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风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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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朱由俭便离开信王府来到了崇一等人居住的民屋,正好此时崇一将午饭做好,四兄妹刚好坐成一桌,朱由俭见子林虽然清瘦了不少,但心情已然平复了很多,也就放下心来。
陆贞子道:“二哥这些天在城内可否打听到什么消息?”
朱由俭道:“城内目前尚无任何动向。”
崇一道:“昨日青松道长派弟子来送信,说各大门派已重整旗鼓,随时准备和魏忠贤决一死战。”
朱由俭闻言一喜,转念又道:“如果与魏忠贤正面交锋,敌众我寡,到时只会伤亡惨重,唯今之计,只有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其实朱由俭心中也知这所谓的时机实在是渺茫的很,不过他生来便有领袖之风:在己方势处被动之时,安抚士气、稳定军心才是首要之事。
当夜朱由俭正为此事烦心之时,突闻有人叩门,打开一看,原来是崇一,忙道:“大哥这么晚没睡,找我有事?”
崇一嗫嚅着,欲言又止。
朱由俭见状道:“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崇一道:“二弟的表叔是工部侍郎的随从,应该对宫中之事有所了解,所以我想二弟托令叔为我打听一件事。”
朱由俭闻言大感意外,道:“大哥想打听何事,二弟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办到。”
崇一道:“当初我与二弟三弟在隆兴客栈分别后,回了一趟江陵老家,可是……一切都已发生了变化。”
朱由俭见崇一眼中隐含着一种难以抑制的伤痛,心中顿时感到一阵不安,只叫了声‘大哥’便不知说什么好。
崇一便从杨寰和孙云鹤带领数百锦衣卫来到江陵选妃带走霜儿到诬蔑江陵百姓意图谋反而残暴屠村这些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说完后切齿道:“所以当初就算二弟没有找我去盗盟书,我也会去镇抚司取杨寰,孙云鹤等六十多人的狗头以祭我江陵父老的在天之灵。”接着道:“如今大仇已报,唯有霜儿至今下落不明,可能已经入宫成了那狗皇帝的妃子。”
朱由俭听到这里,倒吸口凉气道:“所以大哥想让二弟打听霜儿的下落,然后带她离开皇宫?”
崇一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杀了熹宗这个狗皇帝,若非他举国征选妃子,我父老乡亲又何至于惨遭屠村。”
看着崇一眼中充满怒火的神情,朱由俭不禁一阵心跳,道:“四年前举国选妃,其实是魏忠贤为了迷惑熹宗而出的主意,罪魁祸首应该是魏忠贤而非熹宗。”
崇一冷冷道:“他们都是蛇鼠一窝,二弟你何必为他辨解呢?”他心爱的霜儿被人占有,言辞之间难免有些激愤。
朱由俭明白崇一的感受,转移话题道:“大哥放心,二弟明日便进城帮你打听。”
崇一道:“那多谢二弟了!”言罢起身去了。
朱由俭躺在床上,心道:“原来大哥还有这段伤痛的往事,他性格内向寡言少语,自是不愿向我们提及。”
他叹了口气后,又将心思转移到魏忠贤身上,“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底这东风何时而刮呢?”转念又想,“赤壁之战时,本无东风,乃武候作法借风,如今我一定要设法来制造时机,但究竟如何制造呢?两方实力相差太大,稍有不慎,不但会前功尽弃,我这个信王也将坐不长了,还有我那可爱的女儿也将…………”
朱由俭不敢再想下去,只在心中反复默念“没有时机,制造时机”这句话,直至沉沉睡去。
第二天,朱由俭便回到王府让聂公公去宫中去找张皇后查看四年前秀女入宫的记录,聂公公走后,他便抱着女儿在屋内来回走动,时而还扮鬼脸逗女儿发笑。
玉凤见道:“别只顾着逗女儿玩,她出生了这些天,名儿还没给她起个呢!”
朱由俭闻言道:“我们的女儿当然要起个好名字,这样才配得上她郡主的身份嘛!”接着皱眉道:“不过这好名字倒是有些难起。”
玉凤道:“要不改明日让聂公公去宫中请些个大学士来为女儿起名呢?”
朱由俭道:“不行,本王的女儿,当然由本王来为她起名,岂能假手于人?”
玉凤笑着连道了三声‘好’。
朱由俭打量着怀中的粉嫩娃娃,心道,“何不用身体特征来为她命名呢?”刚想毕,就将眼光停留在女儿那一双胖乎乎的小脚上,只见右脚拇指根部有一小点的淡红色胎迹,朱由俭灵光一闪道:“就叫娖儿吧!”
玉凤道:“娖儿?”
朱由俭点了点头,道:“你看女儿的小脚,这颗红痣多可爱!”
玉凤呀道:“我还没注意到呢,亏你看得这么细致。”接着道:“娖儿这名字不仅好听,更重要是符合她的身体特征,就叫她娖儿吧!”

朱由俭哈哈笑了几声,就朝着怀中的女儿开始不停地唤着这个名字。
大约一个半时辰,聂公公从宫中回府,朱由俭忙放下女儿来到书房,道:“公公,查得如何。”
聂公公道:“回王爷,当年秀女入宫记录中并无林霜儿的名字。”
朱由俭疑惑道:“怎么会这样,大哥明明说孙云鹤带走了林霜儿啊?”
聂公公道:“孙云鹤这厮好色如命,会不会……”
朱由俭闻言一惊,道:“公公是说孙云鹤霸占了林霜儿,所以并未将她带入宫中?”
聂公公道:“绝对有这个可能!”
朱由俭道:“那林霜儿看来只怕……”接着道:“却不知该如何向大哥交待呢?”
这晚,朱由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过不多久,他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城外那所民屋,突然间崇一跳出来用剑抵住他的喉咙道:“好你个朱由俭,枉我一直当你是兄弟,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们,还欺骗我师妹的感情,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他忙道:“大哥你听我说,我有苦衷的!”
可是崇一不由他分说,正欲一剑刺下去,子林拉住崇一的手臂道:“师兄,你放了他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他。”言毕恸哭流涕。崇一看着子林伤心的样子,只好撤剑去安慰她。
而这时陆贞子走过来道:“你混迹江湖庞络人心,还张口闭口的说些天下苍生之言,说到底,你其实自己想做皇帝!”
他听心中一凛,“我原来是自己想做皇帝吗?不,不是的,不是的……”
正当他惊恐万分之际,崇一等人突然就不见了,他发觉自己又来到了皇宫,熹宗正在做他的木工活,他叫了声皇兄,熹宗抬头向着他一笑,就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他连忙将熹宗扶往张皇后寝宫,这时熹宗拉着他道:“皇兄大限将至,弟当继承吾位,切记善待汝嫂!”言罢气绝而亡。
他大声呼喊着‘皇兄’,然而熹宗却再也醒不过来。
这时门外闯进一帮人马,他抬眼看去,竟是魏忠贤等人,魏忠贤奸笑道:“好你个信王,竟敢行刺自己的皇兄,来人,将他打入镇抚司。”
来人正是许显纯和田尔耕,两人各用一只手将他提起来道:“一入镇抚司,便再无超生之日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闻言立时毛骨悚然,四肢用力挣扎,但是始终都挣不脱两人的手臂,他开始大声呼救,接着便听轰的一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莫非这里就是镇抚司狱?”他只觉呼吸困难,全身像是虚脱了一般,无止尽地向下沉去,这种窒息和失重的感觉就像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终于,他觉得魂飞魄散了,慢慢地意识全无了。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长长的吸了进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反复几次,虽然还是很疲倦,但没有了先前那种销心蚀骨般的恐惧,他慢慢睁开眼来,环顾左右,见自己正躺在床上,旁边的玉凤正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他至此才知原来是做了场恶梦,他支起身子成半躺状态,回想起梦中一切,兀自心有余悸。
朱由俭一身的汗,起床换了件干衣裳,此时的他已全无睡意,于是来到花园里一所亭中坐下,清冷的夜,让他的心情渐渐趋于平静。
他心想:“如果将来他们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会像梦中那样对我吗?还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坐皇帝?”念及于此,他猛然记起在吴锡状元楼的那晚,他心中曾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不禁让他联想到梦中熹宗传位的一幕,他心道:“如果皇兄不幸身亡,他膝下无子,皇位自然会传给我。”
“不行,皇兄对我关怀备至,我怎么能有此想法呢?”朱由俭内心十分矛盾,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起身在花园中来回踱步,渐渐晨曦初现,花园中的一切也慢慢明朗起来。
他抬眼向东边天际望去,却无意间看见面对他的两根亭柱上的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联是东林党领袖顾宪成所撰,朱由俭此刻见到,精神陡然一振,他曾经于这亭中读各朝史书之时,突然间黑云四合,风雨大作,世间万物仿佛要于倾刻间一同粉碎一般,此等情景,激发了他心中那股力挽狂澜的豪情壮志,于是便当即挥毫在亭柱上写下了这副对联,以示他振救天下苍生的决心。
“苍生为重!”朱由俭缓慢而又坚定地念出这四字后,东方天际,朝霞正撕裂云层将万道金光洒向世间万物。
朱由俭猛吸了口气,大步出了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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