道,“你不是把这里叫做家么?三过家门而不入,你又不是治水的。”
叶歌垂下头,“有些事情我不愿说,但请相信我,我不会不顾这里,并且我知你是我寻来的,而我也不会再——”
“所有人都喜欢承诺。”枫华忽道,他露出了悲哀的微笑,“并且谁都在承诺,但有几个人能做得到承诺之事?我许诺他一个比他所处的时代更大的江湖,我许诺了他比他的时代更强大的一切,但我所处终究是人心的莫测和世情的险恶,说不走就能不走,说不死谁能不死?世上又有几人能得长生?”

叶歌无语,他忽发现自己的口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而他面前那个看起来木讷的少年也没有容颜那样的呆板。他欲言又止,是因为侧方一个淡定而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夜师兄么?”
叶歌是生生打了一个寒战,他转身之时,玲珑就立在墙边上,一身白衣很是显眼。那个少年人容颜精致,几如个小少女,面上微笑温文尔雅。叶歌叹口气道,“这人是找你麻烦还是找我麻烦?”
枫华淡淡道,“如今他们应当没有什么心思找在下的麻烦。”
枫华的声音之中总有若有若无自嘲之意,叶歌不语,玲珑只道,“夜师兄,玲珑今日来此,并不想找什么人的麻烦。”
叶歌仍是不语,玲珑又道,“夜师兄,少主对师兄是有诚意的,他一向是个守诺的人,说不追究,便不追究。”
枫华咬着下唇冷笑,叶歌道,“只是叶歌如今不想当任何人的手下,只这一点就足够让我离开。”
玲珑抬眉,“那么,夜师兄,先生的恩惠不值师兄用十年回报?”
先生?叶歌闭目,睁眼之时已然坚定了言语,“先生对于叶某有救命之恩,叶某永世难忘。只这是先生之恩,而非未知之恩,我不欠未知什么,且之前完成过那么多的任务,也应算是还清了从前欠下的。”
“是么?”那秀美的少年缓缓道,“那么,纵使杀了你,也要阻止你与组织为敌了。先生最器重师兄,玲珑便代先生动手——”
叶歌无语,枫华却忽地踏上一步,道,“玲珑君?”
玲珑抬眉,“找在下有什么事?”
枫华轻轻露出了讥诮的笑,“什么事,你有什么能力代那个人出手?”
玲珑缓缓道,“不才至少有能力一试。”
叶歌叹口气道,“最好不要试,在这里出手很愚蠢。”
“有些时候,或许我们知道要做的事情比较笨,但是还要去做。”玲珑道,“我知道少主的说法,你若不加入就杀了你,以免将来为敌,仅此而已,没什么别的好说。”
他手中没有武器,而叶歌暗自攥紧竹笛。枫华又笑了一笑道,“忆枫本不想让你来,是不?”
玲珑向他望去,只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欲知。你肩上剑之事本非我的职责,但若有可能,我也要它。”
枫华又笑了笑,“醒醒罢,你可莫要喜欢了他,凡爱他的全教他给背叛了!”
“那是因为那些人并不真的爱少主,他们只是互相利用,想要藉此得到什么。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但我相信他,这已可以让我此刻在此。”
玲珑真是死脑筋不是?叶歌又叹口气,“我不想与你为敌。”
玲珑忽道,“我还帮你隐瞒——你为什么杀了胡师兄?”
叶歌惨然一笑,“以命换命,我赢了而已。如今我身上还有一个窟窿呢。我不想杀人,不管是不是组织中的,但我从小被培养成一个杀手,所以我只会杀人的法子。”
枫华扬一扬手,止住叶歌接下来话语。叶歌有些惊讶,但敌不过之后枫华的言语,“玲珑君,这是命令,这个人谁也杀不得。告诉忆枫,若他决意与我为敌,之前我的忍让已然足够。”
他的眼让玲珑也吸了一口气,转而又露了笑道,“啊呀,我也不是要对你动手,这么像被倒着捋了毛的猫儿干什么?你若要对少主说什么,自己找他去不就成了?”他又瞟了一眼叶歌,意味深长地道,“好的,夜师兄,很好。”
玲珑离去与前来一样毫无声息,叶歌见枫华的面色变得苍白至极,不由问,“你怎么了?”
枫华摇摇头,却似强忍住胸中一口鲜血,“不,没什么。我方才虚张声势,没想真能把他吓走。”
“枫华——”叶歌不由道,而枫华还是摇头,紧咬了牙关,面上露出苦痛至极的表情来。叶歌惊道,“怎么了?你是又受伤了?”
但枫华立时就在那痛楚的神情之中笑了出来,叶歌是第几次看见他这样笑了?那让他觉得面前的少年与自己相似起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么?都有着不愿说出的伤心事,都怀着最深的秘密在江湖中流浪,而命运又让我们相逢在这清秋时节。他的笛声,枫华的叶笛,是在伤心或是开心之时才会奏起?
叶歌几不知这是为什么,只是上前一步,如兄弟一般拥住了枫华,“别难过,”此时反是他在安慰面前这个单薄的少年了,“不要为他们绊住,我们都要迈过这一道坎,我们都必须坚强起来,否则如你所说,如我所言,我们都没有资格再存在于世上。枫华,你的过去我不管,我们之后——能成为朋友么?”
“傻子,傻子。”枫华以一种虚弱而低微的声音淡淡道,“我们不是并肩过么,我不是曾经守在你的门外,如你曾经在我的门外偷看么?这样的时候,是谁不承认面前的人是朋友呢?”
叶歌轻微地笑了,“但是,我现在还是不能回来。因为什么这样的事情我暂且不能说起,但我会在你们的左右,相信我。”
他放开了手,而枫华面上的神情也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叶歌愈发觉得自己看不透枫华了,而枫华只沉默片刻,道,“走罢。”
这种告别的话语可真是无情啊,但是枫华只是掉转了身子。叶歌目送枫华走进怡梦轩,却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如今也不用偷听了不是?他走开去,雨已止了,地也渐干,方才在雨里说了那些,枫华身子那么单薄,会感了风寒么?他不大知晓。叶歌走不多远,便见一个神色疲倦的年轻女子抱着铁琵琶行过,她走的速度不快,而在她的足迹左右,却落下了梅花一般的血迹。
她受伤了?叶歌终是忍不住好管闲事的性子,追上了神情疲倦的人,“这位姐姐,你受伤了。”
女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看叶歌,道,“跟我走。”便又迈开了步子。
叶歌觉得面前的女子很是奇怪,但好奇心作祟,他听了女子的话,跟在她的身后。这时他才发现血是从她的臂肘处落下的,在她行走的时候,偶尔会有点风,让那逐渐变大的血珠滴答一声落到地上。
叶歌由是道,“你受伤了。”
但他提醒对方伤势的话语得不到应答,抱着铁琵琶的女子走了那么七八十丈,又回头看见叶歌,“咦,我让你跟我走,你就乖乖跟我走了?和某个人真是不似,要是他像你这么乖就好啦。好了好了,别跟我走,小弟。”
叶歌道,“但是你在流血啊。”
“流不死人。”女子疲倦地道,“流点血我还能清醒一点。”
但你看起来还是快要睡着了,叶歌暗自嘀咕,那女子又道,“好了,别跟来了啦,你过来我就打你。”一面风也似走掉了。
叶歌觉着遇上恁多怪事,天阴沉沉,又有雨点子落到他的脸上。他伸出手去接雨水,它们绕过了他的手指,悄无声息的落到地上。
同一刻叶歌听见琴声,疏疏淡淡,来自不可及的远方,却又近在咫尺。
这不是姐姐。
叶歌顺着琴声走去,走不两步,琴声止了。叶歌不动步伐,直至琴声再现,便以脚步和着音律继续前行。琴音本有责怪打扰之意,却又转嗔为喜,透出些赞许来。少年知道,如今已不难再见到那个人。
叶歌走进那间废弃的酒馆,琴音便停止了。他看着抚琴人低头,将七根琴弦逐一解下,琴放入琴匣,弦收进锦囊,女子的目光始终垂着,等他说出来此缘由。
但叶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前来,这一切只是巧合不是?沉默许久,她已然收好了琴,琴匣合上,发出轻轻格地一声。女子站了起来,将琴匣背负到肩背上,仍然不看叶歌。
叶歌终于不得不开口了,“早闻秋君大名,今日得见,是叶某荣幸。”
女子依旧不语,却终于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并不冷淡,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之意。叶歌见她不语,只得继续道,“在下叶歌,是——”
“你是谁有什么关系么?”她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用知道你是谁,你来此地,定然有你的愿望。说罢。”
愿望?叶歌不大明白她的意思,也只好实话实说,“叶歌愚钝,不知道前辈意思。”
“找我二人,无非为自己与为别人。看见世间不平而无力阻拦者,我们会帮助他。”她将一根细长的手指放在下唇上,“说罢,你想要什么?”
那疏离的声音中却含着奇妙的魅惑,她曾看透了他么?叶歌耸耸肩道,“你们认识枫华是不?”
听见枫华的名字,女子的表情便也柔和了起来,“他是萧君的兄弟,便也是我与尹姐姐的亲人。你在这里提到他,是为了什么?”
叶歌低声道,“他如今依然处于威胁之中。”
女子的神情再没有变化了,她以一种微妙的语调道,“但是,也只有这件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们可以经常关注他,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但是无法消灭原因本身,他就必须一直在危险之中。以个人的能力,是没有办法消灭未知的。”
这是事实,只是事实总是些让人烦厌的东西。女子意味深长地道,“并且,如今燕忆枫也已不是主谋,你应当知道他背后的那个人。”
叶歌不解皱眉,“我应知道?”
“是的,你应知道。”秋翎道,“至于你为何应当知晓那些,我不必说出。”
叶歌想要岔开话题了,轻咳一声道,“秋君的琴艺真好。”
“没有感情,好么?”她不再看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只不过是乐师,工匠一般,作不得数。这琴也只是我的武器。”
叶歌抬眉,“为什么说没有感情?方才我步伐乱时,琴声责怪,踏正步子,琴音赞许。这分明就是情感啊。”
女子道,“或许,只是我不能理解。”
她不再言语,只是走出了空屋。叶歌也不言语,看着屋外风雨又起。女子背影消失在风雨中,而叶歌便想起姐姐来。如今大家一切都好么?他只是不能自己去看看,大家如何,他还是只能靠猜度——他从未这么久地思念过什么,往日的孤独是众人之中的疏离与永远带笑的寂寞,而如今,他却真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行走在天地之间,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有东西向着自己猛扑过来。
这样一个人的感觉,与从前不同。是在见到了枫华之后,他才开始对一个人存在感到惧怕么?枫华啊。
叶歌又掏出了竹笛,握得很紧。温热的感觉,与这世间,那早已忘却的承诺——我必将因那而识得你。天璇曾认真地对他说,那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笛,是作为世家唯一的信物,甚至比——所以,我们必会再相见,而我也会因为你握着我们作为信物的笛,而再次拥抱你。
“姐姐——”他因突然想起少姊而喃喃,风雨之中,却有一人闪进空屋来。“外面好大雨,这几日真是霉死了。”那人道,叶歌听她的声音,正是叶弦。
少女拍拍衣服上的水,转头注意到了准备溜走的叶歌,“哎?叶歌啊,好啊好啊。今天我是准备玩来着,却给淋成这样,若是辛晴见了,定会笑我。你可不许给别人说看到我了哦。啊,对了,辛晴那妹子,雨丫头,说是你怎么还不回去和她玩呢?让人担心可是重罪哦。”
叶歌被她一番话说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只好讪讪道,“剑舞君别来无恙。”
“别别,再别说这个词了。上次刚见了大哥假惺惺客套一下,说了出来,转眼就看到那个特漂亮的燕忆枫长了一脸大胡子在街上走。那可怕的样子天天变成我的噩梦,后来阿澈也一脸大胡子——”她笑了起来,“我总觉得你很好说话,所以动不动就把肚子里所有东西掏出来了。你听着可能会不高兴,可真对不住了啊。”
叶歌又听了一大堆话,只是干笑了笑,道,“因我们是本家,名字也相似的缘故罢。”
叶弦偏着头看看叶歌,“对了,叶歌啊,我们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么?我总是觉得你很面善。”
是什么?他想,姐姐曾经说过,必因那笛而认得你。但如今即使她是天璇,也不再识得那只笛了。天下的竹笛,能有什么多的不同呢?并且他手上染了那么多鲜血,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腼腆的男孩。如果真的是她,你能装作若无其事么?
叶歌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只是轻笑道,“也许是失散已久的姐弟哦。”
那一刻叶弦瞪大了眼睛看他,又摇头道,“不像不像,我小时候是死了一个弟弟,如果活着到了现在,能与我再相见,也不会像你这么傻傻的样子。”
她笑着说那些话语,叶歌心中的不安却逐渐扩大了起来,后面想要说些什么,便再也问不出来。叶歌只是笑了笑,望出屋去。雨停了,风吹起了对面檐下的风铃。叶歌听见身侧的少女轻声吟出字句,他听见了那些句子,却不知为何那样一个总在欢笑的少女会吟哦那么悲伤的词句。
“今朝细柳与春霖,倚栏吟,杳知音。霪雨霏霏,何处葬青琴?更向君前言旧事,须莫忘,少年心。”
叶歌皱了皱眉道,“字用得重了些罢?我总觉得你这样一个开心的人,是不会有悲伤的词句的。”
“不是我的。”叶弦道,“你不觉得这些句子与这天气一点都不符么?”
叶歌愣了愣,又笑了,“是啊,一点都不符。不过,何必要将琴埋葬呢?唉,世上如此多不平,又要几时才能忘却?我们真是软弱啊。”
他言至后来,语音带上感伤。叶弦道,“世间不平,那是为了什么呢?叶歌,我们都是有剑的人,有剑客应作的事情。自己的悲伤,就扔到天边边去好了。”她咯咯一笑,“我出去玩了,你要是喜欢这鬼屋,就自己呆着好了。”
她走时叶歌又念起方才她说过的词句,霪雨霏霏,何处葬青琴?他要何时才肯埋了手中竹笛,是在万念俱灰之后么?
不,他已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的人,他肩负了他自己,以及那七颗闪烁星星的荣耀——七颗星星?
叶歌唇角轻扬,那是他们存在的象征,所以,决不能再逃避。
少年轻吸了一口气,走出了空屋。满城的风铃声响在他的耳中,然他却觉那风铃声中有点异动。叶歌甫凝神静听,忽地滑步闪身,将愈的伤微微作痛,然他不在意,剑追着他。
杀手用什么剑?装作贵族不是!叶歌身形拔起,剑意不滞,也顺势向上,那时叶歌看清了对他出剑的人。黑衣,蒙面,眼中的光像极了二师兄那种蛇一般的眼——他几要以为是胡俊的鬼魂又要来找他了,不过如今的他,再不惧怕任何事物!
少年低喝一声,脚步一侧,踩着那剑脊再拔身形,黑衣蒙面客剑被踩歪,落下时一个踉跄几乎要绊倒。叶歌看他比自己还要矮小,不不,甚至比枫华还要矮小,知他是个枪功的小黑衣,只道燕忆枫如今已是对他下了绝杀令来着。叹息之时,竹笛轻出,叶歌递出竹笛,小黑衣勉力变招,叶歌看那孩子功夫还未精纯,叹口气道,“不是习先生亲传弟子,也莫要来了。如今以你的功夫,突袭失败还想活着回去么?”
小黑衣不语,只抬脸,眼睛里有着恶毒的笑意,叶歌见那人笑得奇怪,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一问话,身后气息吹在项上,他竟是从未发现身后有人。不待叶歌动作,一只手已然放在他的背心,“抱歉了,夜之歌,梅梅只是引诱你的,我现在抓住你了。”那声音例行公事一般,“在下是未知左使紫竹,奉少主之命,请前冥使夜歌来组织中一谈。”
紫竹公子?紫竹公子!叶歌知晓自己中计,只注意了那拙劣的小黑衣而未发现潜至自己身后的紫竹,几乎想哭。而紫竹只道,“你自己走的话我怕你会逃走,就让梅梅扛你一程罢。”
紫竹言说时便封住叶歌几处大**,叶歌想这回惨了,还不如教姐姐打一顿来得痛快。他不言语,紫竹道,“梅梅,是你的活了。”
叶歌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比这种事情更令人不快,他被肩负至一个客栈,小黑衣也没有摘下他的蒙面巾子,连紫竹都不在他们之前走,他还是看不到任何人的真面目。叶歌一直不言语,头壳中诸般思绪打着转转。
这回是燕忆枫赢了吗?之后如何?问他想通没有?见鬼了,他是自由的,他永不退缩与后悔,他可不是未知的孩子。
叶歌被丢在角落里,如同旧日一样,但他可不是当年的他。物是人非?不不,人仍在,物已改。那个叫梅梅的小黑衣守着他,依旧蒙面,死也不给他表情看。叶歌问,“你多大了?”
梅梅不答。
叶歌又道,“我今年十七了,你有我大么?”
梅梅还是不答,叶歌猜到这是那个小黑衣接受的指示,那么让小黑衣悄悄把自己放走的愿望,估计就算落空了。不过他若逃走了,梅梅估计凶多吉少,虽然他待在这里自己凶多吉少——他还笑枫华呢,自己落到这种下场了不是?枫华还可能等待后续的援助,他却只是一个人,这种时候应当怎么办?
少年皱了皱眉头,计策还是上不了心头来。这种时候只能任他们处置?
叶歌暗催力道想要冲开**道,但紫竹手重,他根本无法聚起内息。足音远远传来,叶歌叹了一口气,准备好了说辞么?他可不想死也不想加入未知,毕竟他可是有着背叛前科的人,天天被监视,再也逃不掉的感觉——这一切真是恼人不是?
叶歌想枫华如果在这里会说些什么,但这件事情与枫华的关系不大,他至今也不知未知要碎心剑有什么用处,他只是知道未知是危险的,枫华——枫华背负着他知道与不知道的东西,因为背负而痛苦,这样的痛苦值得么?他想这是值得的,即使永远无法得到答案与结果。侯门深似海,一去不回头。
脚步声逐渐近了,叶歌才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与他们初见时的声音很相似,那一句话正是他之前猜到的,“我们又见面了,夜歌,这一次你可想通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