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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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忍”字,竟听得她心酸。忍?为何忍,忍到何时?
诺敏攥着他衣袍一角的手,握了松,松了握,终是半垂了眼眸,故意冷笑:“十三阿哥可真是太子爷的好弟弟,是不是诺敏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如实汇报?”
太子见她的面色,不由失笑:“这也值得你吃醋?这宫里,若还有信任的人,便只有他和四弟了……”
诺敏一怔——十三和四阿哥?
在她知道的历史中,四阿哥和十三一向交好。可如今看来,十三不但同四阿哥交好,而且与太子关系更是不一般。可是四阿哥……那清冷无情的人,会是太子信任的人?思及他多年登基之后的铁血手段,诺敏的心不由一颤,会不会便是因为这份信任,才让太子在几年之后一败涂地?
“容小兰和重九的事,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也知道?”
“你这是怎么了?”似乎感觉到了诺敏的不安,太子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安慰,“老四和十三都是知道的,若没有四弟的帮忙,当年也不会如此顺利……而这些年来我住在毓庆宫出宫不方便,更是少不了十三弟的照应。”
其间的半截话他没有说尽。前段时间因为一件“宰白鸭”事件的败露,皇上震怒,要彻查此事,着四阿哥和八阿哥亲办。老四铁面无私,将涉案人员无论贵贱均绳之以法。可谁知道,十年前,便是他,为了帮自己保全容小兰,亲手设计过类似的事件呢?
以老四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肯如此违背他做人原则的帮自己,这份情无论如何他都会记得终生。
“为什么每次见到老四或者提到老四,我总觉得你的反应很奇怪?”
诺敏一怔,这他也注意到了么?说实话,她从心底是有点怕这个未来的铁血皇帝的,可这个原因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沉吟了一下,她只笑道:“可能是因为他总是那般神色清冷淡漠吧……”
太子似乎没有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其实老四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习惯就不觉得了。”
“我也奇怪,明明你跟他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甚至水火不容的样子,干嘛还这么……为他说好话?”从第一次在湖边开始,诺敏从来没有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太子说的那么好。何况此时康熙对太子的不满已逐渐显现出来,无论是大阿哥、三阿哥还是四阿哥、八阿哥只怕都会在内心有所衡量,她才不相信四阿哥此时没有一点野心。
“记得我跟你说过,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太子面色难得带了一丝凝重,“那只不过是想让人看到的而已。“的f4
诺敏当然记得,那是在“绛雪轩”她因为容小兰而误会他之时。如今误会已消除,那么,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她呢?
“你是个难得聪明的女子,但智慧有余心机不足,想我在这宫里明争暗斗了近二十年,尚且输得一败涂地,又何况你一个自小随性惯了的草原女子。”太子轻抚着她的面颊,眼中尽是柔情。
诺敏在他的温柔之下渐渐红了脸,犹记得在御花园湖边出手将他摔倒,在毓庆宫里大骂他的慌淫无德、难堪社稷,在康熙面前不给他留情面……要不是他的包容忍让,只怕任何一件都足以让她以犯上之罪送交内务府处置——就算她是土谢图汗的格格又如何?连她兄长敦多布多尔济,不也在康熙四十一年,曾因冲撞了裕亲王福全而由和硕亲王贬为了郡王么——天下最不能挑战的,便是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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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府派出的人很是干练,外院里,几个太监安静而利索地整理物品,大丫头春画在一旁指点。
“永寿宫里的桂树树龄最老,每年八月桂花飘香时,十三哥便会带我来这里玩……那时候额娘还在,我们就采回一大堆桂花,教宫人用织锦布袋缝了,送给额娘,额娘总是十分欢喜……她病重的时候,有一天突然说,若她死了,记得要在她身上洒满桂花……”禧柔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淡淡,用手婆娑着面前的桂树,“那年……的桂花似乎开得格外的早,才七月末,便已开满了枝头,香气飘得后宫都浓郁起来……十三哥为了给额娘摘桂花,爬到这棵树顶上,谁知因为照顾额娘几夜未睡,竟一头从树上摔了下来,晕迷了两天两夜,待他醒过来时,额娘……竟已过世……”
“这只怕是他一生中最遗憾的事了。”诺敏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那个大雪之夜,当他们绝望地以为再活不下去时,他曾经讲起过此事,只是当时她却不知道,原来他口中的“额娘”是“皇额娘”,他口中的“阿玛”,是“皇阿玛”。所以当时她曾天真地说“有你阿玛在身边,你额娘一定会幸福地离开”……可是,天家的恩宠短而薄,只怕敏妃娘娘最终也没盼来皇上眷顾吧。
“后来,在整理额娘的遗物时,我才发现,原来这些年来十三哥和我送给额娘的桂花,尽管已经干了,没了香味,她竟一直不舍得丢掉,直存了一大包,藏在柜子里……”禧柔说这话时,忽然背转过了身。
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竟连泪,也不愿当着别人的面流。诺敏只觉得一颗心又酸又痛,忽然紧紧环住了她肩,将她揽入怀中。
“放心吧,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没有意义的安慰让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然而诺敏却不知此时还能够说些什么。过几日禧柔即将远嫁,就算贵为皇族公主,又能如何,最终依然逃不到被指婚的命运。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禧柔在诺敏怀里哭得呜呜咽咽,良久才哽咽着抬头轻声道,“其实这个道理……我知道,可是一想到……还是会难过、害怕……”
诺敏从襟上抻出手绢帮她轻拭着眼泪,想了想,柔声道:“好格格,不哭了,这固然是命,但又何尝不是责任呢?”
“责任?”
“格格贵为皇家公主也好,那些阿哥贵为皇子也好,都有必尽的责任……就算诺敏,”她顿了顿,眼中有淡淡的忧伤,却笑了笑,“诺敏孤身一人自喀尔喀来到京城,又何尝不是……一种责任……”
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禧柔,还是在安慰自己。
瞬间两人都沉默下来,唯有微风吹过桂花树,发出“沙沙”的声音,然而风过无痕,斑斑树影之下,只有她们两人相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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