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楠和周俊走出校门，外面的林荫道上，朱颖和李芳在那里吃吃地笑。看见他们走来，李芳喝道：“嗨！你可是不够意思啊，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这些天就不露面了，让人家急的火上房。”
朱颖面含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扭过脸去，没有说话。
唐小楠说：“哪儿啊，这几天学校里忒忙。——不叫武斗了，工宣队成天开会，做上山下乡动员。——开一天会下来腰酸腿痛的，哪儿都不想去。今儿要不是周俊叫我出来，我早就睡了。”
“这么热的天，哪能睡着了啊。”李芳说：“要不，咱还是到宣武公园游泳吧？”
“宣武公园？”朱颖说：“太远了啊！”
“是啊，太远了。”唐小楠说：“要不，咱们去体育学院吧，那儿也能游泳的。不过这会儿人肯定挺多的。”
“再借辆车子，咱俩一人带一个就行了，一会儿天黑了，也没警察。”周俊说。
“车子不好借。”唐小楠说：“要不，你先带着她走吧，我和朱颖慢慢走，去早了公园的人还没睡呢，也不敢游。”
“那行，”周俊和李芳上车：“要是你也买辆车子就好了。”
他们骑上车子走了，唐小楠和朱颖对视一眼，慢慢地向前走去。
朱颖说：“我上班以后，已经存了86块钱了。要不，先跟人借点，给你买辆车？”
唐小楠说：“那还差好几十块呢，再说，还得要票。我们学生可不发票。”
朱颖轻叹口气，又问：“你爸给你钱了没有？”
“给了，二十块，够我用一阵子了。”
“你要缺钱，我给你吧！”
“我不能用你的钱。”唐小楠头也不回的走着。
“我人都是你的了。还分你呀我的。”朱颖说。
唐小楠止住脚步：“我想跟你说个事。”
“说吧！”朱颖停住脚步。凝视着他。
唐小楠躲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朱颖急了：“哎呀，你说呀，让人急死了。”
看到她的样子，唐小楠只好说：“是这样，我想去当兵。”
“当兵？”朱颖奇怪：“你不是在吗？”
唐小楠叹口气：“还上什么学啊。——学校早就停课了，不过是自己看点闲书而已。除了英语，算是什么也没学到。”他说：“我的舅舅在云南的部队上，还是个营长，我想让他帮我走后门，去当兵算了。——要学习，在部队一样学。我自小就喜欢解放军，想当兵，打仗！”
说到这里，唐小楠嘿嘿的笑了。
朱颖认真地说：“你要是当兵走了，我怎么办？”
“你不是上班了吗？好好工作呗！”唐小楠说。
朱颖说：“你再等一年，等毕了业上班工作不好吗？”朱颖说：“我听周俊说了，你后妈特凶。你不想在家。可也犯不上离开北京啊。毕业分配工作，我俩就结婚。我们都是年纪轻轻的，都有工作，日子保准比别人过的好。”
她依偎到小楠的身上：“我会疼你的，对你好！你别瞎想了。”
唐小楠说：“可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这辈子老想着干点什么事。可偏偏生在和平年代。”他有些沮丧。
朱颖把话题扯开：“哎，你后妈凶，你爸爸就不管？”
“他只会管我！”唐小楠说：“小的时候，和后妈顶嘴，他可没少打我。”
看到朱颖不解的样子，他解释说：“真的，人家说，有后妈就有后爹。一点不错！”
“那现在呢？”朱颖问道：“现在还打你吗？”
“现在？”唐小楠笑笑：“现在他可是打不动我了。在我们机床厂家属院，比我大的孩子们都打不过我，要是一对一，周俊也不行。”
他说：“不过，我也懒得和后妈顶嘴了。她是天津人，没听说吗？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天津人嘴都碎！”
“你上大学了，你爸爸也不会打你了。”朱颖说：“你也懂事了。”
“主要是看我爸爸可怜。他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我也不想让他生气了。”
他们就这样一边聊着天，一边走着。没发觉胡同口的几个小痞子拦住了他们。
“嗨！——哎哎哎——拍婆子拍到哥几个的地界儿上来了。”一个穿海魂衫的地痞拦住了去路：“你小子的眼睛是出气儿的吧？还是长到沟子里了？”
“这丫的不像是这一片的，”一个瘦子说：“扁他!”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地痞摸着朱颖的腰臀：“这柴禾妞还行，满滋润的，陪哥几个玩儿一夜怎么样？”
朱颖吓得脸色发白，拉唐小楠：“咱们走吧！”
“走？往哪儿走？”瘦子说：“来了就走不了了！”
“臭流氓！”朱颖骂道。
“六毛？”海魂衫说：“六毛不贵，哥几个给了。不过得先验验货。要是破鞋可是值不了六毛。”说着就要上前摸朱颖的胸。
唐小楠把朱颖挡到自己的身后：“甭怕！”转脸对几个痞子说：“想怎么玩儿，先打我这儿过去才行！”
“你算老几？”海魂衫说：“滚蛋，老子懒得收拾你！”说着伸手摸朱颖的脸，**道：“还得留着点劲儿收拾这丫头呢。怎么样？跟哥几个玩儿去吧？”
猛地，他的手腕让唐小楠抓住了：
“哥们，悠着点，过头了对谁可都不好。”
“玩蛋去！”海魂衫眼睛一瞪。瘦子抡圆了皮带就是一下，唐小楠把手一托，军用皮带的铜头就打在海魂衫的小臂上，一眨眼的功夫，三个地痞就都躺在地上呻吟。
唐小楠捡起瘦子的军用皮带试了试，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怎么着？哥几个这么谦虚啊，来接着玩儿吧！”
海魂衫爬了起来，冲瘦子一使眼色，瘦子从裤袋里抽出一把匕首，杀气腾腾的逼近：“小子，不叫你见点血就不知道好歹啊！”猛扑过来。
朱颖大叫：“抓流氓啊！——杀人了！”
唐小楠往后一侧身闪过匕首，顺手抓住握刀的手腕，一脚踹到他的腿弯上，趁瘦子往地上倒的时候，用膝盖一磕，匕首落地。瘦子滚到地上，抱着小臂哭叫起来。唐小楠用脚一踩刀尖，匕首飞起来落到他的手里，掂掂匕首，对另外的两位说：“嗨，该你们两位了！”
两个地痞对视一眼，爬起来飞也似地跑去。
瘦子爬起来：“等等我！”追着他们跑远了。
朱颖又惊又喜地抱住他：“你还真的有两下子。”
唐小楠一甩手，匕首飞出去扎在路边的法国梧桐树上。“这算什么呀，他们也太不经打了。”
一串清脆的铃声，周俊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你们才走到这儿啊——我把李芳都送到木樨地了，回来接你们的。”看到两人的神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怎么现在才过来啊。”朱颖道：“刚才有三个小流氓耍流氓。”她喜笑颜开：“幸好小楠厉害，几下子就把他们打跑了。”
她跑过去拔下匕首：“那，这就是那些流氓的。”
周俊说：“那你别怕，小楠打架是受过训练的，三个五个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不在这也吃不了亏。”
“扔了吧，留着那玩意儿干嘛？”唐小楠说。
“不嘛，我留着。这是战利品！”朱颖说。
唐小楠转向周俊：“时间不早了，要不，你带着朱颖走。”
“那你呢？”朱颖问：“再叫周大哥跑一趟？”
“不用。别让李芳等急了，再碰上小流氓。”唐小楠脱下衬衣交给朱颖：“拿着，我跑步跟上你们。”
“跑步？十几里地那！”朱颖担心。
“放心吧，落不下他的！”周俊骑上车子：“上来，咱走吧!”
夜幕下的游泳池里，四个年轻人在戏水，哗哗的水声中夹着他们的欢笑。蛙声都停了下来。
子夜，他们躺在水池边上休息。
“本来以为，大学生都是书呆子，”朱颖吃吃地笑：“没想到比成天打架的流氓还会打。”
唐小楠说：“我妈死得早，后来就寄养在昆明的舅舅家，他那时在步校里当教官。怕我没妈护着，和人家打架吃亏，就让我跟着学员训练，我那手空手夺白刃就是跟一个姓黄的越南叔叔学的。他们学校里有好多越南学生。”
“刚才，那瘦子一抽出刀来，可把我吓坏了，”朱颖说：“我们厂的几个青工和人打架，有个姓何的小青年就是叫人用匕首给捅死了。”她说：“你就不害怕给捅死？”
唐小楠说：“死有什么可怕的，跟睡着了不是差不多吗。人早晚要死的，人从一出生就开始走向死亡，这是自然规律，人和死神有个约定，到时候就得死，没什么可怕的。”
“我可害怕！”朱颖悄声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唐小楠笑道：“哭上一顿，流几滴鳄鱼泪，然后再找一个对象，和他结婚。”
“才不呢！”朱颖搂住他：“谁也没你好，就要你！”她悄声说：“我们家几辈子也没有一个大学生，还这么勇敢。”她嗔道：“再说，我都让你破了身子，嫁给谁去？”
少女火热的让唐小楠不能自持，他翻身捧住朱颖的脸，轻轻地吻她。
“嗯——”朱颖笑道：“亲嘴儿多脏啊。嘴里尽是细菌。”
她话音未落，就被吻住，禁不住的回吻他。
渐渐地，唐小楠感到身体的变化。
“你想不想？”她轻声地问。
唐小楠点点头，脸上放光。
她很快地向四周看看，空寂无人，只有远处的树荫下，传来李芳快乐的呻吟声。
她脱下湿漉漉的背心，两只丰满的像两只顽皮的小兔子一样弹跳出来。
她褪去短裤：“你可得轻点，上一次流了好多血……”
“嗯！”唐小楠扑了上去……
两个雪白的身体在池边翻腾着，随着节奏的加快，朱颖禁不住快乐的哼叫起来。唐小楠的动作越来越快，猛地，他昂起身体，嗓子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叫声，随着一阵剧烈的，他伏在朱颖的身上不动了。
朱颖却慌乱起来，使劲的推开他：“起来，起来，快起来！”
唐小楠虽不情愿，但还是坐了起来。
朱颖急忙爬起，蹲在那里不敢动，话音里带着哭腔：“你坏！你坏！真坏！！”低下头来检视自己的下身。
唐小楠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她一阵忙乱以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朱颖呜呜的哭了起来，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过去搂住她的肩：“你怎么了？——后悔了？”
朱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流氓，无赖，你还装傻！”
唐小楠诧异道：“怎么了？痛的这么厉害？”
朱颖哭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在玩我？”
“不是啊！”唐小楠急了。
朱颖质问道：“你不是玩我，干嘛溺到人家的身子里面？——拿我当什么了……”
“溺？”唐小楠恍然大悟，搂住她亲吻着：“你这傻丫头，……”
唐家的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唐小楠站在那里说着，父亲顾虑重重的听，继母横眉竖目地坐在一旁。厨房里传来小艳叮叮当当的洗碗声。
“……有不少同学都报了名，听说是去内蒙的、还有新疆的生产建设兵团；还有去陕西的、云南的，是插队。我想让您和舅舅说说，让我去当兵吧！”
唐父说：“咱家几代人，才出了一个你这样的大学生，可是赶上这样的世道，课也不上了……”
他说：“咱历来是随大流，可农村……那儿生活苦一点不说，那一肚子学问就糟践了……”
继母说：“当兵也是一条路，不是说，解放军是一个大熔炉吗？他那个德行，到部队里锻炼锻炼也好，部队又不要钱，还有津贴，也算是自食其力，将来还算工龄。”
小艳从厨房出来：“我也要去当兵。红领章、红帽徽多神气。爸，也给我办了吧！”
继母说：“去去去！你个丫头片子瞎掺合什么，养你到18岁就给我嫁人，甭在这儿给我添堵！”
小艳赌气走开，她问：“他那个死妈的兄弟能给他办成不？不是说在部队上当营长吗？”
“谁知道呢！”唐父说：“营长在部队上也不是什么大官儿。再说，好多年没联系过了。”
小楠强压着欣喜：“那，我给舅舅写封信问问吧？”
唐父说：“写吧，早点寄出去，有个着落，也别老吊着。”
周俊家里，唐小楠恭敬地向周父、周母问好。周父瘫痪在床。周母热情地招呼他：
“哎呀，小楠都这么大的个子了，明年就该毕业了吧？”
“明年啊！”小楠说：“是啊！”
周父说：“行，咱机床厂出一个造飞机的大学生，咱厂子的老师傅都觉得脸上有光啊。——有啥难处，跟你大爷、大娘说啊！”
“哎！”小楠脆生生的答道：“没啥难处，来看看周俊哥哥。”
“去吧，正忙着打家具呢。”周父说：“打算过年结婚。”
“我看看他。”小楠说。
周俊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木料，刨花撒了一地，周俊正在给木料放线：“呦！今儿刮哪阵子风啊！”
“东风！”唐小楠说：“天凉快了，我回家拿衣服，随便跟我爸说说我当兵的事。”
“当兵？”周俊停住了手：“你还真的打算去啊！”
唐小楠抓起墨线：“甭停，我帮你——同学们都报了名，只剩下我们几个了，系里拿我们当钉子户了。成天动员来动员去的。也得应付一下不是？再者说，学校不上课，老这么闲着也不是个办法，后妈说我是寄生虫。——想想也真是的。”
他打量着做好的白茬家具：“俊哥，你手艺可以啊，这木匠活儿也会啊。”
周俊说：“钳工就是万能工，木匠活算什么，精度要求差远了。”他说：“怎么样？这家具就是我自己设计的，捷克式，比照着房间尺寸。”
“嗯！”唐小楠点点头：“挺漂亮的，怪洋气。”
周俊说：“到你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做一套，你把木料准备好就行了。”
唐小楠苦笑：“我？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呢！”
周泓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进来，放在白茬的写字台上：“真烫！——小楠哥，你喝水！”
小楠说：“谢谢啊，先放在那儿吧，我帮你哥打线！”
周俊说：“去，把小英带的花生端过来招待客人。”
唐小楠问：“我英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在山西吗？干嘛呢？”
周俊说：“修理地球呗！——上个月回来，住了几天就走了，黑瘦黑瘦的，那边常年就是棒子面、红薯干。见不到一点油水，一进家就要肉吃。一海碗红烧肉自己就干掉一半。”
“不是说，下乡几年就能回来吗？”
“谁知道呢，就是判劳改也有个年头，可知青呢？哪有个准日子啊！”
周俊拿过木锯，唐小楠说：“来，让我来吧！”
周俊说：“这可是硬料，可不能锯偏了。”
唐小楠说：“你就放心吧！”
锯子在唐小楠的手里一下一下地咬着木料，锯缝笔直。周俊放了心，坐下来点上一支香烟，说：“你也快了，如果不去当兵，明年一毕业，你就可以结婚了，你觉得朱颖怎么样？能成吗？”
唐小楠说：“人家跟着我还不是受罪，我想当兵一半是为了她，离开几年，她嫁了人我再回来。”
“也是，你们俩条件相差的太远了，她连初中都没有毕业，你是大学生，将来也过不到一起的。”
周泓端着一个搪瓷果盘进来，上面码着上尖的花生：“小楠哥，吃花生吧，我姐从山西带回来的，喷喷香！”
“歇会儿吧！”周俊接过锯：“吃花生吧，也是个稀罕物件，不到过年，粮店里就没有。”
唐小楠说：“好吧。”坐下来给花生剥皮，冲着周泓说：“哎，你也吃啊，蛮香的。”
周泓说：“你吃吧，家里还有呢。以后我下了乡，就天天炒花生吃。”
“美得你吧！”周俊说：“你没听小英讲啊，就这费了多大的劲儿啊。要是天天的吃花生，何必吃红薯干？”
周泓鼻子里不满的哼了一声出去了，但马上转了回来：“吃饭了，咱爸妈让小楠哥也在咱家吃饭。”
小楠站了起来：“不了，我回去吃。还得回学校呢！”
周俊说：“别介，你可是我爸妈看着长大的，咱两家就跟一家人似的。这边开饭，赶上了你就吃，走了你就见外了。——先吃饭吧，吃完了我还得问你个事呢。”
“什么事？”
“先洗手吃饭，回头再说。”周俊压低声音：“我不想叫别人知道。”
饭厅里，周母给唐小楠盛上一大海碗炸酱面：“再放点黄瓜丝，黄瓜有点老了。尝尝够不够咸，不够再加点卤汁。——精肉的。”
小楠尝尝：“咸淡正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周泓递给他几个剥好的蒜瓣，大惊小怪的说：“妈吔，这么大海碗，你不怕小楠哥把我们家吃穷了。”冲小楠挤挤眼。
“死丫头！”周母说：“小楠就跟我的儿子一样，让他吃比叫你吃强，早晚是人家的人，吃了也是白吃。”
“哼！——看我妈多疼你。以后别常年不露头，多来串串门。”
周父说：“小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妈死得早，我们不疼他，谁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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