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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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君的身体一僵,脸上突地血色尽失,一时半刻竟然说不出话来,那小姑娘也急,眼泪忍着就差没有掉下来,语无伦次地只是说着“快点快点”,倒是席锐最冷静,一把将两人拉进车内,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
“不要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在哪里?”
维维安报了一个地址,是伦敦西北富人区的一家医院,席锐沉声道:
“黎,冷静下来,替我指路。”
黎君坐在后座揽着维维安的肩,此刻长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稳:
“车上有GPS系统,邮政编码是——”
他报了几个数字和字母,席锐快速输入,点了几下,踩下油门。
“注意安全,”黎君在后面轻轻说,“美国和英国的路况不同。”
席锐轻叹一声:“何止是不同,连路的本身都是反方向的…时速限制是不是30码?”
黎君不语,从后视镜里看去,那一贯平和的眉眼里带着几分焦虑。
席锐深吸一口气:“好,记住告诉我什么地方有测速照相点。”
轿车的性能良好,席锐将油门一踩到底,便轻松地如脱缰之马般冲了出去。
黎君轻声问维维安:“怎么回事,何时接到的消息?”
那小女孩用手捂着脸,不停深呼吸,勉强可以说话:
“我们正在中国城另一家饭店吃饭,伯母突然打电话到我处,说伯父被送进急救室,欧文他们已经赶了过去,但,学长,她受到明显精神冲击,我怕…怕…”
维维安时常去黎君家玩,和那两个老人关系处的很好,此刻不禁怕得手脚冰凉。黎君轻声安慰:“不会的,她见过所有大风大浪。”
“不,学长,伯母说这…这并非意外,是人为。”
维维安抬头看着他,黑亮的瞳眸里还有未干的泪光一闪一闪,一时间有寒意爬上黎君的背脊,人为?
正专心驾驶的席锐也忍不住开口:“怎么回事,需不需要报警?”
“西北区向来治安很好,怎么会出这种事?”
维维安摇头:“伯母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只说是伯父和别人起了冲突,然后就……”
席锐从镜里看见黎君的手悄悄握成一个拳头,骨节都差点发白,心下不忍,几乎将车开到安全岛上去。反倒是黎君安慰他:
“我没事,你小心。”
轿车以风驰电掣般速度冲入医院地下停车场,席锐冷静地指挥:
“维维安,你带你学长上去,我去办手续。”
黎君点点头没有多说话,伸手拍一下他的肩,眼神里带着三分感激。席锐则回以鼓励的微笑,看着他和小姑娘一起消失在电梯里,才将车停稳,去了接待处,问值班护士:
“请问可有一个黎姓中国老人被送进来,在何处?”
那值班护士却摇摇头:“没有中国人被送进来过。”
席锐不禁一怔,不甘心地追问:“他儿子刚接到消息,说是父亲被送进急救室。”
值班护士翻了翻记录,道:“半小时前是有一个老人被送进急救室,不过是个英国人,LUCASKING,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
席锐正发愣,走廊那头有人冲他喊:“喂,你,美国人!”
转头一看,是那个彻头彻尾英国至上主义的欧文,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大家都在急救室外面等,你在干什么,和漂亮护士搭讪?”
席锐哭笑不得,然事态紧迫,便乖乖闭上嘴跟着他走。
英国的急救室和中国的不同,急救过程中家属可以陪同进去,和医生一起不断地轻言喃语着鼓励患者激起求生的**,旁边的机器嘀嘀地响,显示屏挂在半空中,象征生命的数字和线条不断跳动,一张帘子隔开一个小小的空间。由于里面太挤,席锐便站在了门外,隔着一层玻璃看里面的情况:黎君和一个金发女人并排站在一起,不时亲吻那女人的额角,神色里虽有不安却也坚韧,维维安退在一旁,双手握拳,紧张地看着医生的操作。
旁边塞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纸杯,席锐转头,欧文正将眼睛看着别处:“可能需要熬整夜,若是你支撑不住了,我们没空管你的事。”
席锐知道这是那人别扭性格使成,也不计较,接过咖啡,微笑:“谢谢。”举到唇边想喝,又想起黎君说过咖啡因和酒精不能混合的话,便只是握在手里取暖。
半晌,突然想起问身边的人:“詹姆斯的父母不是中国人么?”
欧文看了他一眼,啜一口咖啡:“他没有告诉过你?”
席锐强压下心头的不快,道:“没有。”
欧文再看他一眼,说:“那么你该等他自己告诉你。”
天杀的傲慢的英国人!
席锐深吸一口气,接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欧文答:“这些问题现在问来也于事无补,等当事人情绪稳定了再说不是更好。”
席锐差点想一拳砸到那张看来不关己事的脸上,欧文转过头来看他,似乎对他心里的不满了如指掌:“我知道你想帮忙,但是请相信我,这不是好莱坞大片,没必要咄咄指责任何人,也没必要情绪激动让那些伤心的人更加伤心,目前我们所做的只能等。”
席锐不语,定定地看着里面那个男人的背影,像是试图要看出些什么来,最终把脸埋在手里。
又过了许久,帘子终于拉开,玻璃门随即滑到两边,黎君手提着盐水跟在推床后面,一手依旧拉着那中年女人,经过席锐身边时向他摇了摇头微笑示意没问题,便进了手术用电梯。
席锐觉得自己多余,简直束手无策:“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要不要垫钱?”
欧文闻言无情地嗤笑:“老兄,这里是英国,NHS你听说过没有?全民健康服务,免费。”
席锐颓然。
欧文打量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美国人的这份心是热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詹姆斯好。”
席锐似是没有力气,只是侧头笑笑,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极轻,似乎腼腆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一下,理查德,詹姆斯去了哪里?”
席锐转过头,说话的是一个面熟的男子,金发褐眸,不禁啊了一声:“你是……”
马克摇摇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眼神格外地坚定:“刚才有两个人,说是私家侦探,要找詹姆斯谈话。”
私家侦探?席锐又是一愣,当晚的事情似乎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各种突发的变故让他几乎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三个人正面面相觑,有两个男子已经从转角处踱过来,一个身着白色长风衣,面有冷色,另一个身着黑色长风衣,面带微笑,这奇怪组合不禁让席锐想起四个字:黑白无常。
正觉得匪夷所思,那黑衣人开了口,说的是中文:“这位就是黎君黎先生?”
席锐啊一声,答:“不,我是他朋友。”
只见两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那白衣男子冷冷道:“黎君在哪里?”
席锐微皱眉,干脆搬出欧文那套理论:“他的父亲刚从急救室出来,我想现在不是最好的时间。”

只听那黑衣人道:“恰好相反,我们正是为此事而来。”
黎君站在病床旁,面带忧郁地望着老人安静祥和的睡脸,往事在脑海里不停翻滚,几乎让他发疯,甚至连身后有人叫他都没有反应。
席锐跨前一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稳住对方身体不可察觉的轻颤,低声道:“黎,有人找你,说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黎君回过头,眼眶有些红,席锐便没有移开他的手,随他一直走到病房外。
那两人一一介绍自己:
“秦和。”黑衣男子。
“颜声。”白衣男子。
黎君点头作为回应,坐在长椅上,抬头看他们:“我母亲暂时不能见外人,她只说父亲是与人起了冲突而气急昏倒,两位有什么见解?”
那黑衣男子将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有为难之色:“说来话长。”
黎君不置可否地歪歪头,意思是:请讲。
对方便说道:“作为私家侦探,最近我们接到一个委托,是要调查一位聂姓总裁——”
话才说到这里,黎君便抬起头来,席锐也‘啊’了一声,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重复一遍:“聂姓总裁?”
黑衣男子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顿了一顿才说:“是,委托人叫聂长靳,要调查的是他的哥哥,聂天。”
黎君和席锐相视一眼,那便是他们刚打过交道的聂副总裁,如果这是巧合,未免也太可怕了一点。
“在调查的过程中我们恰好听到他吩咐手下去盯梢两个老人,”黑衣男子继续道,“因为事有蹊跷,我们便跟踪了去。”
“等跟到这个地方,”他报了个地址,黎君的眉一挑:那的确是他父母家,“发现那聂天的手下本事实在不怎么样,藏在灌木丛里鬼鬼祟祟被老人发现,态度恶劣不说,还出言相激,结果那老人一气之下面孔通红,便昏了过去。”
席锐在一旁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这简直可以归入非法跟踪、蓄意伤人案件,而目击证人就站在他们面前。再看黎君,两道眉皱得很紧:
“你们没有报警?”
那黑衣人摊手:“黎先生,你也知道的,我们身份特殊,不太乐意和警察打交道。”
黎君呵一声。
对方继续说:“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真相,待你母亲从屋内出来救人,那帮人已经逃之夭夭。”
黎君长吐出一口气:“老人没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黑衣人点点头,他的同伴却开口:“黎先生,你的父亲中文底子很不错,能用广东话和那些人对骂。”
黎君疲惫地微笑:“家父是汉语学家。”
“你的父亲母亲都不是中国人。”
黎君不语,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一丝不耐,席锐便开口替他挡了回去:“两位先生,我看不出这对现今情况有何帮助。”
只见那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其中一人走到黎君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黎君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又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两人这才没有再追问下去。
临走前他们向黎君互换了电话号码:“对这位聂总的调查若是有进展,或是你可以提供什么信息,都欢迎来找我们。”
送走黑白无常两人,一直默不做声的席锐在黎君身边坐下,越想越奇怪,最终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黎君淡淡答:“不会比你瞒着我的多。”
席锐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计较,笑一下便转移话题:“酒劲一定还没过去,我怎么感觉似做梦一样。”
黎君无声地笑笑,将头靠在墙壁上,双眼望着天花板,有淡淡的疲惫铺展在眉眼间,过一会儿轻轻说:
“我是孤儿,从小被他们抚养大,恩比海深。”
席锐默不做声,他看得出黎君已经陷入一种催眠般的回忆,此刻打断他显然不是最好的做法,便由着他去。半晌,听见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才发现黎君已经睡了过去,将头歪在肩膀上,露出一截脖颈,微微蹙着眉,似是被梦魇困扰。
看一下钟,已经将近凌晨,要离开黎君独自回去又放心不下,席锐便干脆打算在长椅上将就一宿。刚脱下大衣欲披在对方身上,走廊尽头又传来吵闹声,在浅眠中的黎君顿时被惊醒,看看他,又看看四周:
“怎么了?”
席锐将大衣递给他,轻声道:“你休息会儿,我去看看。”
没走出两步,值班护士从走廊角倒退着奔过来,背对着两人,双手张开似母鸡护小鸡状:
“先生,对不起先生,探护时间已过,请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对她的话置之不理,急急步近的正是那聂副总裁,一脸不耐烦地将那护士的手挥开,走向两人;席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挡在黎君面前:
“聂总,有何贵干?”
那中年人面露焦急之色,搓着手:“小锐,这都是误会,是误会。”
呵,席锐想,我还没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这会儿还来和我套近乎。正要开口反驳对方,身后黎君已经冷冷道:
“聂总,您手下的行为已经对我的家人造成极大的困扰,无论这是否误会,我想他们必须承担责任。”
那聂总一改之前的傲慢之色,一连声道是是是,又将一个小混混模样的人揪过来,呵斥道:“还不道歉,怎么办事的,只不过是让你们去探望一下,居然惊吓到了老人,一群废物!”
黎君和席锐几乎同时冷笑出声,这场戏不知是做给谁看。
那聂总又赔笑:“两位,我实在是不知会闹出这么大的事,你看,要么我们私下——”
“派手下去跟踪调查竞争对手的父母,这本便是违法且卑鄙的事情,”黎君冷冷道,“对不起,我并不打算和你们私下做任何讨论,请静候法院的传单。”
席锐在一旁抱着手,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聂总,你也知道我有律师的牌照,届时我会替他提出诉讼。”说罢,向黎君瞥一眼,看见对方竟微微地笑了一下,便也微笑起来。
两个年轻人脸上同样自信从容的笑容并不在那聂总的预料范围之内,只见他的脸刷地白了,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在西方国家被起诉是非常难缠的一件事情,花白的发鬓已经开始冒冷汗。
几人之间正僵持不下,拐角处又传来一道年轻而沉着的声音:
“起诉了又能怎么样?”
两人闻言看去,一个身着灰西装的男子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来,脸上的神色高深莫测,一双眼睛里带着些微令人感到不适的笑意,又重复了一句:
“起诉了又能怎么样?”
只见他走过来,指一指缩在一旁的那个小混混,道:“就算起诉,漫长的法律拉锯战下来也只得这些人被关上几天的结果,那又能怎么样?”
席锐皱眉不语,黎君则略带戒备地注视着对方,两人心里皆知这是事实,一时间又沉默下来。
那男子便笑了:
“我姓梁,梁启生,中国制造的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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