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离合难料是悲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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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唤晴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暗想,“这么说门我当真该姓郑了?但……”她抬起头来,一下子触到了郑凌风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心内却又涌上来无尽的疑惑来。“不对,”她缓缓地摇着头,“我义父虽然性子粗豪,但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这等杀妻夺女的行径他是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呵呵,”郑凌风又一声冷笑,不知怎地,他这么缓缓一笑,她的心就跟着一跳,虽然郑凌风还没有下文,她倒隐隐觉得是自己错了,“你年纪尚小,未经男女之情,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那沈炼石眼界奇高,年过三十仍孑然一身,一见你娘那等人物立时惊为天人,想他平日所为,也着实算是条汉子,但一入爱欲纠缠,便再难自已。深陷情孽,何错不铸?”
“深陷情孽,何错不铸?”唤晴听了这话,心就跟着一跳:“当真如此么,若是淳哥有了心爱之人,我也会将那人杀死么?不,不,我倒宁愿在他面前死了,也不愿见他有丝毫伤心!”但虽是这么想,却隐隐觉得:“义父即便当真是爱我娘爱得发了狂,也未必会做出这等绝事!除非他大醉之后,本性大失。”
沉了一沉,她才想起来又问:“若真是如此,为何这多年您不来寻我?”她此时已经信了**分,但多年来所闻所想,都将郑凌风视作奸雄邪魔,特别是这数月以来,更是与青蚨帮浴血苦战,终究难以将这群嗜血贼人的首领看作自己生身之父。“爹”字虽然叫不出口,却已经将称呼唤作了“您”。
“我一直当你葬身火海之中了!为此曾伤痛自责多年,深觉有愧你娘在天之灵,”郑凌风那挺秀的双眉说着慢慢隆起,“沈炼石这一去又杳无踪影,几年来毫无音讯。爹爹那时的焚天剑法虽是难以胜他,却也一直苦寻不止。直到四、五年之前,沈炼石才重出江湖。虽然闻得他身边多了一个义女,我却一直未曾在意。我几次寻他,却给这厮侥幸躲过。直到今日见了你,你的眉眼全有我的影子,而鼻、口、双耳更活脱脱的便是我的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我才知道娟妹在天有灵,原来我们的莲儿还在,我郑凌风的女儿尚在人间,”他说着双目微垂,双手合十,淡淡地道,“虽有杀妻之恨,但我念着沈炼石十几年养育你的恩情,仍会饶他一次!”
“原来我娘的闺名却是一个娟字,”唤晴喃喃道,“那我的名字原是单名的一个‘莲’字了?”
“你该叫做郑心莲,”郑凌风的嘴角终于咧出一丝笑意:“你终是信了!”
不知怎地,唤晴见了他的笑就有些害怕,她缓缓摇头:“不成,我一定要回鸣凤山,我先要找义父问个清楚!”她说着站起身来,便想向外走。
“鸣凤山你去不得,”郑凌风的身子似乎未动,却稳稳挡在她眼前,那一张脸却严厉了许多,“你老老实实呆在此处,待我擒来沈老儿,自会让他与你说个清楚!”
“您若当真将我视作女儿,为何又不许我走?”唤晴急了起来,只想一步跨到沈炼石身边,将这一切问了清楚。在她心中,这个义父虽然有时癫狂,有时严厉,却是说一是一,从来没有骗过她。
郑凌风一字字地道:“聚合堂中人若是知道你是我郑凌风之女,又岂能容你?况且我既知你是我爱女,又岂能放任你随那些山匪草寇亡命江湖?”
“何堂主坦荡磊落,”唤晴将头拼命地摇着,“决不会起害我之心。况且,公子曾淳、陈将军他们都是顶天立地之人,决不是山匪草寇!”
“莲儿,”郑凌风的眼神又柔和了许多,“我知道这事你未必一时便信!但你尽可在此住上些时日,让为父也尽些爱心。呵呵,你这些年来跟着沈炼石那老疯子,只怕是吃尽了苦!瞧你这身穿着,也太过简朴了些!你便留在此处,我要让天下人知晓,我郑凌风的女儿非但拥有绝世容颜,更是养尊处优,拥有绝世荣华!”
“我不要养尊处优,更不要拥有绝世荣华,”唤晴还是摇头,静思片刻,她的声音已经又变得和从前一样的斩钉截铁,“我也不是你的莲儿。我自幼被义父养大,在我心中,我永远是沈唤晴。我决不会认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湖魔王作爹。”

“无妨,终有一日,你会亲口叫我一声爹的,”郑凌风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唤晴的话早在他意料之中,“听说沈唤晴这名字是曾铣给你起的。呵呵,我知道你对曾淳那小子大有情意。过几日,为父便替你将他擒来,专来陪着你!阎东来、陆九霄若是要人,我胡乱杀一个送过去也就是了。哼,算这小子命大,给你瞧中了,也算保住一条小命!”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玉面不由红了起来,还要待说什么,却见郑凌风已经转身向外走去。他的步子好大,几步之间已经踱到了那道帘子前。“你且在此安歇几日,”他说着凝步回眸,“你决不能再回鸣凤山!鸣凤山覆灭在即,那里是一条深渊,一条死路!”
唤晴听他说得如此胜券在握,心内倒是一惊:“那日江流古来下战书,请何堂主下山叙话。莫非他们早布好了杀局么?”急问:“你这话从何说起?”郑凌风向她凝视片刻,脸上忽然浮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好,你不妨随我来瞧一番奇景!”说着转过身去,那道珠帘霍然一分,郑凌风已经大步而出。
唤晴也快步奔过去,才发觉这是里外两间的相连房屋,中以水晶帘相隔,推开外面一扇大门,二人便到了屋外。唤晴边走边看,只觉这宅院广阔得出人意料,非但花木婆娑,假山精致,更兼回廊婉转,曲径盘旋,每一转折,均有万千气象。她初时尚自默记路径,以备逃走之用,但随着郑凌风在那纵横的小径上转了几个圈子,便有不辨东西南北之感。
庄院之中,倒有几队持剑的青蚨帮弟子往来巡视,这些人见了郑凌风,登时低头望地,必恭必敬地向后退去。瞧那神色,便是朝廷兵将见了封疆大吏也未必有如此敬畏。好容易来到大门之前,早有一个方面大耳的青蚨帮头目恭恭敬敬地牵着两匹马在门外侯着。郑凌风将手一摆,道:“陈舵主,我随意走走,你不必跟着了。告诉水堂主她们,也不必寻我。”自和唤晴上马而去。
唤晴催马行出数步,回头一望,却见那陈舵主仍是躬身敬立,一动不动的样子宛如石雕一般。郑凌风在马上并不回头,只淡淡地道:“此人叫陈九斤,外家功夫登峰造极,为人老实忠心,只是做事尚欠锐意豪气,做一个振北分舵的舵主,已经是难为他了。”适才她见这陈舵主目光夺人,想必一身修为颇为不俗,却不料在郑凌风跟前却恭谨如垂髫蒙童,看来这郑凌风平时御下自有一功。
两匹马跑得并不快,倒象是信马由缰。唤晴几次想忽然纵马逃逸,但终觉在郑凌风这等绝世高手跟前必难如愿,况且她也实在想瞧瞧郑凌风要带着她瞧什么稀罕之物,便老老实实地在一旁跟着。出了那庄院,向南行了不足半里,便到了无定河边。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但一团云气自河对岸升起,压抑着岸边摇曳的树梢,天地之间的颜色已经是一片灰溟溟的了。顺着河边驰了片刻,郑凌风便勒住了马。
唤晴举目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只见无定河到了此处忽然宽阔了起来,无定河之西又有一条大河奔腾而来,恰与无定河在此汇聚一处。水流交汇之处有乱石数点,有的大可卧牛,有的仅可立足,大的如矮桌横盘,小的却如利剑刺空,更使此处的地势增了几分显要。河岸上又有百十个青蚨帮弟子担石运车,不知忙些什么。
最奇的是在河边有一块光滑如镜的圆石,高可丈余,上面端坐一人,二目微闭,双掌结印,倒似是老僧入定一般。唤晴一眼打见那人不僧不俗的打扮,不由吃了一惊,叫道:“江流古,他在做什么?”
“他在听,”郑凌风淡淡地说,“听石头的声音……”
“故弄玄虚,”唤晴忍不住皱起眉头,“石头哪里有声音?”
“天地万物皆有声音,”他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山有声音,石有声音,水有声音……甚至一花一草皆有其声,道家呼其大者为天籁,唤其小者为灵气。只不过这里面的学问太过玄奥,凡俗之辈难以揣摩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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