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锡煅锋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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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浩荡,直吹得崇一的乱发四散飞扬,他只觉好一阵凉爽,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师父死后,崇一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放松过。这五年来,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是师父的嘱托和与自己青梅竹马的霜儿。
而今,师妹已找到,就连害得师父一家家破人亡的水无涯也已被他兄妹二人杀死,剩下的就是找寻霜儿了。
霜儿,是他一生的牵挂。
一想到霜儿,那些贴心的往事便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崇一竟笑出声来。坐在一旁赶车的陆贞子见状,奇道:“大哥,想什么呢?自从认识你以来,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过啊?”
崇一闻言回过神来,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借口来推搪过去。正支吾间,忽听车箱内一阵剧烈咳嗽,接着便传来子林的惊呼声。崇、陆二人连忙掀开窗帘,一股血腥气顿时应帘扑鼻而来。
原来朱由俭又开始吐血了,此刻正躺倒在子林怀里,脸如金纸,额上虚汗淋漓,鼻中奄奄一息。子林心急如焚,向崇、陆二人道:“大哥三哥,咱们得快点赶回煅锋堂找我大伯来救二哥。”
陆贞子闻言,扬鞭策马,一路向南行去。车轮滚滚,带起一天尘土。
无锡。煅锋堂。
朱由俭迷迷糊糊中感到有股强大的热流窜行于周身百骸,胸前伤口的剧痛仿佛随着这股热流正一点点的流走消散,只觉说不出的舒畅,几个周天后,他终于沉沉睡去。
待醒来之时,窗外阳光刺眼,耳中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朱由俭撑起身子,发觉左胸口竟无往日那般钻心之痛,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些模糊的意识,“难道是大哥以内功为我疗伤?”心中不由一阵感激。
下床之后,将房门拉开,新鲜的空气随即扑面而来,朱由俭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只觉神清气爽。
突然发觉那金属撞击声也变得响亮多了,他循着声音一路行去,穿过一个后院,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宽敞洁净的青石广场,两旁有两道宽大的长廊,声音便由此间发出。
长廊中炉火彻天,许多男人皆精赤着上身,露出盘根错节的肌肉,一手提锤,一手按剑,在这火光之中卖力的敲打。“难道这里就是煅锋堂。”朱由俭正想着,忽然见子林正在长廊中向自己招手.
火光的映衬下,子林一身淡黄衣衫显得格外的明艳动人,朱由俭一时间竟看得痴了。眼见得子林向自己奔来,才慢慢回过心神,正欲开口说话,子林道:“二哥,他觉得身子怎么样了?”
朱由俭点了点头,道:“好很多了,我记得昨晚好像有人替我运功疗伤,是不是大哥啊?”
子林笑道:“我师兄剑法虽好,但内力还不至于能让你的伤恢复得这么快呢!”说完神态亲昵地望着朱由俭浅笑。
朱由俭见状心神一荡,问道:“莫非是你大伯沈青锋前辈。”
子林一点前额,道:“恩,正是他老人家。”说完一拉朱由俭的手,羞涩道:“大伯正在铸剑,我带你去见他!”
朱由俭没想到子林竟主动来牵自己的手,而那句‘我们一起去谢谢他’更是将自己当作亲密无间的人,心花顿时于顷刻间怒放开来,他喜极忘形,已辨不清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只能跌跌撞撞跟着子林的身后,一路向长廊的那头跑去。
长廊转角处是一间石室,火光在石壁上跳跃闪动。崇一和陆贞子正聚精会神看着一人在锤炼兵器。朱由俭第一眼见到这人时,只觉他异常的高大魁梧,突然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归于沉寂,再也想不起来了。
此人正是沈青锋。只见他面容古拙,乱蓬蓬的花白头发拢往后背,散落在两鬓的被炉火熏烤的有些焦黄卷曲,手臂上青筋暴凸盘结,彰显着力量。见子林二人进来,便抬眼向朱由俭望去。
朱由俭只觉他目力逼人,实不能与其对视。微一低头,便上作揖道:“晚辈刘天昭多谢沈前辈救命之恩!”
沈青锋放下手中的活儿,道:“刘贤侄勿须客气,你们既已义结金兰,那便是自家人了,更何况是你三番两次救我这宝贝侄女在先呢?”语声甚是慈爱。
子林闻言摇了摇沈青锋的手臂,偷望朱由俭一眼后便羞得低下头去。
朱由俭见状,笑得很有些腼腆。
这时沈青锋话锋一转,道:“对了,听闻燕破天亲口承认自己就是那晚与舍弟青云接头议事之人,不知是否属实?”
原来昨晚沈青锋为朱由俭疗伤直至深夜,而崇一等人也因一路劳累而先行歇息,故而未曾向沈青锋言明此事,没想到沈青锋已然知晓。
故而崇一道:“这消息传得真是太快了。”
此言一出,沈青锋自然可以肯定自己的所闻,想了想道:“但据我所知,燕破天生性恬淡、不好名利,怎会甘愿做魏忠贤的走狗?”言毕一声叹息,便踱步出了石屋。
当晚将近子时,朱由俭心事如潮一时无法成眠,便起身推开窗子。恰巧这时,那只与聂公公工联络的信鸽扑打着翅膀落在窗台上,朱由俭心知有事发生,便急忙取出信笺来看,只见上面写道:七月十七午时,七君子午门斩首。
朱由俭惊道:“看来已来不及推选武林盟主,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此消息告知各路英雄。”说完提笔开始草拟英雄帖。

次日清早,朱由俭就来到议事厅,待众人到齐,道:“昨晚我表叔飞鸽传书说七月十七,七君子将被处斩。”说完便将那信笺递给众人过目。
陆贞子切齿道:“这阉贼,为了将东林党人赶尽杀绝,尽然无中生有,诬蔑七君子和江湖中人密谋行刺他,实在是可恨之急。”说完接道:“待我们招集各路英豪,一起去劫那法场,将七君子救出来。”
朱由俭接道:“英雄贴我已草拟好了,待会便分发各大门派。”
话音刚落,管家刘伯快步进了大厅,向沈青锋禀道:“老爷,门外来了好多武林人士,少林派和武当派也在其中。”
朱由俭和崇一等人交换个眼色,道:“难道各大门派已得知七君子将被处斩这个消息?”显然对此有些置疑。
沈青锋接道:“各大门派经舍弟那件事后,虽未敢冒然行事,但留在北京城里的眼线还是很多,所以他们知道此事毫不奇怪。”说完霍然起身道:“走,咱们一同去迎接各路豪杰。”
他们一行人来到广场时,刘伯早将各大门派迎了进来。
沈青锋上前抱拳道:“诸位英雄大驾光临,实令我煅锋堂蓬毕生辉。”
一番客套话之后,沈青锋将各大门派迎进了议事厅,分宾主落坐。
沈青锋开口道:“诸位此次前来,想必是为了七君子将要被处斩一事吧?”
青松道:“不错,自从燕破天那事之后,大伙便提议推选带头大哥,所以我等并未散去,而是相约一同游历临安各处,不想前晚竟接到七君子将被处斩的消息,本欲设法通知崇一这几位少侠,转念一想,临安与无锡相去不远,而且刘少侠身上有伤,便索性赶了过来。”
朱由俭闻言心中一喜,道:“得蒙诸位前辈记挂,天昭感激不尽。”接着又道:“其实我们昨晚也收到了消息,晚辈有个表叔在工部做事,上次盟书得以盗出,也是他为我们提供镇抚司的地图。”
苍松点点头,忽然道:“既然刘兄弟已得知这一消息,不知作如打算呢?”他是个耿直汉子,这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没考虑到自己堂堂一派掌门向一末学后进请教未免有**份。
群雄中便有些开始轻声说笑了,苍松却浑然不知。
朱由俭先是愕然片刻,接着连忙道:“此事事关重大,晚辈不敢妄自断言,还请各位前辈指示。”
此言一出,几大掌门便开始相互交换眼神,一时间大厅中便安静下来。
须臾,白云师太开口道:“贫尼已和各大掌门商议过,就算目下即刻动身前往京城,也没足够的时间去部署劫狱,所以我们只能在七君子行刑当日,劫法场。”劫法场这三个字说得异常坚定,接着环顾众人,又道:“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群雄轰然叫好,霹雳堂主雷通天趁势道:“如今燕破天这个内奸已除,就算那阉贼不斩七君子,我们也会去找他算帐的;至于上次所说推选带头大哥一事,就等劫了他娘的法场后再选吧!”
厅内众人齐道:“劫法场!劫法场!劫法场…………”朱由俭看得群情振奋、士气高昂,不禁心下大喜。
这时沈青锋已命人开始大摆筵席,各路英豪一边喝酒一边商议,直至夜色阑珊方才散去。
当晚子时,窗外月的清辉洒满整个院子,院中的几处文竹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平添了些许凉意。朱由俭一阵感触后便来到院子中间。
正好这时沈青锋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了朱由俭道:“刘贤侄还未歇息么?”
朱由俭见道:“晚辈一时睡不着,便出来院中走走。”言毕见沈青锋眉头紧蹙,问道:“前辈这么晚没睡,想必还在想着七君子一事吧?”
沈青锋不答反问,道:“对了,燕破天面对群雄的逼问之时,他作何解释?还有他死之前是何表情、有没有说过什么话?刘贤侄能否将当日的情形详细的说一遍。”
朱由俭闻言后,心知沈青锋还是不完全相信燕破天会甘愿做那魏忠贤的走狗,就算是的话,其中也定有苦衷。
其实朱由俭和沈青锋一样,也不相信燕破天会是那种人。因为燕破天在其临事之时,从容不迫,颜色不改,这种气魄实非庸常之辈之所能及;再者,其明知自己将命丧当场,但仍为能够与崇一一战而大呼痛快,这份豪情又岂是一个出卖江湖道义的内奸所能具备的呢?
但是盟书上的的确确有燕破天的名字,而他自己也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当晚与沈青云接头之人。
朱由俭可以肯定这其中定有隐情,但为免节外生枝,故此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心中的疑虑。他知道一旦说出来的话,劫法场一事,肯定不能按计划进行了。他一心想着扳倒魏忠贤,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实现这一计划的机会,就算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也无暇顾及了。
此刻沈青锋问起,他当然不会如实相告,于是假装着沉思片刻,道:“当时大家都关心战况,所以对燕破天的表情便没留意;至于解释么,铁证当前,他也没说什么话。”
沈青锋默然片刻后,长舒一口气,仰望冷月,向院中踱出几步,接着松肩抬臂,便拉开了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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