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二十二)狰狞人性 真情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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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村姑?终于想起来了,当年老殷厅长住院时,身边那个秀气细心的小保姆不就是翠柳么?这个小女孩,在厅长去世之后依然忠心耿耿留在殷家十多年不外嫁,的确也是难得了!我好奇的并不止这些,我更好奇翠柳居然超越了玉霞的妻母地位在家中举足轻重起来了。曙光为何要去香港?他国内的生意做得轻车路熟,中国的市场那么大,为何非要赶时髦跑到香港发展呢?为逃避物欲的妻子?为心中热爱的翠柳?为儿子的美好前程?还是为他所谓的哥们义气?我是该和曙光好好的谈一谈了。
一直没有作声的为为看到玉霞痛苦万状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正视曙光严肃地说:“曙光,人无完人,谁都别过高的要求对方!即是夫妻,表面文章就一定要做!大庭广众之下你不给面子可姐妹们要面子!玉霞有一百个缺点也是你儿子他妈对不对?!”
“离谱!村姑居然打压我们城娇,世道果真蜕变了!”史玲也在一旁帮腔。
曙光却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继续喝他的酒。
“洁儿,你看他,简直目中无人!妈的,你们说怪不怪,他还就这德性吸引我了!”玉霞蹭地从沙发上跳起,说完“唉”的一声长叹又陷回到沙发里去。史玲狠狠瞪了一眼玉霞:“没眼看你!”拉起北佬掺杂在宾客当中离开了人合厢朝舞池的方向奔去。
门外,《在水一方》飘然而至,我想,这首极富感染力的歌曲可以让交际舞像舞蹈那样,用肢体代表语言,使舞者的感性和思想瞬间抵达统一和协调,使共舞双方能够逐渐合谐默契起来。于是,我弓下身,对沙发上昏软如泥的玉霞说:“玉霞,我们就不为难人家大老爷们吧,外面舞池奏乐呢,去,跟你老公跳一曲什么三步四步的勾通勾通。傻瓜!他不过是吓唬吓唬你,哪能就舍得将自己儿子与亲娘分开呢?”我又转回身去对曙光说:“曙光,心胸度量别小得跟针眼儿似的,去嘛,带着玉霞跳舞去!”
曙光果然听话地站起身,玉霞见状精神倏然振奋,蹭地又从沙发上蹦起来,并抬起双手乖巧地伸向曙光。可是,曙光并没有理睬她,出乎意料地径直来到我跟前,说:“洁儿,过几天我真就走了,满腹心事想找人聊一聊!给个机会吧,请!”他虽然说了客气的“请”,但实际上是生硬要拽我出门。
我挣脱他说,“曙光,我不会跳!不信你问她们,我从来不跳这种交际舞的!”
“我教你!”曙光不由分说连推带拉把我弄出了门外,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推脱,因为心里一直想问曙光很多的问题,也一直在盘算如何说服曙光体会玉霞的痛苦,改变去香港的计划。当我一步一回头向玉霞和为为投去寻求理解的目光时,她们没有作声,呆瓜一样在原地动也不动,快下舞池的时刻,人合厢才传出为为尖细的声音:“洁儿,顺便替玉霞驯服这头野牛!”
什么慢三慢四,快三快四,我只是听人说过,舞台上的舞蹈我跳得要多棒有多棒,可交际舞我却一窍不通,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手应该放在对方的哪个部位才正确。女歌手在小舞台上投入地演唱着,池里成群结队的男女舞伴轻松如燕地缓慢旋转滑行。彩灯亚暗,我将两眼高度聚焦才能从晃动的光线中勉强看到曙光的五官以及他光秃的脑袋。
曙光已经大大方方搂住我的腰,我却还在琢磨双手应该放在他的腰间?手臂?还是肩头上?只见曙光的秃顶在眼前晃闪一下,突然将我的两只手一把挂到了他的脖颈上,他1米8几的个头令我手臂抬起不到五分钟便开始疲倦,好似一只小白鼠不得已攀在一只大黑猫的胸前,胆怯、机械,磕磕绊绊挪动着猫鼠混合步。
“怎么你连舞都不会跳?看来祥子把你管束得传统到家了!”曙光不太满意地说。我确信黑暗中的曙光已经累出了满身的大汗。
“我告诉你我从来不跳这种舞的,你不信现在也别怪我总踩你的脚。”我说。
“洁儿,我这可是正宗的‘老爷牌’皮鞋,你太笨,慢三不是这么跳的,不如我把你抱起来旋转吧,省点儿事!”他话音刚落,“老爷”又被我重重地踏上了一脚。
“不许放肆!”我警告他。
那团搂得分不清雌雄的黑影肯定是史玲和北佬,昏黯中,史玲怀抱的哪里是一个大活人,分明一盏闪着亚光的巨型落地浮雕。她今天心术不正,嚣张、得意,与我擦身而过时还狡黠地朝我咧开两排白亮的豆牙,她一定地嘲笑我姿势的生硬和脚步的笨拙。“嘿,会旋转两下有什么了不起,怀中抱的也不过一非中非日的怪胎竟狂癫成了这样!”我心里刚拿史玲作目标发泄着尴尬,身子却冷不丁被曙光强劲的提离了地面。这个家伙内在犷悍的个性曾经被玉霞当作精典和自有资产多次在人前眩耀,招惹得单位很多姐妹拿她这个老公当外星人稀罕和研究。然而,这种不习惯的零距离接触却令我极度的窘涩。
“曙光……请你检点一些!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跳了!”
曙光立刻又把我放回到光滑的地板上,恢复了原来的正经舞姿。“洁儿,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反感我,哼,无所谓!我本来就恍惚于世,有时是人,有时是鬼,因此我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你不要发抖,做人做鬼我都不会伤害你的。我从来不懂如何去享受爱、付出爱,我爱母亲,母亲却早早弃我而去;我爱父亲,父亲却为我伤心绝世;我爱儿子,却讨厌儿子他妈;我爱……我很爱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永远不属于我。爱,把我弄得一塌糊涂,绝望、仇恨、厌倦构成了我的人生……很多次了,我极端地想要拽着那个心爱的女人一起离开这个可恶的世界……可最终还是舍不得,强烈的舍不得!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中过得快乐和幸福……嘿嘿,我这个亦人亦鬼,难识人间烟火的坏蛋还谈他妈的什么爱情呢?玉霞说的也对,我根本就是一张没有真实内容的画皮。”这个历来自大而放任的曙光,居然向我道出深藏于心的这些肺腑之言,我感到跷蹊,我发现自己其实是同情他的。
“你很爱一个女人?当初为何不娶她?是因为玉霞的美超越了她?还是因为她出生在乡村门不当户不对?你说的是翠柳么?”他的秃顶又晃了几下,不再作声。于是,我继续发问,我问他为什么非要到香港发展?国内现在不是有很大的市场可以去开拓吗?怎么轻易让这边的生意半途而废?他边踩着音乐节拍边沉思,良久才又开口说话:“还记得我郊外的那两个厂子吗?”
“哪能不记得,你那个造纸厂排放出的臭气把周边的军民快熏死了。”
“没那么严重吧?过去我在政策、纳税和工商方面都可以打一些擦边球,但现在难了,一会说纸厂排出的废水污染水源,印刷一些没有批文的狗屁东西就被停产整顿,税务工商有一二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你就别想爽快的发财!如今,地下赌场风声很紧,不好再开。还记得公安厅里我那帮弟兄么?他们在香港已经基本立稳了脚根,催我过去呢。”此刻,我几乎是停止了脚步,立在舞池中央听他讲话。
“曙光,钱够花就拉倒吧,千万别开什么地下赌场,这是犯法的事你居然明知故犯!你以为出去的人都能发大财?那帮混混怙恶不悛,你又和他们粘在一起你肯定坏上加坏了,呵,别怪我话说重了。这么多年过去,你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做正经生意么?就是去,也不能只要儿子不要老婆吧?老实说,分居是将女人置于一个残酷的境地,在这种花天酒地的环境当中,女人很难抵挡住来自外界的种种诱惑,除非她相当的有毅力和有信念。”

曙光不让我停下来,他依然规矩地搂着我,保持绅士的舞步。“我想把翠柳带到那边照顾儿子”他说“翠柳善良朴实的品质是儿子最好的启蒙,我心有残疾,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的,但我不能误了儿子。玉霞是一个交配极品,但不配为人之母,儿子几乎是翠柳一口饭一口水一把屎一把尿地看护长大,他跟翠柳的感情比跟他亲娘的还要深厚,我感激翠柳。玉霞有骗到手的那120万元再加上我给她买的七零八碎的手饰,也够她花一辈子了。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我们俩的婚姻本来就是一笔交易,现在交易算完成了,没啥可留恋的!”
“曙光你很自私。”我说:“即使玉霞当初真是为钱嫁给了你,可人是可以改变的,如今她就是个有血有肉真正的母亲和女人。尽管玉霞有很多的缺点,但她爱你,更爱儿子!曙光,你怎么可以用报复的手段将这种亲密的血缘关系随意抹杀呢?”我有些气愤了,看他不哼声,我又继续说:“曙光,你也为人之子为人之父,你父母疼你疼得肝胆俱裂,你爱他们爱得痛彻心骨,为什么就不能站在儿子或妻子的角度替他们着想一下呢?你就可以潇洒到随意剥夺自己孩子享受母爱的权力吗?”
一首《人鬼情未了》悠悠扬扬地响起,我发现曙光的手有些颤抖,借着一缕晃动的紫光,我看到曙光的眼睛分明是潮湿的。人心都是肉长成,再粗野的男人也经不起别人触模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部分吧?我想,我已经说服了曙光。
“洁儿,”曙光把我的手捏得越来越紧,我发现他的手心已经满是粘湿的汗水,一定是被我的脚踩烦躁了,或者说话太多,累的。
“曙光,我也累了,咱们回包厢去吧。”我说。
“不,等这首曲子放完吧,我非常喜欢这首曲子,它不单为情人而作,更应该属于天下一切深刻的情感”。他顿了顿,又说:“洁儿,你想过吗?如果你嫁的是胡巍而不是祥子,胡巍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如果,如果你嫁的是我,我的人生会不会是现在这样糟粕?其实,上帝保佑不了任何事物,包括人的生命和情感,她甚至很残酷,她让几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人,却指使这个女人的心永远仅属于其中的一个男人……残酷……”曙光的这番话令我猛然觉醒他说的心爱女人并不是翠柳。如果他的爱从电影院转身的那一刻就开始萌生的话,至令也有十多年了,十多年的隐晦,对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粗蛮霸气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残酷和痛苦的,我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曙光,你们如果真爱这个女人,那么,为这个女人祝福吧!女人也是一颗心,只能一心一意对待自己深爱的人。曙光,我从不后悔嫁给祥子,即便无止尽的艰苦,我自信我和祥子共同耕耘的这块心田永无荒凉的一日。我更确信,巍哥是带着幸福的微笑与蓝天和真爱永在,我也确信你不是没有条件生活得更好,只是你太拧,总跟自己的情感和人生过不去……”
接下来,我和曙光谁都没有再作声,静静听着音乐挪动脚步。
这首乐曲的确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是阴阳两道的人与鬼都可以共同分享共同勾通的一种游离音符,它可以把人鬼同时带入到极度悲凉的境界当中,让你想象有一片土地,因为成了墓地而从始变得苍凉,周围的一切由于与这片灵地交流产生了天然的和弦,幽静、昏暗、冷漠,还有苍白。风是唯一能使这里发出声响的精灵,它自无形中来,显示它自然的思想和思想之后的结果,层层叠叠的落叶被风唤起、飘移、落下……人坐在冰凉的墓地上,任凭风把思绪和毛发扰乱,随便在乱中抓住一丝幻想,搂住隐约的身影,倾诉悔恨和祈求原谅。阳光进不到这里,月光也寻不到这里,所有经过墓地的鸟儿发出的声音总是那般凄美,还有五颜六色的蝴蝶,竭尽全力独自飘舞……音乐终止的一刻,令人们内心产生出强烈的悲鸣。世间一切事物的生与死之不了情总会被隔绝在阴阳两处,无法延续下去,无法倾诉未了的爱恨情仇,残酷将一切无情堵截,只吝啬地留给生者对死者一点点挽联的机会……我想起了我的大浩弟弟,想起了那些曾经在我腹中流失掉的生命,我想起了老厅长和他高贵的妻子,我还想起在凉城监狱事件中为国捐躯的张教导员,我甚至想到了很远的我和祥子的末来……
曲终人散,我们回到人合厢,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扑鼻而来,玉霞呕了,地上一大滩从她胃中喷出的糜烂残渣,服务员正在处理那些污垢,我责备玉霞说:“你喝不了就少喝点嘛!曙光,先带她回去吧!小心,别让她吹风着凉。”
“不用你管!”玉霞突然冲我大吼一声,并一把将我狠狠推倒在了地上。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这个用尽心计的女人,你嫌天下爱你的男人还不够是不是?你还要在我和曙光中间插上一杠是不是?他对我这样都是因为你!死喽!军嫂!一副母仪天下的德行!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时时刻刻装一副良家妇女的形象,其实暗地里风骚得要死还到处勾引人家的男人!你以为所有男人都稀罕你的端庄?呸!无非把你当一稀有动物来观赏罢了!告诉你洁儿!老娘我从头到脚没一处比你逊色的……”只听“啪”的一声,玉霞歇斯底里的大叫骤停,五个手指印在她白皙的右脸上异常清晰。紧接着“哇……”玉霞像孩子般放声号啕:“曙光!你竟然为她打我?你知不知道,前几年,她已经是军人老婆了居然还跟她青梅竹马的什么巍哥到这个酒店来不清不楚地鬼混,那种藕断丝连又是什么鸟作风?什么鸟品质?你居然忽视我的感受为她披肝沥胆!还替她花钱修路!……死喽!我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不愿给我俩牵线搭桥了,原来,她连你的情感都不想放过!……我倒要看看,两地分居无人宠无人疼、孤独寂寞的她,到底能为自己丈夫守身如玉多久!”“啪”她的左脸又挨了重重的一掌。
曙光咆哮如雷:“混蛋!那个飞行员是她亲哥!你丑陋、恶毒!我告诉你,若不是刚才洁儿苦口婆心说服我,我根本不会动一动带你出去的心思!…..现在,老子主意已定,娘的!再方枘圆凿我就是他妈的蠢叽吧!你实在腌臢得让我恶心!你永远不懂什么是善良贤德!什么是耐人寻味!我们行尸走肉的日子该结束了!好自为之吧!”
我的心像是被人用钢筋钻进了一个很深很豁的洞、血在体内四溅。玉霞被我大把大把的泪遮挡起来,整个人形变得模糊而扭曲,为为呢,我看不清她呆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些什么?史玲和她那个神嘞吧精的情人到底上哪儿鬼混去了?怎么都不过来帮我!曙光我是再不愿意看他一眼了,我气得几乎晕死过去……
突然,几只手用力将我从地上提起,拖着我踉踉跄跄撞出门去,我觉得“合为香”从没有过的黑暗和混乱,这就是玉霞所谓的夜生活吗?我寻不到逃离的方向,只听见玉霞在身后不断地哭喊曙光和我的名字,一直喊,喊到声嘶力竭……
我混沌地任凭别人再一次将我推进歌舞池中与疯狂摇滚的后生们摩肩接踵。心里刚被钻开的那个流淌着鲜血的肉孔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不断放大着、疼痛着。一个小年轻突然上前来攀我的肩,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听不清,只见他在我面前尽情变幻着各种放荡的姿势和动作,若不是旁人阻拦,我一定会收起我的温和,拾起她人泼辣,狠狠骂他一句:“马叉虫(骚)!”然后用我健美而有力的腿使劲朝他的脐下三寸踢过去,即便鞋也一同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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