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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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不好了,不好了。”
安桂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子,高无庸劈头就是一巴掌:“没眼色的东西,四爷好得不得了,你在这儿叫什么丧!”
四阿哥闻言,一向神色淡淡的脸上,倒隐约有了丝笑意。他还真没听出来安桂的“弦外之音”,高无庸的理解能力,果然不同反响。
见安桂被打了一个踉跄吓得伏在地上直叩头,四阿哥淡淡挥手,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桌前起身:“起来回话吧。”安桂跟了自己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举止进退应该懂得,若不是什么大事,断不会如此慌张。
“听说皇上今日一早大怒,下令将缴了步兵副统领素勒的职,将他和他的几个亲信一并绑了,率先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大理寺看管,说是待回京之后再仔细审问……”安桂自是极为机灵的人物,说出来清脆利索,一点不打磕,“皇上还把大阿哥叫进了帐内,旁人都近前不得,但隐约听得里面……皇上在训斥……”
四阿哥面色越听越沉,直到听完了,良久都没有说话。
高无庸见状,悄悄打了个手势,让安桂先退下,拉至外帐处低声吩咐:“这件事看起来事关重大,你休要再吐露出去半个字。”
“多谢谙达提点,小桂子省得。”
正说着,突然见四阿哥掀帘而出,急急地向外面走去,待行到帐门口,脚步微滞,似是调整了下情绪,才迈步出门,却不料与冲进帐来的一个身影撞了个正着。
四阿哥一晃,却见十三捂着肩膀却不顾及到痛,一把拉住他:“四哥,刚才……”
四阿哥微一颔首:“我也听说了,走,咱们里边儿说。”说着一把拉了十三向内帐走去,高无庸会意地将帐外所有的太监侍卫都借口支开,自己也守到了帐外。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四阿哥直视于十三,“是不是跟太子爷被刺一案有关?”
十三一怔:“你知道了什么?”
“这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为什么你和太子爷单瞒我。”
在四阿哥清冷的逼视下,十三不由苦笑:“要不是因为上驷院的刘小福跟我说及,我竟也是被二哥瞒了……只怕这回二哥是铁了心不教咱们知道,我只知道那天马蹄被人动了手脚,二哥是知道的,但明知道还故意……却猜不透二哥究竟什么心思……”
四阿哥扬了下眉:“现在知道了?”
十三目光微闪:“刚刚皇阿玛大怒,把素勒拉出去的时候隐约听什么‘不忠不义、乱臣贼子、欺师灭祖’之说,我估摸着也跟二哥被刺有关,而且我听说十四弟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今儿一早也上吊自杀了。”说着,他似突然想起一事,面色微变,不由倒吸了口气,一拍腿,“倒是诺敏,救了十四弟一回!”
四阿哥一怔:“此话怎讲?”
前日依稀记得诺敏跟自己提过十四身边的太监鬼鬼崇崇进了马厩一事,十三原本没太在意,此时素勒犯了事,前后一想不难猜出来:“若真是素勒想害太子爷,定是他指使十四弟身边儿的太监动手,诺敏因为这事质问过十四,十四弟可能听了之后也是一头雾水,但预感到什么,方将信将疑地带了人去寻二哥,所以当日竟是十四先在树林里救了二哥……”
若不如此,只怕是十四弟也会被人牵连——四阿哥不由皱了眉,虽说他跟十四一向不算亲近,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若真是十四出了事,最伤心难过的只怕便是额娘。
“若真是素勒暗算二哥,可四哥你说,又是为了什么呢?”
四阿哥沉吟了一下:“素勒可认了罪?”
“自是不肯认的,所以皇阿玛才更是恼怒。”
四阿哥一只手拈了檀木佛珠不停的转着,目光却定定凝在帐壁之上,十三知道那是他正在思索问题时的一贯神色。突然他停了下来,猛地起身,吓了十三一跳,忙道:“怎么了?四哥……想到什么了?”
四阿哥重重坐下,淡然的面色竟是一片苍白。他定定地盯着十三良久,方缓缓地道:“这事若真如我所想,只怕……只怕被人知道了,掉脑袋的便不止素勒一人了……”
“四哥还信不过我?”
四阿哥心中一痛,昨天同样的话问过二哥,可惜换来的却是……从此的天涯陌路。信与不信,忽然间变得一文不值,又或者是彼此的心照不宣——原来在权力面前,谁都可以变得如此不堪,一如自己。
苦笑了一下,四阿哥敛了心绪:“素勒原是海善的亲信,康熙三十七年出兵准噶尔时,是恭亲王救了他一命,素勒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我记得当年太子爷教人打了海善时,他便说过总有一日要还回来的话。”(作者注:海善,恭亲王常宁第三子)
十三一怔,虽说二哥打人,而且打的还是平郡王纳尔苏和海善贝勒,总是不对,但他们——也确实该打。索额图被皇上以谋逆之罪下狱,这些人竟抱了斩草除根的狠心,连索家不满周岁的娃娃也不放过,再如何不堪,索家终是太子爷的娘家,岂能坐视不理。谁知二人的气焰竟比太子还大,不但公然顶撞,而且言语间极尽轻蔑嘲笑——或者在他们眼中,索家一倒台,太子便没有了靠山,大势已去。何况二人一向与明珠交好,是其授意也不一定。
于是太子便让侍卫按了二人,鞭笞一顿——这事传到皇阿玛耳朵里不知道变成什么样,毕竟有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恶意中伤。但至少皇阿玛没有追究,只怕也是顾念着几分赫舍里皇后的故人之情吧。
当时十三也是场的,海善一边被按住受了鞭笞,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太子的眼神,他至今记得清楚。
“你是说皇阿玛会怀疑是大阿哥怂恿……”
应该是怀疑吧,如今大阿哥的司马昭之心愈发地不想掩饰,皇阿玛又岂能不知?四阿哥冷冷一笑:“只怕……素勒是活不过今日的。”
十三惊诧地抬头望着四阿哥。四阿哥轻声道:“我猜就算是素勒在太子爷马上动了手脚,却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刺杀太子爷……”说着,他盯着十三,一字一字地道,“只怕伤了太子爷的,另有其人。”
十三自是十分聪明之人,也猛地明白了四阿哥的话,顿时面色也微变。沉吟了一下,方压低声音道:“四哥是说,是太子爷自……”
见四阿哥微微摇头,十三收住到了口边的话,但神色间却依然是惊悸,前思后想,却也不无可能——难怪四哥刚刚会说,被人知道了会有人掉脑袋。

“纳尔苏、海善一向和大阿哥交好,而大阿哥又有明珠撑腰。刺杀皇储的罪名不轻,谁也不敢轻易担下来,但只怕这回会让大阿哥有些难过了……”四阿哥沉吟了一下,又缓缓道,“昨日收到京中密报,大阿哥与老八他们日前走的很近……”
看来太子是早知道了这一消息。如今谋刺太子之事若是坐实,大阿哥和明珠多少会受到牵连,只怕老八他们只会急于与之撇清关系,这“合作”之事,更需从长计议了——只是太子这招,却未免过于铤而走险。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这些年来太子的漠然与荒唐让他声名狼藉,可他却依然毫不理会,每日只沉浸于声色犬马之中放纵自己,而如今已到了这般不堪境地,若他真的想回头,又为何将自己与十三弟远远的推开?
四阿哥剑眉拧向一处,下面的答案,他不想猜,也不敢猜。
突然十三猛地站起,吓了正在深思中的四阿哥一跳:“又怎么了,咋咋唬唬的。”
“你说……十四弟既然遇到了诺敏,知道了她也往树林里去过,会不会……”
四阿哥微微一怔,才猜到这一切可能的经过,又加之心绪繁索,一时还想不了那许多,如今十三一提,才想到,以十四的心思,只怕……
“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十四弟,别让他……”
四阿哥一把拉了十三,冷笑道:“他若真想到什么,你以为会由着你的几句话便打消了主意么?你去了,反而事得其反。”
“那如何是好?”原本十三也是心思缜密之人,只是事关太子爷和诺敏,如何能不急。
“这件事,需从长计议。”
“四哥,这会子不是你这样‘从长计议’能够解决的,若真扯出二哥,扯出诺敏,只怕不是你我能够担得了的。”十三定定地望着四阿哥淡然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动,冷冷地逼视他,“昨天我走后,你跟二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曾经去找过二哥,似乎在谈及四哥时,二哥也是这般态度,也许彼此之间还有关心牵念,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同了一般。
而四哥这句“从长计议”,只怕也是先考虑自己的利益,而后谋定后动的三思——之前的四哥,不是这样的。就算他的深思熟虑,也会是以二哥的得失为先。怎么才一晚上,一切就都不同了呢?
“若是我也想争那个位子,你会帮谁?”四阿哥没有理会十三的逼问,只是轻声开口,那淡然的表情就好像在问“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样云淡风清。
十三到了嘴边的千言万语,都因为这句话而凝住,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的心思。”连太子爷都知道,何况是亲如你我的兄弟?四阿哥轻轻扯出一个笑容,“其实,那天晚上我特意去了你的府上,你便猜出来了吧?”
是猜出来了。否则前一日诺敏那句“若是四阿哥呢”问出口,他不会如此激动——只是,当时四哥说得隐晦,他也就装了胡涂,可今天四哥竟毫不掩饰地逼问自己,让自己不得不直面这件事。可,又是什么,让四哥如此不顾一切地要与二哥分道扬镳?
十三与四阿哥对视,却发现那清冷的目光中只映着自己因为激动而微红的脸。“四哥不但面冷,心更冷。”十三缓缓地道,似乎语气中还带了丝笑,“能够在此时弃二哥于不顾,四哥不愧是朝中人称的‘冷面王爷’……或者,叫‘冷血王爷’更合适?”
说罢,他转身欲行。
四阿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十三猛地回身:“四哥别逼十三割袍断义。”
话不用太多,一句话足以判断他的立场。
望着十三的目光,四阿哥微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十三眼中如此冷厉的眼神!想不到一向散淡随性的人,竟也有这般逼人心腑的眼神——十三果然长大了,他有他的坚持,他比自己坚定!似是自嘲般笑了笑,扬眉望着十三:“你信不过四哥?”
“四哥这句话,不像玩笑话。”十三听他如此说,虽敛了满目的怒意,却依旧冷笑。
“的确不是玩笑。”没人会把那个位子当成玩笑——除了太子爷!四阿哥深深吸了口气,“你以为在这场争斗中,二哥有……”
话未说完,却听帐外传来一阵越来越大的争执之声。
四阿哥微一皱眉:“高无庸,怎么回事?”
“回四爷,是诺敏格格的侍女流香,听说十三爷来了您的帐子,非吵着要见十三爷,奴才跟流香姑娘说你和十三爷有要事相商,流香姑娘却说……”
话未说完,却见四阿哥和十三一并掀了帘子出来。四阿哥清冷的目光扫过流香,流香吓了一跳,忙上前见礼:“四贝勒、十三阿哥吉安。”
见四阿哥刚刚抬了手示意她起来,流香便急急地道:“十三阿哥,我家格格有事找您……”
诺敏不是莽撞之人,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断不会让流香如此急于寻自己寻到了四哥帐子里来。十三瞥了眼四阿哥:“什么事?”
四阿哥似乎笑了一下,神色如常转身向帐内走去。这一举动竟让十三心中一酸——他们兄弟什么时候开始,竟需要如此设防?难道他一直信赖与依靠的亲情,在这风云变幻、权力相倾的紫禁城,真的一文不名了么?
流香似乎说了什么,但十三没有听清,他下意识一把拉了四阿哥的衣袖,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如此牵他的衣袖一般稔熟——待他望进四阿哥微带了惊怔的目光时,才惊觉自己的举动。
“我这儿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要四哥回避。”十三敛了心神、放开他的衣袖,冷笑。
四阿哥微怔之后,一向无波心底竟是缓缓的暖流在涌动。他真诚纯朗的十三弟,终是不愿轻易放手这段兄弟之情的。
不想多言,却停了步子,静静立在那里。
“听说万岁爷要给太子爷指婚,格格望十三阿哥想些办法。”流香却不知道四阿哥跟十三阿哥其间的心绪涌动,见十三阿哥沉吟不语,便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皇阿玛要跟太子爷……指婚?”
一下间,十三不由与四阿哥对视——如此消息,自己的人怎的不见回报?
“嗯。”流香重重点了下头,“是策凌贝子刚刚派人跟格格说的……”
策凌?跟策凌有什么关系?
十三还未开口,流香便又道:“听说……万岁爷要把歌娜……指给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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