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阿爷……您一向可好？”长生上得堂来，跪下恭敬嗑头。
“胡说！谁是你阿爷？休得胡言乱语，还不快拜过粱公公？”边上早已有人大声喝道。
粱永抬了抬眼皮，望了长生一眼。长生尴尬笑着，重新嗑头：“公公在上，学生这厢有礼了……”
这几天长生泡在杨杜村，刚将硝酸研制出些眉目，今天下午，三福忽然派了家人来，说家中出事了。
“请少爷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家中已乱中一团了。”
“到底出了何事？”
“税官前来抄家，掳走了几位奶奶……”
长生一听，便如五雷轰顶：“怎会如此？我不已安排了两队护院？”
“详情如何，小的也不清楚。少爷回去后，三福管家自会与您说……”
等到长生找了匹拉车的马，心急火燎赶回家中，家中果然已遭了洗劫。银柜自然是空了，损失了上万两银子。曹掌柜已被三福请了来，一起商议事后对策。邵二肩上中了一箭，刁二也臂上挂了花。护院被射杀了两人，其他受箭创刀伤也有五六人。长生也无法再责怪下人，想来是因为自己不在，群龙无首，死了个把人，护院们便慌了神。好在还有恒昌顺布庄，庄上还有卖布的银子近万两。长生提出绝大部分，将抚恤死伤托给了曹掌柜，自己先赶来营救自己的妻妾。
“罢了……”粱永懒懒地一扬颌，看着长生裸裎右臂身背树枝的打扮却来了兴趣，“你这般模样，却又是作甚？”
长生只得将负荆请罪的典故说一遍。
“这么说来，你背着的这几条树枝，原是让我用来责打你的？”粱永惊讶问道。
“正是……学生不识大体，误了公公的差使，所以特来请罪。”
“态度倒也还恭敬……”粱永笑了，转头又向左右说，“这三原城里，怎的人人都说得一口好故事。前几日，那沈知县脾气是犟了些，猴儿酒莼菜羹佛跳墙，说得我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公公本来就有学问，其实也不需那姓沈的狗官拍马屁……”吕四笑着奉承道。
“呵呵……”粱永乐了，“沈知县毕竟是一县正堂，吕老四开口就说人家狗官，那可不大恭敬啊……”
“公公心肠也太好了……算姓沈的见机得快，不然公公定让他遭劾丢官……”吕四笑着回道，心里却知公公的好心肠全是因着知县送上的两千两银子。
“何小官，何不抬起头来？”长生依言抬起头来，“呦！还是个小白脸……看你年轻，也还有些人才，本官就饶了你这一回……”粱永学着人家摆开官谱，顺口说道。
“公公，您是心肠好，可这小子空手而来，明显是毫无悔意，若是这般便饶了他，岂不是也太便宜了他？又如何能让他长记性？”
“何小官，老乐说的这话，也不是没道理……”粱公公一听，皱起眉头来。
“公公，”长生赶紧回道，“公公心肠好，学生如何能不知好歹？学生备有一份薄礼，就在门口，这个是礼单，还请公公过目。”
“嗯……”旁边的随从下来取了，粱永任那礼单放在案头，却又问道，“你都送了些什么？”
长生这才恍然，原来这粱太监不识字，赶紧不再调文，连自称也改了：“西北偏远之地，也无什么拿得出手的，小人只得拼凑了八千两银子，送给公公一路上作盘缠。”
“多少？”粱永以为自己听错了。
“八千两……一时之间，也凑不出更多，还请公公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你送的礼在哪里呢？我怎未见着？”长生话音未落，已见着粱永眉开眼笑，一迭声地只问礼物。
“小的家人，正在门口守着礼物。未得公公说话，不敢叫他们进来。”
等到见着那五口木箱，里面银光灿灿的一层层地码着上好细丝纹银，粱永满脸是笑，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这些都是送我的？”
“正是。公公为万岁爷办差使，出门在外，一路上风餐露宿，腰里若少了银子，还如何办得好差使？”
“呵呵……你，你，你很不错呀……”粱永心中高兴，直觉得这小伙子贴心窝，也想不出什么夸奖的话，大白话脱口而出。
“公公，小人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粱永正高兴着：“却是何话？你我也投缘，且说来听听。”
“小的刚才进来，还在堂下，不小心抬头远远一望，心中却唬得一跳……”长生说到这里一顿。
粱永果然上钩，接口问道：“却又怎的啦？”
“公公，请恕小的无礼，小的才敢说……”
粱永犹豫了一下，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在场面上却也只得说道：“但说无妨……”
“公公，您知怎的？小的咋一望来，心中唬得一跳，只见那五色祥光之中所坐一人，竟是小的大爷，却又年轻得许多，神情气概，非比常人。小人上来见礼，一不小心，嘴里却叫错了……原来是公公坐在上面……”
“真的么？”粱永迟疑着。他平生信的就是鬼神这一口，左右之一吕四，以前便是个做和尚的神棍。
边上众人谁都知道长生是在说鬼话，可谁也不敢说破。
“怎么不是？……小的有个不请之请，想拜公公为大爷，不知公公能否应允？”
“你……家财万贯，却要做我的孙子？”粱永惊异反问道。
“公公的身份，乃是万岁爷爷身边的亲信，高贵无比，岂是小人一个小小的商贾可比的？给公公做孙子，那是小人的福气。小人即使有些家财，那还不都是爷爷您的……”长生谄笑说话，自己心里先恶心得要吐。
这最后一句话，粱永最听得进。
“公公，这小子避重就轻，他家出产的琉璃宝镜，公公令他进贡，他怎的连一枚都不送上来？”长生见着粱永意动，心中正喜，还未说完，不料吕四先来横插一杠。
粱永一听，眼光望了过来。长生赶紧解释道：“公公，那琉璃镜本就是天地灵气所集，制作不易，一个月也出不得几块，上午公公派人已来过家里……当下小人手中确实已没有了……”
“狡辩！”吕四当即驳道，“我们上午才你家抄过，说起银子来，你手头也该已没有，怎又拿得出八千两这许多银子？“
“对呀，你又从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
“公公，银子是小的向亲朋好友商借的，至于琉璃镜，原是我家所出，我家都没有，别家又怎会有？”
粱永转向另一边：“老乐，你以为如何？”
“呵呵……公公说不定与他还真有几分宿缘。不过……”乐纲一开口，几个人面色各不相同，长生微露喜色，粱永满眼期待，吕四则拉长了脸，“公公先命他缴了那一千枚琉璃宝镜上来。”
长生一听就急，赶紧回话：“公公，这琉璃镜造起来非是容易，要不又如何能一枚就值上四五百两银子？”
“是呀……老乐，当日沈县令也是这般说的……”
“公公难道就不再想要琉璃宝镜？一千枚可是要值得四五十万两银子呢！”
粱永意动，却还有些犹豫：“可你也说了，小官说不定与我有几分宿缘……”
“若真是上天安排的宿缘，那么上天又岂会不做安排，让何小官完成公公的心愿？”
乐纲巧舌如簧，长生心中气极，自己的大事让他搅了。长生没有细想，若他真的拜了粱永为爷爷，利益受损，首当其冲便是这乐纲吕四两人。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会不反对？
“小人拜公公为大爷，愿献上琉璃宝镜制作秘法，作为见面礼。日后，公公想造多少，便可造得多少。”长生急中生智，想起了子良当日的提议，一咬牙，也只得如此了。
粱永睁大了眼睛：“何小官，你此话可是当真？”
“在公公面前，小的如何敢说笑？”
“你献上宝镜制作秘法，却只在我名下做个晚辈，不嫌委屈么？”
“公公说的哪里话来？那是小的荣耀……”长生顿了一下，看了看粱永的脸色，小心说道，“早上，公公的手下掳了小人的几个妻妾去，公公您看……”
粱永点了点头：“你的家小，便是我的孙媳妇，我这就让他们放人……你一个读书人，也不必自称小人，你可是真的愿意改姓……”
“公公，且慢……有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公公岂能凭着何小官红口白牙说几句空话，便放了手中的人质？”
粱永一听，又拿不定主意了：“老乐，你说呢？”
“何小官的妻妾，算来也是公公的孙媳妇，那么在公公这里多待上几天，又有何妨？”乐纲一见两人结亲已成必然，也不愿再做恶人，“何小官人，你就再耐得一耐，一等你交上宝镜制作秘法，公公自会立刻放人。”
长生无奈，只得嗑头离去，回家连夜赶写制镜秘法。
见着长生离去，吕四却开口了：“公公，何小官的妻妾，却已死了一个……”
粱永一呆：“老四，你这毛病啊……我那孙子，共有几个老婆？三个？四个？还好还好……小小年纪，便有三妻四妾，福气倒好……”
想起自己已是断子绝孙的人，粱永神情复杂，叹了口气：“算了……不过，剩下的那几个，吕老四，你可要给我仔细了，再出差次，我可不答应……”
吕四口中应着，看了看乐纲，四个美貌女人，你可是分了一半去的。一转念，心中实在不快，一个富家小子，不过片刻功夫，竟赢得了这没卵子人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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