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心太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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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彤的房子没有卖。肖彤回国一边治病一边打理生意。钟凯文依然在做他的空中飞人。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乐柏的伤好了,开始在凯文的公司实习。钟凯文呢,则很可怜件的,所有的周末都浪费在了飞机上,由于睡眠严重不足,一上飞机就呼呼,什么空中小姐空中先生,白白错过了无数次空中奇缘。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他现在渐渐地被陆易的孩子们接受了。
因为他来的时间非常固定,所以孩子们在他来的时候,也会在餐桌上自动摆上他的碗筷了,甚至还会督促DADDY在星期六的晚上,给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伯伯留饭。
陆易原本没打算这么纵容钟凯文的。可是小枫去世,的确是给凯文带来了翻倍的工作压力,十几个小时飞机,每星期一个来回毫无疑问也是辛苦。眼看着本来十分强壮的钟凯文,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疲惫。
就这样陆易其实也都没有心软。
然而有一次,因为飞机误点,已经是星期六的后半夜了,睡得迷迷糊糊的陆易听到有敲门声,起来一看,竟然是还拎着箱子的钟凯文——显然是刚下飞机还没有回家就直接奔他这儿来了。只见他脸色煞白,陆易不知道出了什么严重事情,赶紧给他开门。钟凯文一进门,就直扑沙发,倒在上面没有一分钟就着了。
开始陆易还以为他是昏过去了,仔细摸了摸额头,又试了试鼻息——没有热度,呼吸均匀,才发现原来只是睡过去了。
陆易赶紧给欧阳乐柏打电话,才知道原来凯文在北京那边连着加了两天的班,根本就没睡觉,也没时间好好吃顿饭,就为了赶在周末能过来。陆易当然想得到,钟凯文之所以一定要赶在周末过来是希望能和孩子们一起过周末。小枫从小就没有爸爸,凯文自己也是从小丧父,所以他不希望孩子们因为小枫的去世而缺少父爱。因此他自觉自愿,也是非常自以为是地主动承担起扮演父亲的角色来,每次过来都会找时间和孩子们一起玩,尤其星期天,已经基本上变成了钟凯文和孩子们的家庭时间。“靠,你他妈真当我是女人啊!”陆易心里有气,抬脚朝沙发踢了两脚,“喂喂喂,你想睡回你自己家去睡啊!”不是累吗?怎么不回去睡你自己的床?沙发上能睡得舒服吗?
可惜,任凭陆易再怎么连推再晃,钟凯文竟自沉入黑甜乡,对于所有虐待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陆易一想,飞机误点,这位饮食挑剔的大少爷,又困又乏,而且已经这个点了,估计在机场也不会吃什么,脸色这么白可能有一半得是饿的。想到小枫那精湛的厨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了伺候这位大爷而练出来的,心里更怒。
可是怒归怒啊,这位钟凯文钟大爷,毕竟是小枫心尖儿上的人,想小枫生前,自己的生活可以非常的简单凑合,但对他这位大哥,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要是让地下的小枫知道了,现在的凯文生活上受了委屈,不定得多心疼呢。
其实陆易何尝不明白,凯文现在压力这么大,长此以往,难说哪天不会被累垮了。就算再强的人,弦绷得太紧,也有断的时候。那些英年早逝,突然猝死的,绝大多数都是有能力有体力的中年人吧?一转眼,钟凯文这家伙也迈入中年的行列了……
陆易头疼的揉揉眉头:“你自己的生意,累死也不关我事,谁让你老往我们家跑的呀?!”狠狠地瞪了早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的钟凯文一眼,无奈地走进客房,拿出条薄被给他盖上,自己则认命地走去厨房,做开水泡发银耳,又拿出薏米、百合、莲子、枸杞洗洗放到煲汤的沙锅里煮上。这薏米莲子要炖烂起码得两个小时,但不宜用电锅煲,因为一是银耳要泡发了才能放,而枣得等到快全部炖好的时候才能放,一起放枣炖飞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想要插上电让它自动加热,而自己去睡觉的话,对于煲这个汤不行;二来电锅都有保温的功能,而这个汤热的不好吃,夜里煲好,不能放到冰箱里,而是室温下放凉,等到早上起床的时候,凉而不冰,有点象果冻一样,浇上蜂蜜口感才佳。此汤,滋阴、润肺、养胃、去火、消肿、固精、益气和血、健脑提神、消除疲劳。钟凯文空腹一宿早都饿过劲儿了,早上起来不能大吃大喝,喝这个汤刚刚好。只是“深更半夜,我有觉不睡煲汤啊!”陆易仰头:“钟凯文,我欠你的呀?”
于是某人在终于如愿以偿成功进驻某他早想染指的家后,就算是沙发也睡得香甜,想不到一觉醒来竟然还有清淡而营养滋补的炖品正等着他,心里这叫一个美啊!
从那以后,为了不至于老是为了这种事夜里加班,陆易被迫形成了周末给孩子们煲汤的习惯,当然孩子们肯定喝不了那么多咯,剩下的就算便宜某人了,这样总好过什么事是专门为某人准备的,让陆易心里更加的不平衡。
陆易极其的不愿意钟凯文住在自己的家,肖彤的房子和他家在一幢大楼里,去肖彤的房子还可以少坐几层电梯呢,问题是他现在老跑到自己家来住这算是怎么回事?怎么跟肖彤交待啊?可是现在陆易对钟凯文简直是没办法。
自从因为一个小误会,失误得让钟凯文在沙发上睡了一宿之后,钟凯文再来F市就改成直接来陆易的家报道了。第二次陆易当然不会再上当,所以他选择拒绝开门。钟凯文呢,则坐在门口除了敲门就死活不走了。他这样的扰民,邻居也会受影响,而且他这样以后让自己和孩子们怎么出门见人啊?但是他又实在没办法真的叫保安或者叫警察一劳永逸地把钟凯文轰走,既然轰不走,自然就只有开门。
钟凯文来,孩子们是非常高兴的,尤其是驯鹿,凯文一来就粘他,对凯文极度崇拜,大概这就是血浓于水吧?陆易也想过,既然如此,“要不然你把小鹿接走?就不用为了他专门来赶这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了吧?”结果此话一出,一个满脸哀怨,象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个则放声大哭:哇,爹爹你不要我了!!!
没办法,陆易只好再次妥协,打开客房的门,请钟凯文入住,等他把一把单元钥匙交给钟凯文的时候——既然是长期入住,总不能自己不在家他就进不来门吧?结果人钟凯文笑得跟偷鸡的狐狸似的,打开自己的钥匙包给他看——原来他早就有钥匙,人家叫门纯粹是客气。也对,这房子本来就是他装修的,有钥匙当然不奇怪了。陆易恨得咬牙啊:“大哥,我记得您以前不这样啊?!”——以前的钟先生似乎很高傲的吧?没见这么滚刀肉和没皮没脸呀?
凯文裂开大嘴笑:“原来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
有一句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古人果然不欺陆易。
住进陆易的家之后,钟凯文倒是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他每星期天早上,固定带孩子们去楼下游泳——因为陆易自己的水性实在是马马虎虎,他自己一个人去游弄不好都有危险,哪儿还敢带两个宝贝去?他是绝对不想两个宝贝犯险的。钟凯文他们游泳的时候,陆易自己就在家里做饭。任凭钟凯文怎么软磨硬泡要陆易一起去,陆易坚决一口拒绝,绝不肯再让第二步。钟凯文则又是那种十分受伤的表情。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钟凯文说他好想吃鱼。陆易气,哪天餐桌上没有鱼或者虾啊?因为人说长期吃鱼人聪明,所以陆易从很小就一直在培养两个宝宝多吃鱼。
钟凯文煽动性地问两个小宝贝:“咱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吃daddy钓的鱼了?”
两个宝宝哪儿明白钟凯文的狼子野心,很配合的回答:“好久好久了。”——自从小枫出事之后,陆易就没有再去钓过鱼。那个人不在了,没有人吃鱼,他也就失去了钓鱼的兴趣。别人吃鱼……难道超市里卖的游水活鱼只是当摆设看的,不能吃吗?
被钟凯文勾起回忆,两个小朋友一左一右的缠住爹爹:“Daddy,咱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起钓鱼啊?”
以前小枫活着的时候,全家一起出门钓鱼,都是陆易负责钓鱼做饭,小枫带着两个孩子去疯……那样的回忆,太温馨了,陆易醒着的时候是从来不敢回想的,午夜梦回,则每每醒来已是哭湿了枕头。陆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起身去厨房,用冷水冲脸。
“易?!”一只大手落在陆易的肩上。

陆易关了水,直起身:“大哥,你到底想怎样啊?”声音里全是疲惫和无力。
钟凯文把陆易紧紧地搂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你怎么不明白呢?看你这样我也会痛心啊!“易,小枫已经死了,可是生活还在继续,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易缓缓地转过身,并不是很用力,却是坚决地推开钟凯文,自己顺着料理台的柜门滑坐到地板上,双手抱膝把自己团起来。他的声音也不大,十分平静,但同样坚决:“凯文,你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冬天的时候,陆易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和乐柏那里都得到了一个相同的消息,肖彤的状况非常非常得不好了。肖彤进行了第二次换肝手术,可是手术效果不理想。
等到了圣诞大假的时候,加上自己的年假,陆易向公司请了长假回国探望肖彤。
再见肖彤,吃惊、惊异,这些词都不足以描述陆易震惊的心情……这就是那个意气飞扬神采风流的肖彤吗?这就是那个白玉妆身,让自己梦了好多年,洒脱悠然的肖彤吗?这就是那个自己的偶像,自己的领路人,自己一辈子都被他的光环所笼罩的肖彤表哥吗?如今的他……已经形如枯槁了!那种愕然、那种痛惜、那种自责和太多的悔恨,让陆易呆呆地看着肖彤,竟无语凝咽,如万箭穿心:哥,当初是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救了我一命,而想不到今天你却被我害成了这样!!!
之后的日子,陆易就差不多长在了医院里。他把孩子们交给了凯文的妈妈文敏,自己则成了肖彤的全职看护和助理。白天黑夜他寸步不离的照顾肖彤,因为肖彤的精力变得很差,所以肖彤的公司文件和邮件都改由陆易来看,然后口头转述给肖彤,再由陆易按照肖彤的意思来处理和回复。
只有钟凯文来的时候,陆易会自动退出,尽量给他们留出多的单独相处时间。
肖彤的病情更加恶化的时候,欧阳乐柏被派去了F市,以便钟凯文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陪肖彤。凯文通常都是每天晚餐的时间过来。每天下午肖彤都会美美的睡上一觉,然后等着晚上和爱人一起共进晚餐。
虽然凯文每天都会来医院,虽然他知道陆易已经在医院差不多是24小时进驻看护,不过,钟凯文几乎就没有在医院见过陆易的面,或许也可以说,陆易一直在有意避开钟凯文,特别是在肖彤面前避开他。
一转眼,又快过春节了,不过对于肖彤家和凯文家来说,这却是个谁都无心过的新年。
冬天的墓园里,白雪皑皑,行人罕至。青松、墓碑、雪上一行足印,午后的阳光虽然明媚,却温暖不了这个世界,也温暖不到人的心。
欧阳乐柏蹲在欧阳乐枫的墓前,带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手,小心地抚掉墓碑上的积雪:“二哥,我来看你了!”
虽然欧阳乐柏来F市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来看欧阳乐枫。不是不想来,而是无法面对,不是不能面对欧阳乐枫,而是无法面对二哥是为了救他而死的事实。
“对不起,我这么晚才来看你!”当欧阳乐柏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一直都无法相信这是事实:那个和他一起在雪夜上驾驶雪地摩托疯跑的男人,那个坐在小木屋儿的壁炉旁乐呵呵的哄着宝宝喝鱼汤的二哥,那个这个世界上他见过的最美的男子,那个他立志模仿追求的偶像,真就这样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死了的人不是我?”真的,自从他确认了这就是事实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为什么不是我替二哥死,而是二哥替我死了?”所以,当钟凯文来找他的时候,他只是冷冷地笑:“哼哼,我知道你想什么,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我,对吧?哈,我告诉你,我比你更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
欧阳乐柏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墓碑上的欧阳乐枫的名字:“二哥,我一直觉得你是最聪明的,可是你怎么能让我失望呢?你怎么这么傻?替我挡枪啊,你以为你自己的身体子弹就打不穿吗?为什么要救我?”
“你知道我已经追赶了你多少年了?”从小到大,记忆里,二哥一直像个漫画里的王子,有点忧郁,十分出色,高高在上。他对自己这个弟弟有求必应,无所不依,可是自己却可以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眼里只有大哥,从来就没有过自己这个弟弟!对于二哥来说,自己连当条小尾巴追随他的资格都没有。因此自懂事起,欧阳乐柏唯一做的事似乎就是在追赶欧阳乐枫,上更好的小学,更好的中学,学同样的专业上更好的大学,就不信永远在你们两个人的视线之外。“你明明一直遥遥在前高高在上啊,为什么却突然会转过身来为了我挡枪?”
欧阳乐枫,乐柏的手指随着笔画缓缓游走,一遍又一遍。“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乐柏,起开!‘你的身体撞到我的身体,你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我的背后,然后就没有知觉了——这一幕,自从我醒来,已经梦见无数次了,每次梦见都是一身冷汗,醒来更是不堪回首痛彻心肺!我真的情愿死的是我,你知不知道啊!”
“其实,这几年,我们的关系已经亲近很多了!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我们之间一下子就被拉近了。你不再是我的神,你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比神更加有魅力,让我比崇拜更加倾心而待的人!我喜欢易,你也知道我喜欢易;为了这事你不高兴,而我当然也知道你会不高兴,可是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你拿我就没有办法。你看,我已经崇拜你到连你的老婆都喜欢的地步了。其实不仅仅是你的老婆,你的一切我都喜欢,这点你肯定不知道吧?当然无庸置疑,易的确是一个值得去喜欢的人,我想我是更感激他吧,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永远只能高山仰止我的二哥,永远没有接近你的机会,更无从得知真实的哥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欧阳乐柏,单腿跪地,伸开双臂,整个上身趴在汉白玉的棺盖上,脸颊贴着冰冷的石面“哥,我第一次来看你,就是要再做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怪我呢?有一个傻瓜爱上易了。其实你可能也知道他是谁吧?大哥爱易已经爱了很久了呢。我是从你结婚的时候看出来的。以前我每次从你家里回去,总会把你们的事告诉他,看他又想听又怕听的样子,呵呵,我喜欢看钟凯文受刺激呢。可是,现在看他被陆易吃得死死的,也很开心。二哥,你走了,真是便宜钟凯文了。不过,一个是你爱的人,一个是爱你的人,如今你走了,你也不想他们一直难过下去是不是?不如我们就成全了他们吧?”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这诗写得真对呢,自你走后,陆易头发都白了,大哥目测瘦了起码20多斤,我呢,呵呵……我本来是想,你和大哥都是同性恋让妈妈很伤心,我就给他找个出色的儿媳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啊。哥,易他真的很爱你呢,以前我一直很羡慕你,不过现在我不羡慕了。因为你有他,而我却有你。这辈子,能有你一个人这般待我,吾生足以!”
“二哥,我要替你放陆易自由了,你会怪我吗?大哥说得对,他的人生还很长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保证你的日子不会寂寞的!因为你……还有我!你就拭目以待吧,我欧阳乐柏一定会好好生活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因为我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我自己,我的命是欧阳乐枫拿命换来的,我得替你把你的那份也活出来。”
欧阳乐柏,从旁边带来的纸袋里掏出两瓶酒,用开瓶器启开其中的法国干红——小枫生前只喝葡萄酒,偏爱干红。“哥,咱俩以前还真没喝过酒,这回咱也干一个。”他把整瓶红酒咚咚咚全部倒在地下,然后再启开那瓶白的五粮液,仰头把白酒倒入自己的喉咙里:“呀,好辣!”欧阳乐柏本来并不喝酒,以前顶多喝过一两小瓶啤酒。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站起来,走到正对着小枫墓碑的位置,规规矩矩跪下,双手扶地,深深拜下去,头碰到地面,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二哥,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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