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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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家门就听见电话在响,黎君将鞋脱了一半,一跳一跳地去接,却半晌不出声音,席锐心下了然,从厨房倒了两杯威士忌加冰,笑嘻嘻对他说:“一切按剧本发展?”
黎君放下电话,点点头:“一切按剧本发展。”
“对方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只有沉重呼吸声,像星际大战里面的黑武士。”
两人碰碰杯,各自笑起来,那笑容颇含深意,似是只有他们看得懂。
黎君将自己打理干净才回到客厅,席锐正趴在电脑前处理一日里堆积下来的电子邮件,一边抓头发一边飞快敲击键盘,神色似有一丝苦恼。
黎君手捧水晶杯站在后面,将双肘撑在他的椅背上,探过头去看:“怎么样,挽不挽得回大局?”
“如果大家同心协力或许有可能,可是这帮人,个个见了梁家如见猛虎,宁可改行也不愿起来搏一搏。”
黎君喝一口酒,“所以中国在二十世纪初会沦落到西方强国手里。”
“嘿,”席锐被他说得笑起来,“黎先生太有学识了,什么事都能扯到自己本科专业上去。”
黎君将酒杯搁在他头上:“我来教你,你想表达的应该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电话铃又尖声响起来。
席锐伸手去够免提键,身子一侧,酒杯失去平衡掉了下来,黎君眼疾手快地去接,却还是洒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浇在对方的右边肩膀。
电话里还是那个像是哮喘老病号的呼吸声,黎君也不去理他,拉开席锐的衬衫,俯下身去慢慢舔过对方的肩骨,席锐轻嗯一声,露出舒适的微笑,片刻觉得还不够,伸手拉过黎君的头,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舌吻。
两人像是对接到恐吓电话一事毫不在意,玩得动情,直到电话里传出一个沙哑男声:
“Don‘t…Do…Anything…Stupid。”(别做傻事。)
黎君唔一声抬起头来,不无讽刺地用带着中国口音的英文回答:“Wemakelove,don‘tlike,don‘tlisten.”(我们**,不喜欢就别听。)
席锐喷笑出来,“学的真像。”
黎君挑挑眉,意有所指地说:“大家都是中国人,没必要用蹩脚的英文来威胁我们。”
那边电话里的人像是听不下去,咔地挂掉,两人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黎君说得对,这种蹩脚的威胁还吓不到他们。
然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见恐吓不成功,改用骚扰战术,电话一个接一个,每响三声就挂下,每隔五分钟再拨一次。
黎君看看表,半夜两点,对方很是有毅力。
席锐却说:“没准是机器。”
黎君便将家里电话线拔掉,可过了十分钟,手机响起来,号码为无法显示,接起来听还是那沉重的呼吸声,对方这次改用蹩脚的普通话:“你们逃不掉的。”
席锐劈手夺过电话,大声道:“你好你好,这位大哥,很辛苦吧,做这份工作也不容易啊,他们付你多少工资?别挂啊,我失眠,我们好好聊聊,喂,真没礼貌。”
黎君在一边笑得简直停不住,两人一点都不觉得被此事困扰。
可是骚扰电话还是接二连三地来,无奈下连手机也关掉。
席锐正准备关机睡觉,突然又噫一声,招手让黎君去看:“他们还很高科技。”
原来他的电子邮件箱里已经被塞满类似于“小心点”“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之类的邮件,数目多得令人咋舌,将邮箱整个塞爆。
黎君拍拍他的肩,语气同情:“下次换Gmail吧,3G容量,这样一封只有几行字的邮件,随它塞几封都可以。”
两人切断一切能和外界联系的渠道,打算收工,突然间整个房子都漆黑一片。
“靠。”这次席锐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也欺人太甚了。”
黎君拉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不,他们还没这么大能耐,是真的停电了。”
“保险丝的问题?还是总闸?”对方竟然摩拳擦掌起来,“电工这种男人活我能干。”
靠在窗边的人似是沉默了一下,淡淡地答:“是吗?我也能。”
席锐一怔,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君并不搭理,指着楼下:“恐怕是附近发电站的问题,连路灯都灭了。”
在黑暗里席锐看不见黎君的表情,对方平静的语气让他更加尴尬,索性站起身来将手放在对方肩上,
“呐。”
“干什么?”黎君转过头看他,借着微之又微的月光打量他的脸,“这是什么神情,好像做错事怕被骂的小孩。”
席锐眯起眼睛,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反而似是有淡淡宽容谅解,微微放心,却依然不知道说什么。
黎君轻轻道:“第一次遇上保险丝被烧断,自己动手去修,根本不得要领,差点触电身亡,从此立志要去麻省理工读物理博士。”
席锐不由骇笑,半晌问:“你那时多大?”
黎君笑而不答,接着道:“后来发现就算是麻省理工读出的物理博士也不一定会修保险丝。”
席锐稍作沉默,说:“我从未把你当——”
“我知道,”黎君拍拍他的脸,笑意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至于男女不分。”
席锐嘿一声,想反驳,却又悄悄笑了:这男人,不是不明白的,和他在一起就从来没有不轻松愉快的时刻。
黎君摸索到厨房,提高声音说:“你困不困?”
席锐摇头,又发现对方看不见,也提高声音:“毫无睡意。”
咦,真奇怪,只有等到停电才发现其实和这个男人已经练出极佳的默契,平时连话语都不用就能交流,如今事事要说出来,反而觉得不适应。
黎君说:“找一下有没有蜡烛。”
两人随而翻箱倒柜,黎君的公寓一向简洁不放置多余物品,翻遍整个厨房客厅都找不出两根蜡烛。
席锐抓抓头:“你难道从没做过烛光晚餐?”
门口传来淡淡的回答:“一个人的烛光晚餐多寂寞。”
不知为何,席锐的呼吸一窒,真是像个傻子一样扬声道:“那下次我们一起好不好?”
卧室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他觉得又可以呼吸了,然后听见黎君啊哈一声:“是真的有。”
那是两三根白蜡烛,最最普通的外貌,点起来却也有温暖明亮的火光,两人将几支蜡烛堆在桌上,又一人倒了一杯红酒,面对面坐下来。
有了光,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席锐咳嗽一声:“这些蜡烛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
黎君伸手去沾了一点烛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低温蜡烛,你说是用来干什么的?”
席锐一口酒呛在嗓子里,睁大眼睛:“不会吧?”说着也用手去碰,却烫得马上缩了回来,嘿一声,“说谎。”
黎君但笑不答,将腿搁在另一把椅子上,挑起眉:“你脸红了。”
“哈,”对方也不甘示弱,毫不避讳,挑眉回击,“是你让我产生联想。”
“原来你对我有这种**。”
**这个词让席锐想起和对方还在试探阶段的时候,不由得微笑:
“大众社会对这方面的了解还欠缺,其实这也并没有很多人想象得那么可怕。”
黎君点点头,“旧金山在这方面是风气更加开化的地方。”
“伦敦呢?”
“苏豪区或许有,不,苏豪区一定有。”
两个人都笑起来。
黎君突然又说:“是否和信任有关?”
对方淡淡笑着看他:“全部和信任有关。”
黎君不语,他的人生经历是拿得上台面的,尽管有过坎坷,却出众,且从未堕落,对于一些疯狂边缘的事物他没有对面的男人经验丰富。
席锐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眼神温柔:“嗨,怎么说起这个了,这样好的气氛,该说鬼故事才对。”
黎君笑一笑,突然露出恶作剧的神情,轻柔问:“你信任我吗?”
“呃——”席锐感觉到圈套,警惕地眯起眼睛。
果然,对面的男人朝他勾勾手指,笑容高贵却有毒:“做我的m吧。”
席锐的下巴掉到桌上,一阵干笑:“我想我们还是讲鬼故事的好。”

黎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鬼故事?不,我不认为你有那个胆量,我还没开始讲,你就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了。”
“嘿,”席锐怪叫起来,“快看,平时我就被你如此虐待,若真是做了你的m,哪里还有出路?”
两人又笑到一起,丝毫不觉得秉烛夜聊这种话题有何不妥之处。
腕上的手表指向三点,他们终于觉得应该象征性地去床上躺一躺,便起身将蜡烛端到卧室。
经过门厅,那一点点火光映出鞋垫上一块黑影,黎君一皱眉,走过去捡起来,啊,是真的有一封黑色的信。
席锐也过来看,呵一声,“他们电影看太多了,什么手法都学一遍。”
拆开来看,里面只有一行字,是前几日报纸上大力抨击街道上闭路电视数量过多,侵犯行人**时用的标题:Youarebeingwatched。(你正在受监视。)
两人齐齐咕哝一句:“Yes,weknow。”(是的,我们知道。)
黎君和席锐交换个眼神,背上都起了一层寒意:他们回来时并没有看到这封信,说明是事后被人塞进来,而之间他们一直在家,居然没有听到动静。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事情?
门厅有微风,蜡烛的火光轻轻跳动,将两人映在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说不出的诡异。
席锐低低道:“这两天,切记不要独自行动。”
黎君唔一声,将信封折好放在书架上,冷冷笑:“纪念,难得,第一次收到货真价实的黑信。”
两人将蜡烛吹灭,为了安全起见,锁紧卧室的门。
这一夜却完全无眠,一直到手机闹铃响起,黎君起身去关,才觉得像是脚踩棉花。
席锐在床上呻吟一声,看来状态一样的差:“我要求精神赔偿。”
黎君正要答话,手机便响起来,然而对方呻吟声更响:“他们真是一刻不停。”
黎君却接了起来:“凯利,怎么样?”
凯利的声音显得紧张:“詹姆斯,天,公司被人监视了,我已经替你请了病假,你今天,不,这个星期都不要来。”
黎君挑起眉:“被监视了?”
“是,梁启生派了他的一些助手来帮我们处理事务,助手,我的天,詹姆斯,他们根本就是打手,现在办公室里人人自危,他们制造了一个小混乱,我才有空躲到洗手间给你打电话,你听着,奥斯卡也说他昨晚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你们两个目前都不要出现在公司五十米以内,切记切记!”
凯利又急又快地说完这些,将电话迅速切断了,黎君有一万个问题都没来得及问,呆在那里。
身后的男人隐隐约约听见对话,爬起身来,微皱着眉:“他们居然这样明目张胆。”
“不,他们一向如此专横霸道,办公室里大多数人不会知道其中真正原因。”
黎君想了又想,决定接受凯利的建议,给自己放假数日。
席锐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揶揄道:“不,我不会缠着你去中国城吃饭,你放心。”
黎君朝他微笑,突然一把掀走被子,冷空气倒灌进来,席锐哇地大叫起来,一阵闹腾,手脚却被对方压了下去,黎君凑在他的耳边轻道:“隔墙或许有耳。”
对方只是微微一震,随即喊得更大声,“我的天,冻死我了,你这个黎扒皮,”同时转过头来用眼神示意对方他已经明白。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跌撞进浴室,表面上像是在打闹的情人,在耳边的私语却不够缠绵:
“待会儿先检查一下几个房间,若是有针孔摄像头,一定将他们告上法庭。”
“唔,对,还有,找一卷吵一点的音乐,放在背景里。”
“维维安上次借我一盘艾薇儿,在书架上。”
忙碌一阵,没有发现明显马脚,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将音乐打开,这才敢大声说话。
席锐一掀窗帘,却又咦一声,转而冷笑:“黎,快来看,我们家楼下新开一家饭店,不知是否正宗。”
黎君过去一看,果然,街角一间废弃已久的店铺重新开张,大大的粤菜招牌,再似挑衅不过。观望一会儿,更发现有人自店铺窗户朝这里看过来,尽管隔着一些距离,黎君却可以感到对方的不善,当下皱起眉。
席锐也注意到了,沉吟片刻,突然伸脚将黎君绊倒,又伸手将他接住,大声用惊讶的语气叹道:“亲爱的,你怎么这么弱呢,都说了生病的人别逞能,快,快回床上躺着。”
黎君咬牙朝里笑,眼神异常明亮,却也配合,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席锐扶他两下扶不起,又大声说:“呀,亲爱的,难道你想要公主抱?”
黎君露出‘你来啊’的神情。
席锐感到背上一寒,清一下嗓子,暗暗用力,对方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一只手轻轻地扶着窗台,身体纹丝不动,他尴尬得不行,干脆豁出去:“亲爱的,你该减肥了。”
黎君并不答话,朝着他一味地笑,笑容越发高深莫测,席锐只觉得越来越冷:“呃……”
黎君笑眯眯吐出一个字母:“m。”
席锐怪叫一声落荒而逃。
两人回到还拉着窗帘的卧室,当即滚成一团,手机在一边刺耳地叫,一看,又是号码无法显示,席锐按下接听,大声吼三个字:“我们忙!”随即挂掉。
黎君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抬起他的下巴,眼神玩味:“整一天我都得装病躺在床上,还得拉着窗帘,你说我们该干些什么好?”
对方苦着脸:“我饿,我饿啊。”
手机接着响。
黎君看了看来电显示,一只手掐在席锐脖子上,一只手接起:“奥斯卡。”
“詹姆斯!我是电影里的主角,告诉我该怎么做。”
黎君马上明白对方意思,啊一声,“你收到了什么?”
“哈,应有尽有,电话,Email,黑信,真的是黑色信封,还有,恐怕被人监听监视,还好我一向喜欢听摇滚做背景音乐。”
黎君沉默片刻,“可惜我不是导演,我是配角。”
“咦,你也收到了?”
“是,一样应有尽有,我已将那封黑信收藏。”
奥斯卡在那边哈哈大笑,“有老板垫底,我感觉好过很多。”
黎君温和道:“老板今日也告病假。”
“哦,是吗,记得享乐,詹姆斯,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情人看你的眼神欲求不满。”
黎君果断地将手机掐掉。
席锐还在他下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欲求不满,我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天哪。”
黎君哼一声,“在我们看来,所有美国人都是欲求不满的。”
“嘿,刚才不知是哪个英国人提出要做我的s?”
黎君不再掐他,改用摩挲,指尖压着他的大动脉,眼神幽深:“你不愿意吗?”
对方马上露出可怜的神情:“主人,我饿。”
黎君笑着拍他一巴掌,“奴隶,起来煮饭。”
席锐嘀嘀咕咕地爬起来,黎君突然又叫他,“不不,我想起来了,你不要靠近我家厨房,你是厨房克星。”
“唏,”席锐大是不满,“煎蛋我是会的。”
可是两人却忘记,一旦停电,冰箱里的食物大多已经不能用。
牛奶已经有了味道,麦片无法干吃,只有两片生面包,没有电,无法烤,连热水都不能烧。
席锐打开一个蛋,发现蛋黄蛋清都混在了一起,不由得苦笑:“太戏剧化了。”
黎君突然想起一句话:“有没有听说过这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让他疯,让他累,让他饿,我听过。”对方心不在焉,一脸无奈地看着这窝囊早餐。
黎君几乎喷笑,也不去更正,唔一声:“你的中文底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席锐头也不抬,依旧愁眉苦脸,一颗心却明镜似的:“知道你骂我呢,别装了。”
两人咬一口面包就一口凉水,却丝毫不影响乐趣,直到门铃响起来。
席锐轻轻拉住他:“有无门洞,可以看到外面是谁?”
黎君答:“有。”
他趴在门上往外看,突然咦一声,“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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