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短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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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稻的日子,鄢大来看过长生一回。
原来,因为长生过来打短工,卜家又订了豆腐,鄢大忙不过来,鄢大娘子不得不出手相帮。鄢大偶尔提起长生的建议,鄢大娘子一听,当即立断。两人试制了几回,竟是做出了彩色豆腐。上市一卖,反应很是不错。
长生心中欢喜,看来鄢大发家有望了。所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长生念念不忘的便是要报答鄢大,补偿他为自己的破费。这一来,心病既去,长生可以毫无牵挂地东去松江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稻子渐渐割尽了,十几个短工中间,有一大半人会先行离去。剩下的几人,则会分派去做其他事,象打谷,辗米,卖粮,做年糕,养猪,修缮农具房舍,制酱腌菜,还要去卜家大院相帮打杂,忙那些过年的事。
众短雇工自是盼着能够做到年底,好多几个钱过年。
不论何时何地,世情总是差不多的。留谁不留谁,就看两样:一是手里要有活,田里庄上样样件件,都要拿得起放得下;再有就是要与管事相与得好。长生自忖,自己既拿不出活,又与卜兴不对路,那自己铁定会被先被打发走。而且长生心思也与众不同,只想尽早离去,带上几钱银子的工钱作盘缠,坐个船儿去松江。所以,在众雇工大拍卜兴马屁之时,长生就不去凑热闹了。
另一个不凑热闹的却是葛贵。
轧出新米,众帮工一起吃一顿尝新饭,其实也是散伙饭。
那天饭后,当长生随着众人跑去卜家大院讨要工钱,荀老爹扬起眉毛惊讶道:“什么工钱?”
长生心中一格愣,不会是要赖帐吧?
“说好了,到了年底一总算的。”
长生懊恼,口中不禁问道:“不知鄢大哥与老爹当初是如何说的?”
“鄢大求我家老爷让你来做工,日长日短由着我们安排……”
长生不知怨谁。这个时代订合同就是这样含糊。
“老爹,可能与您商量,我不想做到年底,能否将工钱支了给我?”
荀老爹却不答应,说若是不做到年底,那就没有工钱,这些日子全都算是白干。
“怎能这么做呢?”长生立刻跳起来。
荀老爹笑笑:“杨小哥,你手里出的活,扣去你在庄上的吃住,还能有得剩的么?”
这样一说,长生便垂头搭脑泄了气。
荀老爹又道:“既然来了,吃了晚饭再去。老爷有些话想问问你……”
上次鄢大带长生来找工作,见卜老爷是在二进院子的书房。长生还记得,自己站在院中,在一条拴着的大狗虎视眈眈下,守着豆腐担子。鄢大进去没多久,便有个胖丫头出来,问了长生一声,可是鄢大表弟,便让长生跟着去。
长生有些为难:“这豆腐担子……”
“还怕丢了不成?”胖丫头不屑地撇了撇嘴,扭头便走。
长生直觉得脸面无光,不知从几时起,自己竟变得这般小家子气。跟着那丫头,跨门坎,走厅堂,那扭动的肥腰大**,不由分说落入长生眼中。长生暗想,肥狗胖丫头,从卜老爷的趣味看,只怕是个标标准准的土老财。
这一次却是荣幸的登堂入室。由荀老爹亲自领着,来到后院正堂。长生暗自嘀咕,这又是哪一出,竟将我当做了个大客人?
从卜老爷的相貌上,绝对看不出是个土财主。快五十的年纪,三绺清髯,两鬓微霜,不胖不瘦,颧骨略高。只是一身青布大褂露了土老财爱财节约的马脚。
随意寒喧,卜老爷问起长生家中情况,都有些什么人,可曾读书进学,怎么来到扬州……其实这番话,鄢大早已说过。长生又说了一遍。
然后,卜老爷问起了彩色豆腐:“这主意可是你给他出的?”
该不是卜老爷眼红了吧?长生心中揣测着,嘴里含糊应承。
“我说呢,商家子弟,家传的生意经,毕竟不同。”卜老爷微笑着对荀老爹说道。回过头来,“杨小弟,看着鄢大买卖做得红火,老朽也有些心动。依你看,咱家能做些什么生意呢?”
长生心说,果然来了。不过既然说到做生意,这可难不到长生,当下侃侃而谈:“天下最赚钱的生意,要数卖盐这一门了。老爷既然家在扬州,那做这生意先就有了地利……其次,贩布也不错。苏州,松江,都离着不远,阊门白布,罗店的扣布,松江的丁娘子飞花布,乌泥泾的细布,周浦三林的标布油敦布……只要进得到货,长江水路贩去湖广陕西,稳稳的两三倍出息……”
“这个……这两门生意,只怕所需本钱不小吧?”
“大有大的做法,小有小的做法。依我看,老爷家大业大,不会缺那本钱。”长生听得明白,一下子投资太大,卜老爷有些怕。
“咱家向来本分务农,这两门生意不大熟。象你替鄢大寻的彩色豆腐,我觉着倒还能上手。有没有这等的生意?”
“本分些的也有。老爷家良田不少,选出几百亩地势高的旱地,可以从嘉定引种长生果。”
“长生果价钱倒是不错。可是只有有钱人家,才会买些做零嘴,这生意只怕做不大吧?”
长生笑了:“老爷不知,这长生果出油极多,若是用来榨油,那是不想发财也难!”
卜老爷眼睛亮了,与荀老爹交换了一下眼色。
荀老爹开口道:“好是好,只是这东西从没种过,没把握。”
长生点点头:“老爹想得周到。明年不妨先种个几亩试试,摸熟后再说。”
“别的呢?可还有其他主意?”
“其他把握大的,有稻田养鱼。年初放些鱼苗在田里。一样种稻,却有两样出息。只是出息不大;老爷田上想必种有棉花,若是纺纱织布,种棉出息那是远远大于种稻。松府东部地势高亢处,田里往往是稻三棉七……”
见卜老爷问得这般仔细,长生心中有数,大概老头子是准备下海了。不过,一时之间,卜老爷还下不了决心。长生吃了饭便回来了。
第二天,卜兴分派长生新任务。有好几项呢,其中之一是照管菜园。
如果说割稻抢收主要是累,那么种菜则主要是脏。
长生紧咬着牙关忍着,肩上都起了泡,一压火剌剌的疼。将半担粪水挑到地头。毫不容易放下,喘了几口,拿起那长柄勺子,开始浇菜。

最要命的是——臭。
整担粪水长生挑不动。所以从渠中打水,只将两个桶装得半满。挑去粪坑边,仿佛还嫌不够臭,必须伸勺入粪坑,先要搅上好几搅,然后舀出搅得稀稀的粪水,倒入桶中调匀,再挑回来。
第一天,长生恶心得饭也吃不下。过了几天,鼻子是适应了,抑或是出了问题,竟不觉得臭了。那浇了粪水湿腻腻的泥土,起初长生还拣着下脚。到后来,也顾不上了,赤脚踩来踩去,一如在海滨沙滩漫步。反正,下了工要洗的。
手里做着活,长生的心思却在神游。人的运气怎的就相差这么大?有人穿越了,做个家丁,混得风生水起,随便做些香喷喷的玫瑰花露,就将东家小姐泡了一个又一个。轮到自己呢,偶尔打打零工,竟是做做这般臭哄哄的勾当?
泡东家小姐,从上无片瓦的赤脚光棍,一跃龙门,人财两得,有谁不想?可馅饼砸头上,也不是人人都能有份的。
葛贵是幸运的。
就在今年年底,葛贵就要去做上门女婿了。他自是不用再去拍卜兴的马屁了。
几里外的小庙庄,有个寡妇,家里有四十多亩地,也算个中产人家。丈夫死了,没有孩子,却留下个瞎眼的老娘。做媳妇的不甘心丢了家产去嫁个没着落的人家,只说是要赡养婆婆,老了脸皮招婿养亲。葛贵在给这家打短工时,让那寡妇相中了。
众帮工俱是光棍,如何不羡慕?打趣葛贵,纷纷说道:“老葛,可还有认识财主家的寡妇,提搴我等也成个财主老爷吧?”
财主家的寡妇?回头想想,眼前不就有一位么?——东家卜小姐。众人议来议去,不知怎的就达成了公认:癞蛤蟆若想要天鹅肉吃,唯一有希望的就属杨二了。
“请杨二兄弟为咱们争气!那么日后也好照顾我们些。”经阿福的话,道出了大伙儿的心声。众人大笑着,将长生的肩膀拍了又拍。
长生说,卜小姐岁数好象大了些,而且克夫。
“都说大娘子会疼人……你就当是娶了个童养媳……”
“两千多亩水田那!还舍不得你那小命博上一博?”
“就算没那些田产,也值得试试啊……卜家小姐过去可是这一带有名的一枝花……”
长生尴尬陪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在他心中,松江正再向他招手,哪有心思泡寡妇?只好半真半假说道,自己一定努力,争取让这一朵已不大新鲜的鲜花插上自己这一堆新牛粪。
想起自己说的大话,长生不免暗笑摇头,卜家小姐躲在深宅大院门也不出,连个面也见不上,又哪来机会让她看上自己?再说了,如今自己浑身上下腌脏,熏得人近不了身,就是见了又能如何呢?
浇了几垅菜,长生却有些肚子饿了。割完了稻之后,庄上供应的伙食就变差了,青菜豆腐当家不说,连干饭也减为一天一顿。
抓几只青蛙,剥皮洗净烧烤,这便是长生的下午茶。然后找了一处树荫,草帽脸上一盖,歇歇再说。
种菜也不是没优点,相比那几个在庄上打谷辗米,长生离了卜兴跟前,想偷懒就偷懒,自在随意得多。
一会儿,长生睡熟了,做起梦来。
整个房间里,装点得一派珠光宝气,到处银光闪闪的,仿佛是盘丝洞。
“阿宜,你怎么来了?你可还好?”
长生上上下下,将宜姑娘细细打量。
“夫君,你……怎的这般看人家?”宜姑娘又害羞又害怕。
“知道么,你那老娘搅和,多费我上万两银子……今儿我可要找回本来……”长生说着,粗鲁地一把拉过阿宜,将手伸入裙中,
“哪有此事……”阿宜也顾不得害羞了,伸手阻拦:“夫君……嘤嗯……慢一点……”
长生不理她,变本加历:“上万两银子啊!我倒要看看,你难道是金子做的……”
宜姑娘闭上眼睛,不再阻拦,只尽力忍着喘气。
手下的肌肤紧张着,长生摸了几下,深感无趣,便停了手。
半晌,宜姑娘才期期艾艾说道:“夫君……夫君……”
长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忸怩,也没好气:“干什么?”
“都说女婿有半子之靠。母亲只我一个女儿,不知夫君如何安排她?”
长生想也不想:“每个月我给你五两银子体己,你愿意取多少给你母亲,全都由你。”
“那,多谢夫君了。”宜姑娘不响了。
长生又问:“你母亲不想住过来?”
宜姑娘摇了摇头。长生大疑:“新婚之夜就先问钱?可是你母亲教的?”
宜姑娘面色尴尬,只低着个头不再说话。
“哼!”长生怒道,“我这个泰水大人还真是能干!”
说着站起来便要离去。
“夫君!夫君!……”宜姑娘凄惶地喊了起来,拉着长生的袖子。
长生一摔袖子。可想到父亲,只得又坐下了。却又逼问道:“你娘还给你说了什么?”
宜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长生,欲言又止,脸有些红了。
“说!快说!”长生对宜姑娘的忸怩是深恶痛绝,口气很是不善。
“夫君……”宜姑娘让长生看得不好意思了,“夜色已深……”
“快说!不说,那就不要睡了。”
宜姑娘在长生威逼之下,脸红了半天,才低着头期期艾艾象蚊子般地哼哼道:“娘还说,娘还说……要我早些生下个娃儿来……”
长生简直就要厥倒:还真的实话实说!自己咋摊上了这么个不通事务的宝贝!还买一赠一,外带一个毫不逊色的宝贝丈母娘!
想到一切麻烦,全拜这精明无比的宝贝丈母娘所赐,长生恶从胆边生,狞笑起来:“好!好!那咱们就来生个娃,也好让你娘满意……”说着便象恶狼扑羊一般扑了过去。
阿宜惊叫着。只是那裙子,说什么也解不开……
长生醒来之时,红日已在西山。木然眺望着夕阳,长生无比惆怅,一动也不想动。背后庄上传来晚饭的喧哗声。久久久久,长生长叹一声。
回去吃饭吧。饭后还要喂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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