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家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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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卜老爷一大早就笑意盎然,对长生的态度也起了变化。长生不是傻子,心中雪亮——原来昨天的算帐,竟是一场考试。自己大概是通过了这一场,初步赢得了卜老爷的信任。
在荀老爹的陪伴下,卜老爷引着长生下田转了一圈。卜老爷指点着,这百多亩,是自家的口粮田,雇了长工耕种,那里四百亩包给商家种植靛蓝,再远处,那四百亩也租了出去,不,不是红花,是芍药,别人包去了种芍药。
“扬州芍药,那是天下都闻名的……想不到扬州人如此喜爱芍药,种花也有这么大的生意。”长生不禁感叹,前世书上说,明代资本主义萌芽开始出现,果然不错。
不料,卜老爷与荀管家笑了起来。
“不是的……这芍药种来并非是为了卖花……”
“不卖花?难道是为了游乐赏玩而种?”长生不禁大惊,不会吧,明代商人的思想难道如此超前,竟知道兴办旅游业?
卜老爷笑着解释道:“这一大片芍药开起花来,确实相当出色,二三月间,来此踏青游玩的客人,的确也不少……不过这并非商家本意。那商家不过是个药材商……”
见着长生还不明白,荀老爹补充道:“芍药是味常用的药材……”
长生这才恍然,不免脸上有些发热。芍药芍药,名字上都说清了,是味药材,这个常识自己原是知道的,可一说话怎就会忘了呢?
“单单论花,洛阳牡丹天下第一,本地芍药,天下第二。但若论入药,本地芍药药性最正,非是别处出产可比。”卜老爷话里一派本地人的自豪感。
回来,长生又跟着看了一遍库房,粮食,布匹,酒水,酱菜,咸鸡腊肉,应有尽有。当然,长生没看到藏银子的地方。
“这棉布是本庄所出,怎么样?”
“还不错。”长生看了看,随口答道。
回到书房坐定,胖丫头荷花送上茶来。三人又谈起生意经。
“那天,杨小弟谈起的那见件生意,老朽仔细想想,真要做竟是都能做得。只是贩盐需要交通官府,老朽也没好亲好眷可以拜托……杨小弟的兄长既是盐商,可否请他引领着认个门?”
长生现在吃人家的饭,倒也不好一口回绝:“等找到大哥,我一定替老爷说说去。”
卜老爷口中谢了,又道:“种植长生果,稻田养鱼,总要开春后才能着手。今年离年底还有三四个月,若是浪荡而过,未免有点可惜。棉布生意么,一时脱不了手,也不会坏。老朽想着,咱们先来合计一番,看看能不能将棉布生意做上一遭,练练手再说?”
“老爷说得不错,这般的长途贩运,是该仔细合计一下……若依我说,也不用什么银子做本钱,趁着秋粮上来,全部运去松江,卖粮收布,然后直放武昌,这一来一去,六百两银子的净利,那是逃不脱的。”
卜老爷与荀老爹相互看看。想了想,荀老爹问道:“如今正是秋粮上市之时,松江府也是鱼米之乡,从本地贩运稻米过去,两地差价不知有多大?可能赚回水脚钱?要不要就在本地把粮卖了,直接做本钱带去?”
“老爹考虑得是。但是松江这些年来,田里稻三棉七,当地人吃饭,全靠外地米粮。其中的大宗还是来自湖广。所以老爹不用担心差价不抵运费,从咱扬州去比从湖广去可要近得多了。”
荀老爹听了点头,卜老爷却又问道:“现下既是秋粮上市之季,市面上粮价正处低谷。此时卖粮,不是吃亏了么?”
“商家有句话,老爷不知是否听过,叫做‘时间就是金钱’。每年粮价涨得最快的是三四月份。若将秋粮压仓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粮价了不起也就涨上一倍,可时间却已过了大半年。顺利的话,贩布周转已不止一次,少说也有了三四倍的利息了。再说了,贩布回程时,还可从湖广购进粮食运回。抓紧的话,年前就可回来,补回家里的米仓。而到此时,粮价还几乎未涨呢。”长生建议去松江购布,其实也有着私心。出公差办私事,两相便宜。
“原来如此……”两人听得仔细,不住点头。长生心中暗自得意,却见荷花引着个妇人,走进了书房。
“太太,你怎么来了?”卜老爷惊讶问道。
“听荷花说,你们正在谈生意,我也来听听。”夫人说着话,眼光却向长生望过来。
长生连忙起身,招呼一声让座。
卜奶奶笑吟吟地一点头,便大模大样地坐下了:“你就是杨二吧?……”又开口问起家长里短。
卜老爷不禁皱眉:“太太!我们在谈正事呢!……”
“好了好了,我不开口就是了!”卜奶奶白了老爷一眼,回头却又笑吟吟地望向长生。
长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只得垂眼低头,做老实相。
“荷花,再搬个凳子来。”卜老爷无奈,只得吩咐一声。
胖丫头荷花笑嘻嘻搬了过来,长生只得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三人继续谈生意。

卜老爷问道:“贩布除了水运走长江,去湖广陕西之外,还有其他去处么?长江水路,江阔浪大,比不得陆路,运气不好遇着风浪,极有可能血本无归。”
“老爷多虑了。水运相比陆路,转运既快,运费又廉。至于长江风浪之险,十次也不到一次。做得两次,便抵得一次血本无归。若论贩布的其他去处,也有。走运河北上,有两大方便去处,一个是汴粱,一个是临清。布商贩布北去,货脱手后再买了棉花南来。走运河有水运之利,而无风浪之险。只是运河拥挤,来回一趟费时多多,时间就是金钱,一年下来周转次数少了,出息要少很多。”
“这倒也是……不过,收布一定要去松江苏州么?刚才库房中,你已见过,本地土布怎么样?能不能用?我在想,若是能用,岂不省了脚费?”
边上卜奶奶听了这话,招过荷花,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荷花点头离去。
长生说道:“本地土布,用是能用,只是不如苏松出产的精美,所以价格就低了。就拿丁娘子布来说,用紫红本色棉花制成棉线,间跳作纬,织成的布匹白色本底上有点点淡紫,所以又称飞花布。西洋番客尤喜此布,点名专买,远销英吉利法兰西尼德兰威尼斯等西洋诸国。在松江本地,收购价就高达每匹白银一钱六分;又如乌泥泾细布,别家一斤棉花织布一丈五尺,细布可达二丈,经纬细密匀整,不透风,不易沾沙尘,为西北各地最爱,产地收购价也可达白银一钱四五分。再如罗店扣布,细薄近于透光,用刷浆法制硬,最适合制罩衣和鞋靴面,当地收购价高达一钱四分。再如三林的标布,幅面横阔达二尺二,经纬绵密,别家少有……”长生娓娓道来,细数各家所长,最后说道,“相比之下,本地土布无甚特色,最多也就一钱出头的样子。”
“可以用就好……”卜老爷舒了口气。
“用是可以用……只是,湖广陕西当地并非不产布,不过是量少不敷当地使用而已。苏松两府所出布匹精工细做,名声在外,虽然价格高些,长途贩去脱手却更快。”
“原来如此……出手慢些少挣些,我倒也不在意。只是,这收布却又要如何做呢?”
卜老爷正在问话,荷花却抱着两匹布进来了。她嘻嘻笑着,在卜奶奶身边一站。众人看去,却发现后面还跟着一女,一样手里抱着几匹布进来。
“爹,你要的布来了……”
卜奶奶手一指笑道:“杨小弟,你且来替我看看,这几匹布却是如何?”
传言没有错,卜小姐还真是个美人,身量高挑,瓜子脸大眼睛,只是脸色苍白,微蹙着眉。略高的双颧,想是来自卜老爷的遗传,怪不得要被人说是克夫了。
长生上前翻看了一回布匹,心中已有数。随意抬眼瞄了一下东家小姐。卜小姐也正偷眼打量长生,不想近在咫尺当场被抓,顿时脸上飞红。气无处可出,却狠狠地剜了一眼母亲。
长生将几匹布评了一回。卜太太连声称是,还让女儿道谢。卜小姐直恨得牙痒痒,这不是做得也太明显了?
等众人计议停当,卜老爷下定了决心,就在年前试一回水。
荀老爹说:“就怕来不及,错过了风期。”
长生也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正是!过了十月小阳春,就盛行西北风了,西去湖广那就有得等了。”
卜奶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长生看,当下笑盈盈问道:“杨家小弟也想借一回东风么?”
长生心中一阵恶寒。他可从没认真想到过要泡东家小姐。
卜老爷沉吟着:“秋粮一时也收不齐,贩粮去松江购布,只怕是来不及。若是在本地收布呢……”
荀老爹说道:“一个集上也没多少布匹交易,千把匹,花上七八天,大该还能凑齐。多了怕是不成的。还要订船过磅,安排人员,时间紧得很。”
“好吧,我出个一百二十两银子,咱们先贩他一千匹试试。”
“小气!”卜奶奶在一旁叫道,“要做就做大的!一百二十两!别人家做生意少说也是千儿八百的本钱。家里又不是拿不出。”
卜老爷有些尴尬:“你没听老荀说么,多了来不及。”
“一百多两本钱,来回盘缠也不够,还挣个什么钱?我出私房,再多加一倍。”
卜老爷无奈,看了夫人半天,摇摇头,回过来问荀老爹:“抓紧些,两千匹收得成么?”
荀老爹脸上做难色:“怕是来不及的……”
长生卖弄本事:“也不是没办法……”
“噢?”
“可以向牙行或其他布行直接购买……不过,价格要贵上两三成。”
“好吧……”卜老爷点点头,眼睛却望了过来,“我们这里也没人做过这生意,此事怕还要烦劳杨小弟辛苦一趟了。”
长生一听,直后悔得要抽自己嘴巴。来不及不是挺好,到时自己拿了工钱走人,去松江过年。何必多嘴自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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