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长生是食不知味，捧着饭碗机械地往嘴里扒。
三福在边上见了就问：“少爷，关盛票行之行不顺么？”
长生叹了口气：“关盛票行也没有什么意外。魏明义条件苛刻了点，却也未必不能谈下来。”
“那却因着何事？”
赵尚贤正在座中，顺口也问了一声。长生想了想，还是将烦心之事略略讲了一遍。赵尚贤听了只是低头吃饭，并不言语。
长生心中不满，问的人是你，听了后却又不答，这算什么？当下开口挑明了问话，当面请教。
赵尚贤迟疑了半晌才说：“此为少东家事，尚贤不便开口。”
三福在边上听得不耐：“赵先生说的什么话，少爷聘了你来就是请你做参谋的。要派你用场了，你倒来个闷声大发财？”
赵尚贤被三福当场开销，尴尬无比。长生安慰道：“三福话虽粗鲁，意思却不差。长生诚心向先生求教，先生却不该顾虑重重。”
赵尚贤被逼无奈，只得回道：“这件事，若真说起来，少东也无甚错，只是有一样，不该与老爷闹翻。如此一来，转圜余地便小了许多。少爷退婚虽不在理，但是有了万两重金补偿，也还说得过。与老爷闹翻了，却是桩忤逆不孝的大不是，无论说到哪儿都极为被动。就算少东的舅爷本来有意成全，只怕现在也会有了顾虑。”
三福却不以为然：“退婚一事本就是舅爷的意思，少东为了退婚，连老爷都得罪了，现下舅爷倒好意思做个缩头乌龟？”
赵尚贤见不得三福放肆，心中不快，脱口而出：“难道舅爷要帮着外甥气死姐夫？”
三福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继续吃饭。
长生听了，心中更是烦恼：“那我岂不是白忙一场，还落得个不佳的臭名声？”
赵尚贤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现下，少东却该立刻起身，回家向老爷陪罪为是。”
这次却是长生迟疑了：“父亲都气得病倒在床，现下去求他谅解怕是不易。”
“父子之间，何来这许多顾虑？”
长生给说得有些心动，却又问道：“那我与表妹之事，赵先生可有什么妙策？”
赵尚贤委婉地说道：“若是当初，光是宋家不愿退婚，此事还有办法。”
长生听他的口气，现下却是难了。三福却接口问道：“原先能有什么办法？”
赵尚贤望向长生，只见长生也正等着下文，只得说道：“说起来也不上台面，不过是效仿那李靖红拂之事。”
“你是说私奔？”长生吓了一跳。
赵尚贤老脸微红，自己一介才子，做了书记，连这种拉皮条的计策都献了出来：“还能如何？一边不愿退婚，一边不愿做小。只有生米煮成了熟饭，那宋家除了在退婚与做小之间，两者取其一之外，又能如何？”
“那宋家两者都不接受呢？宋家五婶我可见过，不是个好糊弄的。若闹将起来，甚至告上堂去，还不是少爷理亏？”三福还未转过弯来。
赵尚贤看着三福轻蔑一笑：“难道县太爷还会拆散人家夫妇？”
“可宋家五婶说道，女子被下聘之后就算夫家之人。县太爷若同意退婚，岂不让宋家姑娘脸面有损？”三福还是不明白。
赵尚贤不再理他，只管自己吃饭。长生心中明白，退婚只是让没过门的媳妇脸面稍损，不承认熟米婚姻却让私奔女子身败名裂。身为一方父母，县太爷总不能为了一女的脸面而逼死另外一女吧。
长生想到此处，追悔莫及，不由得屈起手指，直敲自己的脑门，表妹倒是提起过“私奔”，自己怎的就从未想到过呢？现在——却是晚了！
“三叔还是回家吧……”牛氏说道。
“阿爷今日卧床不起……”牛氏说道。
“阿娘让我来说与你知……”牛氏说道。
“气头上的话而已，三叔不会当真吧……”牛氏说道。
“难道三叔真的要自立一户……”牛氏说道。
“阿爷一倒，家里家外，大家都等着三叔发话……”牛氏说道。
…………
“三叔还是回家吧……”牛氏最后说道。
才过午，三福却带进了一人。长生惊得不觉站了起来，颤声问道：“你怎么来了？难道父亲病情有了什么变化？”
旺忠连忙答道：“三少爷莫急！老爷还好。小的只是奉命陪着大少奶奶前来，还望三少早日回家。”
长生本来就担心父亲，刚才又听了赵尚贤说道立即“回家向老爷陪罪为是”，心中早就有意回家。如今大嫂前来劝说，正中下怀。
“只是小弟欲行退婚一事，不知父母有何说法？”临出门时，长生想了起来又问了一句。
“三叔回家之后，再与阿娘细说不迟。此事妾身却无法置言。”
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卧室本就是暗间，在床头点了一盏油灯。长生望着躺在床上的父亲。只见父亲两颊凹陷，阴影深重，两鬓白多黑少，半张着嘴吐气，喉中随着呼吸，“嗑嗑”之声可闻。长生心中酸楚，父亲命若悬丝，已是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自己却待如何？就是顺着老人的心意，孝敬得他心情舒畅了，也是今天不知明天的。可若是顺了父亲的意思，表妹那里却又该当如何？长生眼前浮现出表妹哀婉的面容。思前想后，长生只觉得一颗心剖成了两半，顾了这一半却顾不得另一半，辗转起来一样的疼痛难忍。
半晌，在大嫂示意之下，长生才退了出来。长生定了定神，终究是父亲的病情要紧，开口问道：“母亲，大夫来看过了么？怎么个说法？”
何大奶奶叹了口气，大嫂牛氏先说了：“严大夫来过了，说是阿爷平日太过操劳，体虚得很。昨日……心神激动之下，却是引着了个头。如今只能将养起来，看看能否恢复。”
如此说来，父亲的病一时是好不了。长生听得此话，心中自责，担忧父亲，免不了看看母亲的脸色。只见何大奶奶脸上带着愁色，也不知是否恼了自己。
正心中不安，直听母亲开口道：“号上曹掌柜却是来过了……平日里，你父亲也不许家中女流插手生意。如今你父亲突然病倒，布庄田庄，家中的生意，都指望着三郎出面支持。三郎还需多多费心才是。”
“那是应该。母亲尽管放心。”长生应了，若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话语定是高兴得要跳起来。现在却毫无心思，心中翻来覆去，只想着一句话，这宋家之事到底父母是什么意思？虽然知道现在发问不是场合，却又担心含糊了以后便没了机会，只得咬了咬牙开口问道：“那孩儿退婚一事……”
何大奶奶两眼直盯着长生，看了半天，长生说到后来，不觉没了声音。何大奶奶冷笑道：“你气倒了你爹不算，还想气倒我么？竟还敢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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