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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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横塘翠微,浅草色轻,又是一年清明。
这两天雨一直没停过,淅淅沥沥的,斜斜打在路人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两年前,符宣离了婚,妻子大方地让出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回了欧洲,而她自小生长在国外,行事作风向来不拘一格,亲戚朋友叹惋可惜了一阵子,日子久了,一切便都复了平静。就像,颜景已经离开了将近五年,所有的心痛悲伤到如今都成了人心里的疤痕,而对于符宣来说,这是一道深深的伤疤,硬生生地将心劈开了两半。
今年这时,大儿子刚过完四岁生日,小女儿也早学会下地走路了,两个宝贝都胖嘟嘟的,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符宣经常带着两个小胖墩去父亲母亲还有姨父姨母那儿走走,这般如此,也总算是不负表弟临终所托吧。
颜景死后葬在老家,四围青山碧水,小桥人家,符宣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在这里买处房子,也学古人,过几年隐居生活,只是每每自己说出想法,都被人嗤笑不停,就好像白拓明就曾经说过,“你没事买处房子那儿,准备守着群坟墓过日子啊?”
符宣自嘲,他还真是动过这念头呢。
而事实上,这五年来,不就是在守着坟墓过日子吗?也难怪妻子要跟自己离婚。
清明早上,符宣刚起床,不及洗漱,颜欢便已经过来咚咚地敲门,她早不是当年总角时光,扎两根羊角辫的胖妹妹,如今已然是风华正茂,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了。符宣前两日里将孩子们送去了姨父姨母那儿,今日正是想单独一个人去看看小景,不料,一大早倒来了客人。
他草草整了整衣服,开门便只见颜欢穿了套浅色衣服,剪裁的平板简约,清晨极淡的阳光映在她面颊上,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颜景有几分神似,稍有片刻闪神,符宣心中自嘲道,他们相像也是正常,本来就是堂兄妹嘛。
符宣替颜欢倒了杯水,笑道,“欢欢,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还没来的及洗漱呢,你自己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待他洗漱完毕,整好衣装后,颜欢正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些杂志,一见符宣过来,开口便道,“表哥,今年我跟你一起去扫墓吧。”
不等符宣回答,她又说,“其实我年年清明都来,想让你带我一起去,可每年你都走的特别早,这次我三更半夜就起来了,总算是碰到了。”
符宣有些意外,他微微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刚到嘴边,想想又咽了回去,于是只略点了点头,“那好吧。”
车程不远,没多久就到了,两人停好车,徒步走进了墓园,颜景坟前已经有了几束鲜花,也不知道是谁已经来过,颜欢走上前去,轻轻抽出了花朵间的小纸片,娟秀的字迹赫然眼前,原来是小莎送来的,她又小心翼翼地将卡片塞进花里,轻叹了口气,“表哥,是小莎姐。”
符宣没有说话,事实上,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小景的死对于自己来说,却好像还是那么不真实,有时候,总觉得他不过是出了远门,总有一天会推开家门,回到自己身边,真的,一直以来,都不曾真正相信他离开过。
颜欢看符宣不语,便转过头来,却见他面上一片静色,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他还能想些什么,肯定又是想起了自己的宝贝表弟呗,可是,颜景都已经去世了,他死了五年了。
墓碑是颜景父母立的,正面没有贴他的照片,只刻着“爱子颜景之墓”,事实上,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却不知道浸滞了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心酸?
颜欢用手轻抚了抚冷硬的石碑,淡淡说了句,“我大伯和婶婶上个星期来看过哥哥,花什么的估计已经被工作人员拿走了。”
符宣还是没有说话,颜欢心知肚明,这恼不得。

可,她还是有些气恼。
我堂哥他已经死了,都死了五年了。
颜欢完全无法进入符宣的世界,因为他真的能在颜景墓前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呆地凝望着而度过这么长时间,被女孩儿拉出去随便用了午餐,下午时候,符宣又转回了墓园,颜欢在远处有些焦急地望着他,直到天色有些微暗,女孩子觉得浑身发冷,害怕起来,之后,颜欢的脚步歪歪斜斜踏在花丛间石子的小径上,她拽了拽符宣的胳膊,“表哥,我们走吧。”
符宣知道她是害怕,可是自己却怎么也都不舍的离开颜景,哪怕是颜景他已经不在了。
事实上,黄昏比真正的黑夜更叫人怅惘,雨下得滴滴答答,斜打在面上,细细的润湿感,符宣转身又看了一眼墓碑,“小景,虽然你似乎从来也不怕寂寞,不过哥还是会经常来看你的。”他默念到。
然后,结束了一整天冥思的符宣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至少在颜欢眼里是这样,符宣为她撑了一路伞,看她穿的单薄便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晚上,一起用餐过后,符宣送颜欢回家,就如同当年他也总是会在晚餐后送颜景回去。
那些美丽的旧时光。
雨一如既往,细碎而冗长,颜欢拽着符宣的胳膊,“表哥,你坐一会儿再走,好不好?我煮咖啡给你喝。”
“咖啡就不要了,随便泡点茶就好,我坐一会儿就走。”符宣笑得温柔,颜欢便急急泡茶去了,而他坐下来,目光落在壁上几幅画上,当然他心思根本不在这画上,符宣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小景对自己就从不曾有过这般热情,这别扭的家伙,宁可在窗边紧紧盯着自己离开的背影,却从来不肯当面表露出一丝一毫。』
颜欢给符宣泡好茶后,自己坐在了符宣对面,她忸忸怩怩,今时看来尤不对劲,符宣掀开杯盖,轻呷了口茶,夸奖的话没来的及说,颜欢便已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表哥,好不好喝?”
符宣笑道,“当然好喝。”
颜欢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露出小儿女的娇态来,符宣心下好笑,今晨时候还觉得欢欢与小景有几分相像,只是自己还当真想象不出若是小景也这般羞涩娇憨起来,该是何种情态,而事实上只怕是打死他,他也摆不出这样子来。
符宣恍惚间,兀自断了怀想,只见面前的颜欢直直盯着自己看,便也不避讳,开口问道,“欢欢,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颜欢说,“我喜欢你。”
符宣这下真的哭笑不得了,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我是你兄长”,还是说“我们不可能”?
颜欢睁大了眼睛,那里面有害怕,也有期待,符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欢欢,当年我对你堂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叫我不要吓他,你说,今天我是不是也该叫你不要吓我呢?”
颜欢面色有些发红,她轻声道,“这不一样,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我是女人。”
符宣摇摇头,“欢欢,我该走了。这件事情,以后再也不要提了。”他起身穿好外套,径直向门外走过去,颜欢却一把拽过他的手腕,“我真的喜欢你。”
符宣回头,他的眼神悲伤落寞,“可是,表哥不喜欢你。”
是啊,有些事情,仿佛早就注定,人的感情,有时候脆弱如一线,可有的时候,却那么的坚持,那么隽永,仿佛无法改变。
那晚,颜欢哭了一整夜,而符宣一个人走入雨帘,他仰望着暗色的天空,“小景,你知不知道,表哥这一辈子都被你害惨了。”
颜欢太过年轻,符宣就算是想再婚,也不会是她。
人生百年,轻愁万卷,横塘翠微,浅草色轻,还能几个清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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