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糟老头子就是丰臣秀吉
此时他只有五十五岁，当了关白已经当了五年。
一介平民，在乱世中爬到今天这样的高位，能力应该是多么的强。
他是实际上日本的国王，天皇只是个历史的摆设。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在慕容春风一行人刚一到港就要见他们？
慕容春风在想这个问题。
“关白是个什么东西？”
南云飞现在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比慕容春风懂得少了。
“相当于我朝的内阁大学士首辅。”
“内阁大学士首辅又是什么东西。”
“相当于宰相。”
“你不能一步说到位么？”
“我在想一件事。”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在想日本的这个宰相为什么要见我们。”
“为什么？”
“因为我们长的帅。”
“哈哈，南大侠真会说笑。”
“没看见带路的人对咱们态度都很温和吗？”
“这倒是。”
“所以见见这个关白也不坏。”
“你倒是凡事往好的方面想。”
“我有理由。”
“什么理由？”
“关白他得到了我们来的消息。”
“这是废话，关键是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敌人，还是朋友？”
“如果是敌人的话就不会这么以礼相请了。”
“也不能证明就是朋友。”
“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在海上碰到的日本船可能已经先回来了，这条船有可能就是这个老家伙的。”
“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可能。”
“哈哈。”
两人又同时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笑声有些低。
王梦瑶和萧易听这两人的谈话，各自的心里也安定了一些。
至少可以暂时松口气，不用想什么天阴教，也不用想什么太监。
他们被带上了一艘大船，有两个人迎接。
令南云飞梦想不到的是，其中一个就是海边茅屋里失散的张荣财！
这个张荣财就是沈惟敬！
“这家伙命也够硬的，怎么没有死？”
南云飞认为自己的命已经够大了，居然在这里碰见命一样大的朋友。
“南少侠，别来无恙！”
“张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闲话以后再说，现在先去见关白。”
沈惟敬拦住了话头。
慕容春风和萧易对望了一眼，他们不清楚这两个人又什么关系。
“我奶奶呢？”
王梦瑶问道。
她的奶奶对用过的男人是手下不留情的。
现在这个男人还活着，她的奶奶会怎么样呢？
“见过关白再说吧。”
沈惟敬不予答复。
“这位是九鬼嘉隆大将。”
沈惟敬介绍了一下身后的独眼龙。
“跟我进来。”
九鬼嘉隆的话很简洁。
一行人进了船舱，里面很宽敞明亮。
一个白发老头正坐在里面吃东西，背后站着两个人，似乎是武士。
老人见有人进来对九鬼嘉隆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安排南云飞一行人坐下。
“大家在两边的位子上坐下吧，关白大人说不必见礼节。”
沈惟敬安排四个人坐下，自己和九鬼嘉隆坐在了老人的对面。
“鸟，这叫什么位子，就是坐地铺。”
南云飞心想，不过这个老人倒是挺爽快的，他最讨厌繁文缛节。
王梦瑶坐在南云飞的身旁，好奇的研究起这个关白的相貌。
丰臣秀吉身形很瘦小，再加上孤拐脸，很像一只猴子。
头发已经花白，面上皱纹也很深，像六七十岁的人，不过面色红晕，一双小眼睛有闪亮的光。
这不像是个当大官的人嘛，王梦瑶心里暗想。
慕容春风却看着不太舒服，他觉得今天这种坐法很像是鸿门宴。
丰臣秀吉说了一鸟语，南云飞听不懂，这个时候他发现他的张大哥实在是酷。
因为沈惟敬这时正在做双语翻译。
“听九鬼说你们是明朝的野武士，从宁波千里迢迢的来到我日本国不容易。”
“我的武士很想跟你们切磋切磋，点到为止。”
“荒木一郎，你先上。”
听着沈惟敬的翻译，南云飞拿出铜葫芦喝了一口酒，难道这老头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
慕容春风也用扇子敲着手心，真的是筵无好筵。
起码要先吃点菜，喝点酒，寒暄两句，弄的有点杀气再打吧。
一点艺术性都没有。
“请指教！”
荒木一郎一身武士的打扮，左手按在刀柄上，已经站在中间，朝南云飞鞠了一躬。
“行这么大的礼！我不跟他比也不行了。”
南云飞心想，这小子会挑人啊，慕容春风看起来确实像个书生。
“南云飞！”
南云飞进场抱拳。
他本来还想问一下对手的大名，想想老人已经借张大哥的嘴说过了。
两个人站着对视，空气开始凝结。
荒木一郎的手背青筋暴露，他也是一个清瘦的人。
他的右手慢慢地握住了刀柄，将武士刀拔了出来，刀尖指向了南云飞。
南云飞的脸上还挂着笑，他的剑依然在背上。
这让王梦瑶看的有点担心，似乎荒木一郎的刀只要稍稍往前一送，就会要了她男人的命。
慕容春风看的也很仔细，不过他不担心南云飞。
荒木一郎拔刀时候，手没有南云飞的稳定。
只有够稳定的手，出手才能足够的快。
荒木一郎的瞳孔在收缩，这个对手的若无其事已经刺伤了他的心。
他要南云飞尝尝武士刀的厉害，这种刀法可以将一匹马砍成两半。
当然也可以将南云飞砍成两半。
不过他从小习武，也知道中国武术的厉害。
所以他决定一击必杀而不是点到即止。
他要将南云飞砍成两半！
他双手握住刀把，将刀举到了头顶，他决定砍了！
搞笑的是他在前进的同时却发现自己的咽喉皮肤上有一点很冷。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这是南云飞的剑抵住了他的喉咙。
而他两手依然举着刀，他的刀只不过是刚刚的举起，由向上到向下的动作的拐点还没有做。
他透过自己两手臂的间隙看到南云飞的笑脸。
他的刀已经不能落下。
他只有两手分开，右手持刀，两臂分开缓缓落下。
南云飞收剑入鞘，他已经被逼到了自己的桌子旁边。
荒木一郎将刀插进刀鞘又行了一个大礼。
“我输了。”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
“献丑了。”
南云飞是虚伪的谦虚。
“哈哈哈，好！”
丰臣秀吉的笑声很爽朗。
其实他心里感到不了思议，南云飞是用剑抵着荒木一郎的脖子退了几尺的。
这个过程只要一丝不慎，荒木的喉头就会有个窟窿。
而荒木脖子上连针尖一样大的孔都没有留下。
南云飞的剑只不过刚好粘着荒木的皮肤而已。
这是何等的分寸！
现在丰臣秀吉感到真正危险的是自己。
他觉得南云飞的剑尖随便点点他就可以结束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小六，跟这位武士比试比试。”
丰臣秀吉很喜欢恐惧，这能带来挑战和刺激。
蜂须贺小六，丰臣秀吉的最重要的心腹，丰臣氏起家时就是靠他联合野武士起兵的。
小六是四十岁的中年人，微胖，也是一身的武士装扮，衣服是蓝色的宽袖大袍。
日本的这种宽袍，质地比大明的袍子要硬，袖口不会粘在手臂上。
这种服装既大气，又不会影响动作。
南云飞和慕容春风的服饰就相对有些飘逸了。
小六无声的走到了中间，他的步子很稳。
“请指教！”
小六对南云飞鞠躬。
“怎么又朝我行大礼？”
南云飞的剑已经收了回去，不想再拔出来。
他拿眼睛看慕容春风，慕容春风正好整以暇的在那里微笑。
他是在用眼睛微笑。
南云飞朝小六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慕容春风，然后抄起两个拳头对碰了两下。
“明不明白？”
他打着手势还说着话，说话说习惯了。
他不想慕容春风在那里轻轻松松，他也还没有仔细研究过慕容春风的武功。
说不定他们以后会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个事而决一生死呢。
小六回过头，南云飞就已经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捏了一下王梦瑶的大腿。
王梦瑶是盘腿坐的，这是练武之人的习惯，猛然被南云飞捏了一下，不禁皮肤有点收缩。
她本想啐他一口，看看是在日本的宰相面前，只好忍了。
心里暗骂南云飞不正经。
慕容春风见南云飞把小六一个人晾在了中间，不得不起身接过南云飞让给他的活计。
这倒不是一个轻松地活计。
小六的年纪虽然比荒木一郎大，身形也微胖，但是步履沉稳，一副节省精力的样子。
会节省精力就会使用精力。
这种人没有多余的动作。
刚才南云飞实际上是后发制人，拳经所谓“彼不动，己不动。彼微动，己先动。后人发而先人至。”，是武学的上乘功夫，自己应该怎么表现呢？
他右手持折扇，抱拳为礼。
两个人开始酝酿杀气。
时间像滴水一样的前进，杀气像墨水一样的晕开。
小六用右手握住了刀柄，这个动作很慢，跟荒木一郎一样。
似乎日本武士的出手把式都差不多。
可是出手时两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小六握住刀柄时，已经反复计算了自己跟慕容春风的距离和方位。
他在丰臣秀吉让他上场时就确定了作战的方式。
改砍为撩，借拔刀时迅捷的刀势直接向前一个反撩，切断南云飞的喉管。
现在换了个对手，他的计划却没有变。
他决定出手了！
奇怪的事情再度发生，在他的刀拔出三分之一的时，就再也拔不出了。
难道是刀有问题？
当然不是，有问题的是他的手。
他把自己盯着慕容春风喉管的视线移向了自己的手。
一柄折扇抵在他右手的小鱼际上！
折扇的另一端，扇骨，握在一只白皙细嫩的手里。
这只手的手腕上搭着雪白的丝绸袖子。
顺着袖子往上看，是慕容春风没有表情的脸，和不知是什么表情的眼睛。
小六身体里的杀气泄得干干净净。
“我输了。”
小六把刀的三分之一又推进了刀鞘。
“承让！”
慕容春风收回折扇，再次抱拳为礼。
他用眼睛看了一下南云飞和王梦瑶。
王梦瑶的眼睛里似乎并没有羡慕之色，而是有点不耐烦。
原来南云飞又在下面乱捏。
“哈哈哈，中国的武术，果然非同一般，我秀吉今天是大开眼界了。”
丰臣秀吉又笑得很爽快，剃掉额发的脑袋似乎有点发光。
“九鬼，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先走了。”
丰臣秀吉望了一下南云飞和慕容春风，带着蜂须贺小六和荒木一郎出了船舱。
“我们的关白就是这样，没有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九鬼嘉隆，见众人有点傻愣，做了一点解释。
“上酒菜，大家边吃边聊。大家都是沈大哥的朋友，就不要客气了。”
九鬼当起了东道主。
“你姓沈？”
南云飞问沈惟敬。
船舱外，丰臣秀吉和他的武士边走边谈。
“主公，卑职实在是无能。”
蜂须贺小六这还是第一次在丰臣秀吉面前丢脸，他感到很羞愧。
而荒木一郎则一声不吭，年轻人心高气傲，他以为自己的剑术不错，没想到如此的不堪一击，沮丧的程度更大。
“中国的野武士的武艺确是厉害。”
丰臣秀吉有点沉思的意味。
“让我想起了多年之前来我神国的一个中国野武士。”
丰臣秀吉接着说道。
“我跟主公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听您说过？”
蜂须贺小六知道他很喜欢炫耀自己的聪明和学识。
“那是我恨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您依然记得，说明您的印象很深刻。”
“是啊，你们都知道，我一直有个心愿，统一全日本，结束战乱的时代。”
“现在您已经实现了这个心愿。”
“可是当时我自己并不认为我能做到。”
“主人您智慧超群，能力出众，合当是您统一日本。”
“信长公如果在世，我能统一日本吗？”
“这－－－－－－－”
“这也没什么，信长一手提拔了我，我却取代了他。”
“我想这也许是神的旨意。”
“这么说就是了，我秀吉秉承的就是神的旨意，也是信长的遗志。”
“可这跟那个中国的野武士有什么关系？”
“当初我被我继父大阿弥虐待，后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你知道吗？”
“知道。”
“那个时候我四处流浪，为了生存做过各种各样的活计，包括倒卖针线和棉布，那时见到了人世间许多悲苦之事，当时我萌发了救人于水火的愿望。”
“当时主公还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是啊，所以当时我想起自己的心愿，有时候都不免好笑，后来远江国的松下加兵卫征召我，我就做了他的小姓。”
“听说松下对主公很赏识。”
“是的，所以松下加兵卫府上的人我都认识，其中有个中国来的野武士，寄居在松下家里。”
“就是那个野武士？”
“不错，当时他在中国闯了祸，避居在日本。时间一长，我跟他也熟了，他说他的剑术全日本也找不到一个对手。”
“我想柳生老前辈不会同意的。”
“是的，他当时虽然只有三十岁，柳生老前辈已经是他的手下败将。”
“这种事我们怎么没有听说过。”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他还跟我提起过足利大将军的剑术。”
“哦？足利将军的剑术也是日本一流的了。”
“他说将军的剑法根本就没有入流，而且做为将军，也不应该想让自己的剑术全日本一流。”
“为什么？”
“他说想成为一流的剑术高手，就成不了一流的将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将军忘记了自己的根本。”
“这倒和信长公对足利义昭的评价差不多。”
“所以他问我的心愿是什么，我说我要统一日本。他拍手叫好，不过他要求我，一生的精力要奉献于此。他说我一定会成功，并要求我离开今川义元的军队，去投奔信长公。”
“这一步对于主公来说也相当的重要。”
“是啊，荒木一郎，我和你的祖父荒木晴川就一道投奔了信长。”
丰臣秀吉这才扭过头对一直听着的荒木一郎说道。
“是，主公。”
荒木一郎的声音已经充满了力量。
“一郎，我知道你的志愿是要成为全日本第一。”
“是。”
“虽然你今天输了，但是我现在要求你，不仅要成为全日本第一，也要全世界第一，打败曾经打败过你的中国人。”
“是，主公。”
荒木一郎的胸口已经剧烈地起伏了，他控制着。
“你愿意尽自己的一生精力于此吗？”
“是，主公。”
荒木一郎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六，你一直是一个称职的侍卫，今天依然是。”
“是，主公。”
这个中年人的眼睛居然有点湿润。
“这个中国武士叫什么？”
荒木一郎问道。
“叶岚。”
船舱里。
沈惟敬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南云飞很是惊讶。
他杀错了人。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杀错了人，以前还有没有杀错人他不知道。
他给自己杀错了人找了一些很好的解释。
比如说刘正清太过自以为是，占了人家的府邸连门头的姓都没有换。
比如问刘正清是不是沈惟敬时他回答说是。
比如说刘正清大白天的跟女人在家里睡觉。
又比如他杀了刘正清后就不断的受人攻击。
所以刘正清跟天阴教有很大的瓜葛，也是一个该杀的人。
最后南云飞得出结论，他没有杀错人。
他现在想的是沈惟敬该不该杀。
显然沈惟敬是个奸商，该杀的。
但是现在不能杀，因为他和东瀛人的关系不错。
还有一个原因是南云飞对他起了好感。
原来自己杀人也不全是站在公义的立场上，而是掺杂着自己的好恶。
南云飞这么一想，觉得自己是性情中人了。
他边吃边了解沈惟敬后来的情况。
“你怎么到了东瀛？”
“我是坐九鬼大将的船过来的。”
“你怎么会坐他的船？”
“说来话长。”
沈惟敬道。
“我奶奶呢？”
王梦瑶没吃两口，就急着问老妇人的情况。
“你奶奶也到了这里，姑娘请放心，他老人家好着呢。”
九鬼嘉隆这个独眼龙，一脸的横肉，此时说话却相当的和气。
“我奶奶她人呢？”
“在我的府上，我叫人安顿好了，本来是要她一起见关白的，她不愿意，所以没来。”
“我要去见我奶奶。”
王梦瑶站了起来。
“姑娘不必这么性急，吃完饭再过去啊。”
“不，我现在就要去见。”
王梦瑶已经离开了桌子。
南云飞知道她的倔劲又上来了。
“梦瑶，你急什么，你知道你奶奶在哪里吗？”
他也站了起来，看了沈惟敬一眼。
沈惟敬看九鬼嘉隆。
“本想让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既然这位姑娘这么着急，哪就先去我的府上吧。”
九鬼嘉隆似乎非常的通融。
萧易和慕容春风也立刻起了身。
他们俩还听的一头雾水。
尤其是慕容春风，越是喜欢思索的人越是容易一头雾水。
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万种推测。
但是这一万种推测都是多余的。
有时候非要到一定的时候，事情的真相才能水落石出。
人再聪明也没有用。
萧易就没有那么多的推测。
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后不就知道了？
现在只要跟着九鬼嘉隆，边看边听，什么事都会知道的。
他会听到什么，又会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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