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一)闺中晨韵 兄妹密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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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记事那年起,我家就在军营中不停地搬迁。由连部迁到营部,再由营部搬到团部,然后又在团部之间来回的搬迁,最后搬进了宁城的武警总队大院。此时,父亲的军服已由一身国防绿转变成为上军下蓝的武警制服,红五星也换成了国徽。期间虽也搬过一次家,但只是从家属区迁入独门独院的二层小矮楼,并没搬出总队大院。
每一次迁居,房屋的大小和数量都会随我家人口的增长而增加,当入住到这栋红砖灰瓦的二层小矮楼时,我家已增至六口人。照理,楼上楼下五间房足够三男三女的大家庭居住了,可我们却不觉得它比原来的家属区方便多少,因为小楼内设的蹲位仅有一个,还盥圊一室。平日里,除父亲使用的时段没人敢催促之外,其余的人蹲得都不很安宁。为避免冲突,每天清晨起床号刚刚吹响,母亲就敦促我们四姐弟起床,依次排队洗漱,即使这样素华还是常常憋在那间繁忙的小屋外捶门跺足,责怪母亲没有邻居胡妈妈的思想前位,仅生育了胡巍一个孩子,胡巍倍得父母宠爱不说,还不用承受如我们这般急不可待的痛苦。其实,这些烦恼是她自己痼癖造成,每天没有半小时的磨蹭她起不了床,今晨也不例外,难怪母亲骂她是个拉屎不出赖地硬的拗女。我只好先行起床,三阶一跨冲下楼去......
“洁儿!姑娘家,做事要斯文!”母亲似乎总在担心我家木梯不够牢固。
父亲正打开院门,朝操场的方向小跑过去,矫健如一匹战马。父亲的魁梧之躯和英豪之气总会令我心生得意。长辈着一身庄严的军服,子女似乎就拥有了不寻常的身份。在这绿色基调中长大的孩子,有熟悉又安全的优越感一直伴随,想不骄傲很难。素华昨晚睡前就问我:“姐,想过将来要嫁怎样的男人么?”我装作睡着了,不理她。我讨厌别人打探我心思,更没必要告诉她我其实早就铁定了要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像父亲那样着军服持武器具备阳刚之气的男人。
“你别拿错我的牙刷!”
“放屁,这是我的牙刷!”
“你才放屁!看清楚我在这做了记号的!”
“去你的!”
不知双胞弟弟大浩小浩是不是在母亲肚子里就对彼此放的屁产生了反感而开始战争,出世后的兄弟俩从来就没有好好地和平相处,攻击对方总是用嘴“放屁”最为痛快。我满口泡沫不敢笑,干脆向后退出位置让他们进去。
“我急,快憋不住了让我先上!”
“屁!妈——你看他总这么霸道!”
“叫狗屁啊一点小事就告状,可惜妈在厨房听不到!嘎嘎,我让你嚣……”大浩一边退出蹲便池一边把细铁勾上的草纸全扯出来转身向外跑。
小浩“哇——哇——”提住裤头狂呼着追他而去,谁知刚追到楼梯口便与下楼来的素华撞了个满怀。素华“哎哟!”尖叫一声,不由分说对准小浩的**就扫去一掌,继而追上大浩,狠狠拧住他的耳朵往回拖,大浩小浩立马“哇——呜”异口同声地号起来,号不到两声便很快化悲痛为力量,团结一致共同用拳脚来还击他们的二姐,房厅里的杂志和报纸在他们的混战中洒落了一地。
母亲正端早餐上桌,看到此场景气得眼**直冒青烟,顺手从木沙发上操起一把鸡毛掸子使劲往饭桌上敲打,哒哒哒的清脆响声顿时震住撕扭在一起的姐弟仨,这鸡毛掸子打到肉皮上的滋味他们可是没少尝过。
“小混蛋!过山崩的毛猴!你们要气死我么?看看邻居胡家吧,安安静静的多么和睦!有胡巍哥哥这个好榜样在隔壁你们也不懂学习!素华,你鬼尖嗓子的不讲一点斯文,管教弟弟不是打就是骂!还有你洁儿!你现在好歹是一名金融战线的干部了,举手投足没一点淑女的形象!这住的哪里像楼房,简直一座花果山!”母亲骂两句定用鸡毛掸子敲三下桌板替自己助威,既显气势又不乏节奏,颇有快板书的味儿。
弟妹们同时向我投来了求救的目光,我是他们的大姐,这个时候老大如果袖手旁观,母亲肯定会没完没了的训斥下去,鸡毛掸子也不会一成不变的只敲打在桌板上。我胡乱用清水过两下口,赶紧跑出来把弟妹拉到身边,带头向妈妈认错表决心:“大浩小浩不许再闹!今后要向巍哥学习,学习他听爸妈的话,学习他善于察言观色不在家中吵闹,学习他认真做功课,时刻准备着为人民服务!”母亲不等我说完便又骂一句:“死丫头,学雷锋也不正经!”我怕思路被扰乱没有理母亲,继续表决心:“我和素华是女孩家,改错的力度应当更大一些,学习人家林黛玉吧,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话到这里我就笑得说不下去了,我看到素华张牙舞爪顺着我朗读的节拍故作姿态撑起兰花指头频频朝母亲挤眉弄眼,母亲终于是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骂:“死丫头,当我家是贾府呢!书不好好读,《红楼梦》却偷看了不少回!”
我洗濑完毕回到屋内,习惯地将碎花窗帘拉开,让晨风吹拂面庞使精神振奋,准备练功。在素华的强烈要求下,母亲把二楼这间大屋分配给我和素华作为共同的闺房,房内惟一的这扇窗正好垂直面对巍哥的那扇窗,两窗之间相距不过六七米,仿佛两只长期对视的目眶。姐妹俩的“目眶”不像巍哥那样永远敞亮,常常是垂下柔软漂亮的碎花布帘,这样,两扇窗便随主人注上了性别。

我探出头去看了看胡家,对面窗里的巍哥还在梦乡,胡妈妈正在一楼厨房窗边的灶台上往锅里专心抖搂着手中的小扎面条,似乎没注意到我家刚才发出的声响。
清晨的这个时刻,巍哥通常都不会出现在他的“目眶”中,我感觉放松和自在。
我退离窗边约60公分,不让胡妈妈看到我的脸,然后向上提气,收腹拔胸,以自我感觉最佳的芭蕾姿势将一条腿绷直运控到窗台上。
“一哒哒,二哒达,三哒哒……”
窗外,天空蔚蓝,楼边挺立的两棵粗壮桉树枝叶茂盛,几只褐色的麻雀在树梢间飞来跳去,时儿绕过我的窗前擦檐而过,啁啾两声,又落回到枝头上……
此起彼伏的军令声从操场那边传来,部队又在集合开会了。
“喂,洁儿!大清早的又折腾自己腰腿干么?”突然,对面窗里传出巍哥洪亮的声音,把我吓一跳。他今天怎么比平时起得早呢?巍哥身披一张军用毛毯,毯边左右合扣胸前,像纪录片里播放的那种西藏信徒,只见他擞了擞蓬乱的头发,眯起浮肿的双眼晃荡着身躯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嘴角处残留的两道蚯蚓般的白色印迹清晰可见。
“姐,瞧巍哥那两道晾干的口水印分明在向我们展示他肚里蛔虫过量,他该吃宝塔糖了。”素华洗漱完毕,也回到屋内靠在窗台上呼吸新鲜空气,看到巍哥这副样子,她狡黠地凑近我耳根说道。
我瞪了素华一眼,然后朝巍哥笑。
“洁儿,你以为那些芭蕾戏子绷直腿走路像天鹅?嘿,企鹅还差不多!”巍哥从小到大一直这样挑我双腿的毛病。然而,练功的习惯早在幼儿园就形成,如今单位又选我加入业余文艺队,每天不伸展几下腰腿自然完成不好队里交给的领舞任务。练功得站一位,一位站多了就外八,外八的走姿难道真丑得和企鹅步一样?我心中虽不快,但也不想顶撞他,只好极不情愿地把窗台上那条腿搬了下来。毕竟整个部队大院,能让我使劲叫一声哥的人只有他。回想起自己刚刚懂事那年知道了母亲不可能再为我生一个哥哥的时候,我沮丧了很长一段日子。幸运的是,在我家东搬西迁的邻居当中都有胡家的存在,巍哥一直都愿意我把他当自己的亲哥来使唤。
“巍哥,昨晚胡妈妈告诉我妈,说胡爸爸转业的事已经落实,是到公安厅任副厅长呢!”素华双掌合成喇叭状,压低嗓门和对面窗里的巍哥说话。
“嗄,到哪还不一样干革命!”巍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素华冲巍哥撇了个嘴角,转身说:“姐,我上学去了。巍哥再见!”
“再见!”
素华背上书包一阵风似的奔下楼去,把木梯踏得咚咚作响。
“素华,姑娘家,做事要斯文!”母亲又叫起来。
巍哥两肘撑在他窗前的写字桌上,脖子伸出毯边足一尺长短,仿佛一只千年老龟。他压低声音说:“洁儿,今晚公安厅要连放两部故事片。”
我笑,说:“胡爸爸到了厅里,你果真电影消息来得就快了。”
“那当然!”
“两部故事片?肯定不是《地道战》、《地雷战》之类老掉牙的防空备战片?”我又预备将自己的碎花窗帘拉上。
“嗳!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屋又不是女浴室,老把那破窗帘拉上干嘛?你等等!”
巍哥把身上的毛毯扯下抱在胸前揉作一团之后往屋内扔去,人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又出现了。只见他手中拎着一梭鲜黄饱满的香蕉,探头探脑笑眯眯说:“这是你最爱吃的香蕉,我爸的司机昨天刚从他家乡探亲回来特地给我们带的,瞧,是头梭,又粗又长黄得多鲜艳!快,我妈正蹲厕所呢!”巍哥找来我们平日经常交换东西用的那团红色绳陀,抓住绳头的一端,先拉出几米长的线截,然后将线团像壮乡男女抛绣球那样准确无误抛进了我的窗内,我拾起线团习惯地蹲下,巍哥便敏捷地跳上自己的写字桌,将装有香蕉的鱼丝编织袋穿入绳索,这样,他那头高,我这头低,漂亮的香蕉哧溜一下就落滑到了我的手心上。
“谢谢巍哥!”看着手中硕大的香蕉,我馋得直咽口水。
“不谢!洁儿,今晚电影一部叫《小花》,另一部叫《小街》什么的,听说绝顶好看,晚上7点我在楼下等你,别迟到啦!”
“好嘞!”
我收好绳索再往胡家一楼的厨房看时,胡妈妈正系好腰间的扣子开龙头冲手,我向巍哥做了个鬼脸,向下指了指,把窗帘拉好之后看看手腕上的表,糟糕!快八点了!储蓄所九点准时开门营业,员工必须八点之前报到,要迟到了!我迅速换好上军下蓝的军便装,三级并做一级跳下楼去......
“洁儿,你还没吃早点呢!”母亲尖细的嗓音追在我身后飘出了门外,我只好从妈妈手中抓起一个韭菜包边咬边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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