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最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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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乐枫墓地被选在F市地价最昂贵的一个地段之一,这里是所谓的富人区,靠近DOWNTOWN,前边是豪华林立的写字楼,背后的小街里却古树参天。这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在这里一个小小的排屋单位,在别的普通地区就可以买一整栋很不错的两层独立大屋。不用说,住在这附近的人收入都相当的不菲。
无疑小枫的墓地自然是陆易选中的,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陆易说:“小枫怕寂寞,他喜欢感觉城市的声音。”凯文哑然。
小枫去世后,包括保险金和生前投资以及公司股份,他为陆易和两个孩子留下了相当丰厚的财产。不过这些财产陆易本人一分未拿,所有财产直接转到了驯鹿的名下,自己则只作为财产的托管人。
自从小枫去世以后,陆易每个星期天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到小枫的墓上来,换上新鲜的花,坐在一边听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向躺在地下的爸爸讲述这一个星期的见闻。
渐渐地这两个孩子明白了什么是死亡,他们明白了为什么爸爸会躺在那个大盒子里再也不能出来,不会再带他们去游乐场,也不会再带他们去雪野上兜风。不过他们的爹爹对他们说:“只要我们还在,只要我们还记得他,爸爸就不会真的死。”
他们明白爸爸不能再跟他们一起回家了。他们会想:“下雨的时候爸爸一直在外面会不会很难过?晚上睡觉的时候,丹枫宝宝和小鹿儿乖乖都会想要爸爸抱抱,那爸爸是不是也会想要让我们抱抱呢?以前爸爸每天下班回家一进门都会说‘小鹿儿乖乖,丹枫宝宝,来亲爸爸一个!‘可是以后爸爸都不能再被我们亲到了!”所以他们每个星期周末都会来陪爸爸待上一会儿,和爸爸说说话,他们小小的身体也可以给爸爸力量,这样他就不会再怕夜的黑,风的冷,日月的寂寥。
从L市回来之后,因为小枫走得太突然,所以他在F市的工作只有凯文来接手,一下子钟凯文要在F市和北京之间两边跑,每个星期都要往返一个来回,忙得不亦乐乎,堪比工作狂人,就盼着哪天乐柏早点伤好了可以帮帮手。
肖彤的病情不太好,他在F市做了检查,结果和在北京的检查结果差不多,医生建议他再换一次肝,在此之前他在北京也还是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安排,所以小枫下葬之后,他就必须得回去了。
在回国之前,肖彤和凯文又一块儿去了一趟小枫的墓地,两个人一起在那里坐了很久……
对于小枫,肖彤除了愧疚实在再无二话可言,说后悔,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于事无补了。
肖彤从来没想到陆易竟然会爱上小枫,更想不到陆易的爱会是这么的深沉。
小枫的确是好,是优秀,是一个挺值得爱的人,自己也曾经被他吸引,但即便如此,陆易的反应也还是让他汗颜和无法理解,也让他担心。小枫这才走了几天?陆易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在这短短地几天里已经两鬓飞霜了。转眼间青丝变白头,肖彤看了尚且不忍,况乎钟凯文?
小枫去世后,肖彤和凯文在F市的时候,晚上都会或先后,或一起去陆易那里看看。在这个家里,餐桌上依然留有小枫的位置,小枫的碗筷;门口依然摆放着小枫的拖鞋;卫生间里依旧挂着小枫的毛巾,摆着小枫用的杯子、牙膏、牙刷、洗浴用品,以及小枫惯用的香水;小枫的衣服还挂在柜子里;小枫的电脑也还在工作台上……在这个家里,好像孩子们的爸爸从来就没有离去过一样,看起来似乎只是偶然的出去了一会儿……
肖彤自认爱钟凯文已经算是刻骨铭心,但同时他却也可以生了孩子还差点娶妻,甚至他上了凯文的弟弟;小枫是他以前的情人,而他也可以抛弃情人一走了之。肖彤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秋夜里与陆易在医院后花园中的一席长谈——这哥俩从小就没怎么说过体己话,所以说了一回印象就深刻,而且据说,陆易就是在那天受了自己的刺激而开始奋发图强的。那天他是对陆易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是这么说的: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的人,他爱了一个人,又能爱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如今看来,当初显然是自己错了,而且和陆易相比,现在似乎不够资格谈爱的倒是自己了。
那天也是陆易第一次和自己谈起小枫,陆易他又是怎么说小枫来着?他说“看他看他哥的眼神就知道了,就他那眼神儿……”看来陆易真算得上是小枫的知音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不熟呢,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再看看这墓地选的,这份了解,这份知心,别说自己,估计连钟凯文都得自愧不如了吧?
肖彤扫了一眼傍边闷头喝酒的男人——不知凯文现在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郁闷呢?唉,就这么折磨自己吧?欧阳乐枫啊欧阳乐枫,虽然你已经走了,可是你有兄长,有伴侣,有孩子,生前爱过人,身后还在被人爱,你不知道你是多么地被还活着的人嫉妒啊!无论如何,这辈子值了!
钟凯文仰头灌下一罐啤酒,怎么喝这酒都是苦涩的味道,再打开一罐儿,再喝还是苦涩的味道!看着那殷红的花岗岩墓碑,钟凯文觉得,喝再多的酒,再苦的酒,再辣的味道,也掩不去那满鼻子的血腥和满胸口的纠痛!陆易为什么要选用这么殷红颜色的石碑?这到底是小枫因愤怒吐出来的血,还是从他胸膛上汩汩流出的血?
那殷红的花岗岩石碑上,简单的刻着几个字:挚爱欧阳乐枫,然后就是小字刻的小枫的生平。在红色石碑的脚下,躺着一座长方形的白色汉白玉的墓盖,上面刻着几句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这还不完全是钟凯文难过的全部原因。
就在这座墓碑旁边,紧挨着这小枫的碑,肩并肩的还立着一块儿一模一样的红色石碑,而那上面则是空白的没有碑文,在那块石碑的脚下,也有座一模一样的白色汉白玉棺盖,上面则刻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陆易在买小枫的墓地时,同时买下的,为自己预留的墓地——他竟是要生同寝,死同**么?钟凯文胸闷得厉害,心说:你不如自裁了干脆下面陪着他去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打算以死殉夫咋的?
一边生气,一边钟凯文又是真心疼。那天在飞机上,陆易抱着那两个孩子,他本来就有点沙哑的声音,因为哭过而带了一点鼻音也更加沙哑,他说“只要我们还在,只要我们还记得他,爸爸就不会真的死。乖乖,你记得爸爸没有带你去海洋公园,没有看成大鲸鱼,也记得坐在爸爸高高的肩膀上看烟火,夏天的时候是爸爸带着你去游泳的,冬天的时候是爸爸在雪地上给你拉着冰车,你更喜欢吃爸爸做的饭,因为爸爸比daddy做的饭好吃。你看这些你都还记得,爸爸他就一直活在你的心里呢……”

“兄弟,”钟凯文愣愣地看着小枫的墓碑发呆,“虽然说你去了,但是哥哥现在是真忌妒你啊,哥哥自认疼你爱你,但自问也爱未至此,人生得一知己足以,能得如此深情厚谊,夫复何求?唉,这样的人,你怎么就忍心抛得下一走了之?”
“小枫,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每天晚上哥哥一闭眼就全都是你——流血的你,小时候哭着要妈妈的你,幸福的你,寂寞的你……哥教你弹琴,哥给你们操办婚事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而一转眼你却已经躺在这儿了……”
“你和他,你们俩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文弱,外表长得都挺让人心软让人疼的,可是怎么办起事来,就能一个比一个绝,一个比一个还狠呢?他生气也还不过就是离家万里,你倒好,跟哥干脆生死相隔了,你,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得下心呢?怎么就能一点点都不考虑哥心里这感受呢?哥哥我是分分秒秒一想到你,这心里都疼啊!疼得不行!!!……”
“小枫,就这么几天,陆易头发都白了,你知道驯鹿要爸爸的时候叫得人多心酸呢!你从小父母双亡,失去亲人的痛苦谁能比你体会得深?你怎么就能舍得让你的儿子也从小就没有父亲了呢?为什么那个活下来的人不是你?”
“小枫,陆易把你的日记已经交给我了。到你结婚之前,一共11本,我看了一部分,还没有看完。小枫,哥哥我……让你受委屈了!‘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陆易执意要把当年我离开F市丢下你一个人回国那天的日记刻在你的墓碑上。难怪他那么怨我,是我伤了你的心!你有这么深的心事,哥却因为不想看见而一直视而不见……枫啊,如果人真的可以有来生,来生请让我先爱上你!而这辈子,恐怕我就只能对不起你了……”
钟凯文一口一口的灌着闷酒,一句一句的在心里念叨。这酒是苦的,心是涩的,眼是酸的。
肖彤因为肝不好,所以不能再喝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借酒浇愁。“Kevin,少喝点吧。”唉,一打啤酒,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半打已经下去了。这样下去以后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不是要把自己累死,就是每天买醉?一个陆易一个钟凯文,这两个人现在是哪个都不让他省心啊。
肖彤从西装兜儿里拿出一张CD递给钟凯文,看着凯文有些疑惑的眼神,心里颇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不听中国的流行乐,不过这是陆易在小枫去世以后,路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买的,回来的路上,他开着车就一直在听这里边叫《花祭》的那一首歌。”
看见钟凯文马上欣然地接过CD,肖彤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肖彤放松身体,仰面躺倒在树荫下的草坪上,看着细碎的阳光在微风中随着树叶一起婆娑,“Kevin,”他幽幽地说,“我想把这边的房子卖掉,已经有人下offer了。”
“你现在很缺钱吗?卖了房子你回来住哪儿?”钟凯文迅速从自己的情绪中挣扎出来。“那一套房子能值多少钱,你看病不够的话,我回去就可以打给你,没有必要急着卖房子。”
肖彤冲着阳光微笑:“自然不是钱的问题,钟总是聪明人,不会说我有意成全,你还不领情吧?”
自从钟凯文和肖彤同居以后,除了陆易父母来的那次,他们为了方便陪双方家长在饭店住了两宿外,每次钟凯文来F市出差,以及这次和肖彤一起回来,都是住在肖彤的那套房子里的。这些陆易当然知道。现在钟凯文每天差不多都会去看下陆易和孩子们。陆易对他一直不理不睬的,晚一点就会下逐客令。肖彤和钟凯文一起去的时候,晚了就把他们一起扫地出门,所以……凯文自然明白肖彤的意思,可是肖彤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成全自己呢?
“肖彤,医生到底怎么说?不用瞒我,咱俩……都一起过了这么长日子了,有事该一起面对。”
明明知道他心里装的是别人,不过能听他这么说,已经很欣慰了。肖彤摇摇头:“我没事,不过小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现在每天都带很多的工作回家。”——你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过这后一句话他没说。
“Kevin,你想不想听一个忠告?”
“你说。”不知是不是这环境造成的氛围,今天的肖彤虽然一如往常的洒脱自在,整个人却被一种无形的淡淡的忧伤所笼罩。
“你呀,就是太强势了。”肖彤低叹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满鼻满口都是青草与树木的清新气息……多么的熟悉啊,欧阳乐枫一直习惯用的香水就是这个味道的。斑驳地阳光照在肖彤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这话怎么讲?”他听到凯文柔和悦耳的男中音近在咫尺,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肖彤啊肖彤,从**到精神,原来你丫真他妈这么喜欢自虐啊!”一边在心里狠狠地自骂,可是嘴上却还在继续说:“你知道吗,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其实不用太讲什么面子,尊严的,你太矜持,你就给了他机会把你拒得远远的。”
“哦?”凯文心里一动……他说得有道理呢,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倒是想听听肖总的指教。”——肖彤今天的确和往常不一样。
“指教不敢当,钟总肯定明白,爱逞强的人未必都强,而善于示弱的人也未必就弱的道理吧?”……肖彤啊,你丫没救了!“有个人,自尊心强,有情有义,爱憎分明,不过他……心肠软。”
“就他还心肠软?”钟凯文气竭。
肖彤突然转过身来慧黠地看着钟凯文:“那你敢不敢打个赌,看看你真豁出去死皮赖脸的话,他会不会就真能把你的东西都扔到大街上去。?”
“那你赌什么呢?”钟凯文定定地看着他。
“哈,要是我输了,你就认命吧,老老实实和我一起回家。要是我赢了……”肖彤闭了闭眼,“那就恭喜你,如愿以偿了。不过,呵呵,你得把你自己脱光了洗干净了趴到床上,好好的报答我一回。”
“肖彤,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无情无义?”钟凯文放下手里的啤酒罐,移过来坐到肖彤身边,拿起肖彤的手握在手里,“真要是这样的话,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肖彤说不出话来。
“情况很严重是不是?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已经失去小枫了,不想再失去你!”
钟凯文的声线本来就低而柔和,他这么一温柔,马上声音就是他妈的致命性感。肖彤最受不得就是他这样,赶紧别开头去,声音里已经不争气地带了哭腔:“钟凯文,今天当着欧阳乐枫的面我也敢说,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不爱我,妈的你丫损失太大了!”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钟凯文搂住肖彤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别怕,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的,我们去找更好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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