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江山望断黯销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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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合堂群豪汇集一处,刀枪并举,齐往得胜堡方向退去。
最惨的却是青蚨帮,耶律诚翼此举似是锋芒直指郑凌风。他的数百弟子立时给乱箭射得乱作一团。郑凌风双目喷火,喝道:“迎上去,迎上去!”数十高手明白帮主的意思,蒙古长于骑射,短兵相接便少了优势,急忙率众迎上,但如此一来,立时就陷到了重围之中。何竞我、沈炼石等聚合堂弟子倒是平安冲出,眼见郑凌风身陷重围,何竞我忽道:“沈兄先退,我去助他们!”沈炼石叫道:“一起去罢,怎么着也不能让郑凌风这小子死在蒙古人手中。”
众人刚要反身杀回,人群之中忽有一道身影快若流星般地飞起,凌空一掌,疾向郑凌风拍下。郑凌风大吃一惊,眼见四处刀枪齐到,这一掌避无可避,危急之下只得肩头一甩,卸去了大半劲力。这一掌虽在他背后一粘即走,却仍有一股巨力震得他口吐鲜血。
“陆九霄!”郑凌风怒喝如雷,“好手段,好手段!”与此同时,水若清、阳流云忽然兵刃齐举,也是反向帮中弟兄痛下杀手。青蚨帮众人全力应付蒙古兵,浑没料到自己人会在此刻叛帮内讧,惨叫声中,千变鬼王林惜幽、金钟霸王杨霸等数位好手转瞬间便纷纷横尸荒野。
陆九霄一击得手,已经翩然而起,自一众蒙古兵头上远远跃出,笑道:“你坐霸一方,我和严大人早有除你之心,郑兄一世聪明,怎地没料到鸟尽弓藏这一途?”长笑声中,双掌齐出,将两个蒙古汉子打下马来,自己翻身上了一马,却将另一匹马向旁一送。水若清娇笑一声:“多谢了!”飞身上马,百忙之中还不忘和陆九霄柔情蜜意地对望一眼。二人打马如飞,当先杀出。
郑凌风眼见随着阳流云等叛帮的还有四五个高手,适才骤然发难,已有十余位帮中高手惨呼倒地,再加上四周疯狂涌到的蒙古兵的夹击,青蚨帮几乎精锐尽丧。郑凌风心如刀搅,蓦地纵起,势若疯魔般地反手一抓,已将阳流云提到手中,喝道:“为何叛我?”阳流云料不到他重伤之下仍是如此神武,眼见他怒发欲狂,心中仅存的一点胆气也烟消云散,惨然道:“帮主饶命,全是……全是水若清这毒妇教我的。她……她说,跟着青蚨帮到老也是个贼,只有归顺朝廷、才是、才是……”郑凌风不待他说完,大叫一声,反手将他远远抛了出去。
四周杀声震天,郑凌风却恍若不闻,一夜一日之间,他惊闻爱女惨死、痛看情妇背叛,跟着又见自己苦心经营的青蚨帮精锐丧尽,不由得心中万念俱灰。一瞬间年少时孤高自傲、壮年时气吞北斗的诸般情景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现,难道平生满腔豪气地击楫中流,不择手段地谋勋建业,到头来只换来这天涯望断、黯然魂销么?
便在此时,一个尖细的笑声忽然钻入耳中:“郑兄,你还要逃到哪里去?”却是耶律诚翼飞掠而来,一刀便向他背后劈来。郑凌风叹息一声,这时他身心俱疲,懒得躲避也无力躲避,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危急之间,忽听灵照和尚低喝一声:“不可!”一道指风横掠而来,撞开了这势在必中的一刀。耶律诚翼冷哼一声:“老和尚还有些门道!”刀气如潮,将灵照和尚紧紧围住。
何竞我等人遥遥见了青蚨帮中的惊变,均是又惊又怒,但这时四周蒙古兵如海浪一般层层涌来,聚合堂人手不足百人,已经自顾不暇。沈炼石单刀飞舞,怒叫道:“怎地援兵还是不来?”本来以两大神刀的武功,要冲出蒙古重围自是不难,但要照顾百余聚合堂弟子就是难处重重了。何竞我蓦地长叹一声:“灵照和郑凌风已被耶律诚翼擒了!”众人心内都是一冷,沈炼石回首望时,却见斜阳苍冷,遍野幽红,不知不觉之间众人居然直杀到了黄昏。
激战之中,袁青山忽然扬眉大喝:“公子到了!”声音未毕,一串铜火铳的声音隆隆而作,蒙古军猝不及防,数十人应声而倒,聚合堂弟子乘着蒙兵一愣之间,疾冲而出,和曾淳带来的边军汇合一处。
余震北和任笑云、玉盈秀、陆亮、柳淑娴、顽石等人深夜回京。笑云和顽石二人伤势不重,服下伤药后已经乘马无碍,众人便由得胜堡南下大同,取道宣府,一路快马加鞭直向京师赶去。自宣府东至京师,不过二三百里路程,众人一路不停地奔到京师,已经是翌日晌午。余震北将众人安顿在锦衣卫接待宾客的官舍之中,便急急忙忙赶到严府送信。
哪知严府规矩太大,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根本难进其门。余震北无法,只得先跑到兵部尚书丁汝夔府前奏报。丁汝夔听了他的述说也不敢怠慢,急领着他赶到严府谒见严嵩。年过古稀的严阁老看过陆九霄的书信之后只淡然一笑:“丁大人,边关告急之奏,皇上早已厌烦至极。依老夫瞧来,俺答一群乌合之众,何足为虑,又何足道哉?这等小事也要让圣上烦恼操心,还要你我这些宰臣何用?”他这一笑让心惊胆战的丁汝夔和余震北充分领略了什么叫做“宰相肚子能撑船”,丁汝夔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忙点头道:“是,就依阁老所说,我这便传令各处边关,严加防范。”
余震北回来一说,众人相顾愕然,但事已至此,也别无它法,余震北平平安安地将信送到,已算是“不辱使命”,随即忙于往来应酬,终日在同僚之间吹嘘自己如何扬威塞外。
众人也难知七星会的消息,闲极无聊之下便在任笑云的陪伴下领略京师风采。郑鼻子、枣李五几人忽见往日的任小伍大驾光临,无不喜出望外,任大侠在一帮新旧朋友的陪伴下旧地重游,忍不住感慨万千。可是他总觉人情虽旧,心事已非,这时的任笑云再也没往昔斗鸡走马的心情了。
但蒙古铁骑却说来就来了。
第三日早晨,余震北急急跑来报讯,说丁汝夔刚得了八百里告急文书,俺答的铁骑已经东犯蓟州了。丁大人六神无主,一边申饬蓟州严守,一边发京军两万前去救火。笑云等人得讯后赶到郊外看京军集结发兵。却见两万京军衣衫不整,嘻嘻哈哈,十足的市井无赖模样,哪里有半分保家卫国的勇武气概?陆亮忍不住叹道:“这样的兵马莫说对阵蒙古铁骑,就是跟我们兵书岭对阵,都未必打得赢。”

果然又过数日,俺答率兵强攻古北口,又从黄榆沟毁了边墙,挥师直入。京军一触即溃,铠甲、马匹丢得满山遍野都是。蒙骑攻入顺义,大肆抢掠。众人得讯后无不顿足大骂严嵩误国。
正自痛惜,袁青山却在这时赶到了官舍,跟大伙通报了七星风云会的战局。众人虽然愤恨郑凌风不择手段,但听得陆九霄借刀杀人,勾结水若清等人趁火打劫,袭杀青蚨帮,心中又都有些不忍。袁青山又道:“亏得公子曾淳带来大批边军及时赶来,陆九霄带着水若清、阳流云那几个走卒狼狈逃回京师。师尊却带着沈先生和诸多兄弟奔赴边关,要招集曾帅旧部抗击蒙军。”众人听得何竞我、沈炼石等人无恙,才略略松了口气。
俺答的兵马行进神速,转瞬间便直抵通州。朝廷得了顺天巡按的告急文书,这才得知蒙古铁骑已经破天荒地打到了皇城根下。朝野上下乱作一团,丁尚书急命清点京军,却发现仅有不足五六万人的老弱残兵。便是这些老弱病残也多是纨绔子弟,听得兵部尚书让他们出城御敌,一个个双腿打颤,有如大难临头,到得后来更是聚在一处,抱头痛哭,说什么也不敢出城。丁汝夔强令众将领出城,众将也是个个愁眉苦脸,如丧考妣,好在去领甲仗时,守护武库的宦官照例先要收钱才能配发。众将便借口拖延,一连数日,大明京军就是不敢开出城外。
万般无奈之下,嘉靖皇帝只得听从了礼部尚书徐阶之策,急召边军入京勤王。仇鸾得讯大喜,这时前去勤王,不仅可以邀功,更可以上结天子,于是率军两万急急赶到京城之外。过不多日,河间、宣府和辽阳等勤王劲旅也陆续而来,加上临时招募的京郊苍头义军,在京城外驻扎的大明兵将共计十几万人。有这十几万人垫底,嘉靖君臣总算松了一口气。
大同总兵仇鸾第一个入京勤王,陆九霄知道皇上必会重赏,便将七星风云会上仇鸾按兵不救之仇暂且放下,在皇上面前夸赞仇鸾“忠胆照人”。嘉靖大喜,拜仇鸾为平虏大将军,统领各道边军,还特赐皇牌一面,上书“朕之所重,唯卿一人”八个大字。仇鸾有皇牌撑腰,愈发放肆无忌,当日就令手下士卒四出劫掠京郊百姓,解解“荤腥”。
就在仇鸾兵抵京师的同一日,俺答也兵临城下,数万铁骑就扎营于京城三十里外的白河之东,与仇鸾的营寨隔河相望。俺答汗素知仇鸾无能,每日便毫无顾忌地派蒙古散骑四处劫杀百姓,抢掠女子玉帛。仇鸾统领各路边军十几万,始终不敢与蒙军一战,却日日派部下去俺答处游说,许以开放贡市,只盼俺答能回心转意,回师塞外。俺答眼见仇鸾畏懦,愈发骄狂起来,立时挥兵进逼京城,铁骑所至,京郊百姓不堪蹂躏,号哭之声,震动皇城大内。
于是京师坊间酒肆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笑云等人在茶楼酒店听得这些议论,既恨明军懦弱,朝廷昏庸,又觉无能为力。众人心下不约而同地均想,惟有国壮兵强才是正途,当此之际,你武功再高,又有何用?玉盈秀忽然双目一亮,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咱们去严嵩老贼的府中瞧瞧,晓以厉害,请他向昏君进言,让仇鸾统兵与敌速战!”众人齐声称是。
一起到了严府之外,却见严府大门紧闭,十余个恶奴手提长鞭,往来巡视。陆亮叹道:“国家遭此大难,都是由这老贼所起,他还如何敢见咱们!”
正说着,却见一个白衣文士怒冲冲走到严府外敲打大门,叫了多时,那门就是不开。那文士便立在门外扬眉大骂:“严嵩,我赵贞吉来此见你,是为了国事,不是为了私情,你避而不见,是何理也?你终日只知聚敛民财,国难当头,上不能献一策以分君忧,下不能派一将以解民灾,还有何脸面居此首辅之位?”笑云等人听他骂得酣畅淋漓,都不觉拍手叫好。
这时严府大门一开,挤出一个形容猥琐的官员来,向赵贞吉道:“赵兄,严大人正在午睡,莫要惊扰了他老人家。”赵贞吉强自压住怒火,拱手道:“原来是通政赵文华赵大人,国家蒙难,亏得严大人还睡得着!烦请通禀一声,就说监察御使赵贞吉求见!”赵文华摇手道:“我瞧赵兄还是不要耽搁阁老的功夫了。这天下大事,该当徐徐图之!”赵贞吉听了火冒三丈,骂道:“你这权门鹰犬,懂什么天下大事!”扬臂便要硬闯,却给那几个恶奴抢上来,按在地上,挥鞭欲打。
笑云再也忍耐不住,飞步而上,一手一个,抓起那几个恶奴便扬手向严府抛去。只闻“哎哟”、“妈呀”之声不绝,片刻之间,十余个恶奴便给他此起彼伏地抛进了严府。赵贞吉见笑云几人器宇不凡,大是赞赏,当下便邀他们去酒楼吃酒相谢。笑云也正要结交此人,当下便一同上了街边的一座“凌霄阁”,双方互通姓名,赵贞吉得知笑云乃是“七星风云会”上的英雄,更是激赞。笑云本来脸皮最厚的一个人,这时听得这刚直书生连声夸赞,心底倒有些惭愧,忙道:“我是大老粗一个,又没有为国立下丁点功劳,如何称得上英雄?不知赵兄找严嵩这狗贼何事?”赵贞吉提起严嵩,怒不可遏,一翻痛骂之后才说出原委。
原来他本是个国子监司业的小官,却是一副热血肝肠,眼见大敌兵临城下,便即上书嘉靖。这时候的嘉靖倒多了一些虚心,见了他的笔札,叹其忠勇,立时擢升为河南道监察御使。但赵贞吉这么慷慨激昂不顾同僚脸面地议论国事,已经得罪了严嵩及其党羽。严嵩便奏请嘉靖,让赵贞吉出城犒劳边军,其时乱军横行,这一道奏请其实是严嵩借刀杀人。但赵贞吉一腔热血,当下慨然应允。哪知道严嵩又密令户工两部官员暗中刁难,赵贞吉连一部车子也领不下来,情急之下便来找严嵩论理。他说到这里,将酒碗在桌上重重一顿,叫道:“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我赵贞吉生来便是这么一个不会曲颜媚上的脾气,大丈夫曲戟在颈,不易其心!明日我便是借得一辆骡车,也要前去犒军!”
笑云听得心情激荡,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好,兄弟明日随你一同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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