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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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和韩言、司马落一起进了晚餐,韩言长期行军在外,生活一贯崇尚艰苦朴素,尽管在座二人都是军中要人,但一餐饭甚是简洁。韩言担心司马落体弱,特地为他加了些滋补身体、驱寒暖身的汤。给杜英也特加了几个小菜。唯独他自己,与普通士兵无异。对于这一点,杜英对韩言很是佩服,大将加上皇族的尊贵身份,足够理由去奢华享受,但此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本来韩言一直与自己的副将们同食同居,毫无特殊。但今次,韩言顾忌到杜英,怕人多身份易暴露,他和司马落一致认为现今杜英还是少在人多场合露面较宜,便吩咐晚餐自己和军事及新进谋士同食。军中将士无不对他们的将军信任爱戴至极,更无人有任何不满。只是这特殊的待遇到底激起了将士们的好奇心,都想知这谋士到底是何方人士,竟比那柔弱多病的军师更特殊。但只要是将军礼遇的人才,向来全军上下无不自发地敬重爱戴奉为上宾,所以好奇归好奇,在行军的几月中,洋洋三万人,也无一人惹事。
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餐饭,吃得很是沉默。饭罢,韩言命人收了碗筷。摒退左右,帐里只剩他三人。
“既已是自家兄弟,我便开门见山的说了。”韩言率先打破沉默,“三弟对这里的情况不甚了解,落儿,你这几天在路上给三弟讲些,到沉烟是必要见那些副将的,别露出马脚。”
司马落慵懒地一笑,道:“属下领命。”他狡黠地朝杜英挤挤眼睛:“今日能又得一兄弟真是太好了,实乃我之福气啊!”
“二哥言重了。”
“你可知为何?”司马落凑过来,杜英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白皙近乎透明的脸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小……弟不知。”
司马落明显故意放低声音,却用韩言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到:“这样,将军这张爱操心的婆婆嘴以后就不会只落在我一人身上了。”
杜英听到这一句,哭笑不得。不知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落儿!”韩言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暗自叹气摇头。
司马落冲杜英眨眨眼睛,回到原位正襟危坐。
“你看看你除了在正事上正经点,日常行为可有正经之处?”韩言叹了口气说。
“属下知错了,那么,现在就开始谈正事吧。”
杜英盯着他,司马落早已没了刚才的戏谑,一脸严肃,毫无说笑之意。不是吧,这人变脸比变天还快啊。
韩言倒是没多大反应,恐是早已习惯了这人吧。
“三弟。”杜英听司马落叫自己,忙垂首应声“是”。
司马落从旁边取过纸笔,铺在桌上:“今晚我先告诉你这里的地理概况和国家格局,你一定记好。”
杜英认真地点点头。
司马落的教学方式很是奇怪。他说要讲世界格局,却不用地图。只是取了张白纸,研磨用毛笔在纸上勾勒了正方形。然后,横两道、竖两道,俨然就是一个九宫图。
“天下格局,不过如此。”司马落看着自己的画,轻松地说。
“九国争雄逐鹿,天下烽烟四起,边界多有战祸,各国之间相互猜忌,暗中相互抗衡,密探、奸细无孔不入。”司马落亮亮的眼睛盯着杜英:“身边之人,事无巨细,关乎家国生死,不可不防。”
杜英重重地点点头。
司马落满意地笑笑,运笔在九格中沿顺序逐个写下:示孤、离、迟蔚、无、烟、琼、凌沙、林、长雁。
他指指方格中央呈十字状的五个国家,用纤长的手指道:“四方国,世间称‘北离’‘东琼’‘西无’‘南林’,加上‘中烟’。”
原来这烟国竟位于这片大陆的中心地带,。杜英暗想。怪不得长期征战不断,就算不是大举侵略,频率甚高的小打小闹也足够烟国头疼了。心里不由得同情起韩言来。
“四角国,”司马落继续说道:“迟蔚、示孤、长雁、凌沙。”
“我国国姓韩,都城浮烟,国号建安。现为为建安二十七年。”司马落对天下局势如数家珍,侃侃而谈:“琼,国姓殷,都城和阳。君主宁宗在位七年,听闻琼国现今外戚专权,皇后木氏实执国政;离,国姓离,都城是离。”
司马落突然停顿了一下,微微咳了几声。杜英急忙说:“二哥不需急于一时,你说的杜英都记下了,身子要紧。”
一直在旁边静坐着的韩言也开口道:“天色已晚,落儿,今日便到这里吧。莫受了风寒。”
司马落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有些疲倦地点点头:“三弟务必将几日所学牢记心中。剩下的待我明日再与你讲解罢。”
杜英郑重道:“是,小弟谨遵教诲。”
杜英与韩言司马落道过别,回到自己独立的小帐中,想着过去的种种和未来的未知,一夜无眠。
后几日上路,杜英同样和司马落共乘马车,除却前日的猜忌和谨慎,加上又“亲”了一层的关系,气氛缓和许多,甚至变得有趣起来。杜英发现司马落这人举止行为很是诡异莫测,一般人很难猜透。但谈吐言语又甚为幽默风趣,胸中大有丘壑。司马落在路上偶有向她提些各国风俗人情,他的讲解就像他的世界局势教学,简单明了,浅显易懂,生动风趣。
“说到离国的特产……”司马落托着自己削尖的下巴,皱起秀气细长的眉,故作沉思一段时间后,笑道:“怕就是美人了吧。”
杜英通过几日交往已知这人确如韩言所说,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变脸比翻书还快。但她知司马落只是善变而已,脾气倒是不错,很少真正生气,便打趣他起来:“哦?那不知二哥是不是产自离国呢?”
司马落璀璨的明目似哀怨地看她一眼道:“这恐怕是世上所有说我美丽的话中最毒的一句了。”转而,他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露兴奋的精光,激动地对杜英说:“英儿,这句好,以后你就留着对将军说罢。”
杜英不明地看着他。
他摆出一副知晓天下事的模样,道:“我们将军的美,倒是有一部分出自离国。”
“难道?”
“嗯!”司马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将军的母妃有一半离国贵族血统,想当年大王迎娶容妃的时候震惊朝野,群臣不满。但‘十里相迎容天下’却不失为一段佳话。”
“‘十里相迎容天下’?”
“容妃是皇上出游时在民间结识的,虽是离国贵族血统,容妃的家族在离国早已断了血脉,容妃的母亲辗转嫁入我国。容妃幼年便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从小受着母亲源自贵族的教育,容妃若出水芙蓉般,皇上对其一见倾心。虽遭反对,皇上却亲出皇城十里迎娶。容妃又岂非寻常女子,迎娶当日,她骑雪色良马,无花轿媒人、也不穿戴凤冠霞帔,一身青色笼纱裙,一根汉玉凤翎钗,轻纱随风起,墨发舞空中。双目带情,唇角含笑,静伫皇城十里之外。与皇上携手进入皇城,其倾城风姿,至今无人能及。民间便有‘十里相迎容天下’之说。”
杜英不由得感叹一声,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也有如此震撼感人的爱情故事。
“所以,”司马落又放下一本正经的表情,有些邪恶地笑道:“你说你刚才这句话是不是该和将军去说?”
杜英白了他一眼,说:“我可不想被打。”
“放心,英儿,将军不会打你的。”司马落伸出三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坏笑着说:“顶多嘛……被说教个三个时辰。”

杜英吐吐舌头,被韩言说教三个时辰,不如挨上几拳倒来的爽快。
韩言这人,看似不苟言笑,严肃无趣,骨子里却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爱操心的老好人一个。杜英暗叹自己初来时被韩言老谋深算的样子给唬到了,成日里担惊受怕,唯恐自己被韩言为了大业“牺牲”了。想韩言本性豪爽单纯,那连自己都唬住的几招倒很有可能是司马落这小子教的。
司马落看杜英不说话,似目的得逞一般,惬意的笑笑,把头伸出窗外看风景去了。
一路上,杜英大部分就和司马落说说笑笑,极少时候他突然正经起来说些有用的资讯知识,杜英都一一认真记了。大部分,他的兴趣似乎就在想尽办法怂恿杜英去“冒犯”韩言,有几次她真的上当受骗。受教时,杜英明显看见司马落背过去的身影在剧烈地颤抖。后来,无论司马落说什么,她都不会贸然去找韩言。一天中也只有在晚餐才能见到韩言风尘仆仆的身影。他似乎又瘦了些。
“将军无需心忧,”司马落露出倾城一笑,淡淡地说:“离**队十五日内必不会有大动作。”
韩言看着他。
“无论前方传来的军情如何,将军不必全信,八成是离军迷敌之计。”
“落儿怎知今日来了加急军情?”确实,今日沉烟传来离国大军快马扬鞭,不日便可抵烟国边境沉烟的消息。韩言顾忌这几日司马落身体大不如前,恐是染了风寒。便先压了消息,命先头部队稍加快行进速度,自派了探子去前方刺探军情,待确认了情报再做部署。准备晚间再询问司马落意见。
“那只是一小部分用来迷惑我们的先前部队。”司马落一脸自信,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戏谑的浅笑。
韩言放下手中碗筷,道:“我倒想听听军师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还请将军保重身体,起码在这十五日中,无需忧心,吃饱睡好便可。”
杜英顿悟:原来司马落早已一眼看出了韩言近日的消瘦,他开门见山,一语道破。没想到这人连关心人的方式都这么……特别。
“十五日……”韩言用以掌抚额,沉思片刻,露出顿悟的表情,大笑道:“不愧是军师,本将竟然忽略了这一点,惭愧惭愧。就按军师说的,这十五日内,所有将士,吃饱睡好,养精蓄锐。”说罢,便出帐传各副将,下达军令去了。
杜英一脸不解地看着司马落慵懒的脸,忍不住问道:“二哥是从何得知离军在十五日内不会有大动作的?”
司马落但笑无语,只用筷子蘸了些酒,在桌上写了两字:离江。
杜英沉思着,问:“离军需跨过离江才能到达沉烟?”
司马落微微颔首。
一阵夜风掀开帐帘,杜英打了个寒颤,天越来越冷了。天……冷了……,她记得离国,在北方,极北之国。
“这时节,离江可会冻住?”
司马落的笑容更浓了,衬在他因病愈发白皙的脸上,迎着摇曳的烛光,艳丽万分。
“是了,”杜英笑着拍手道:“为了不断战时补给的粮道,离军必须花时间凿开结冰的离江,确保其顺畅。但又恐我们趁其不备袭击,便放出假消息,派出先头部队扰乱我们视线。让我们谨慎行为,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落赞许地点点头。
“那为何需要十五日?”杜英对这里的详细具体地理状况可以说是一点不知,所以无从推断。
司马落始终保持着一贯迷人的浅笑:“从这里到达浮烟尚需十天,剩下五天刚好可用来整顿军容。”
“既然我们已看破离军诡计,那为何不利用这点攻其不备呢?”
司马落食指轻敲桌子:“莫急,离军既犯此险,想也做好败露的准备。说不定计中有计,我们识破是识破,仍需谨慎小心。再说,军容若不能整顿完善,我们也只能占一时离军先头部队的小便宜而已,一旦大军压过,我们必乱阵脚。攘外必先安内。”
杜英恍然大悟:所谓枪打出头鸟,这头绝对贸然出不得。司马落不愧是司马落,杜英在心中感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无需出家门,便知天下事。
那时的她,却不知道,自己初次见识便由衷感叹称赞不已的司马落的能耐,远不及他真正本事的万分之一。
十日过得很快,这十日里,司马落很是平静,嬉笑如常。只是偶尔会望着窗外不语,似在想着什么。
杜英很少和军中什么人接触,除了司马落和韩言,就是司棋。司棋这丫头虽极少说话,却她把杜英照顾得很是周到。杜英的衣物她都是独自拿到离军一段距离的小河边去洗,杜英的起居梳洗她也照顾得十分妥帖。每晚杜英就寝时,司棋也是睡在“外间”,帐中不比府里的条件,司棋便睡在离杜英一段距离的地方。
终于明日便可到沉烟。大战在即,军中莫名多出了一丝既紧张又兴奋难以抑制的气氛,杜英想今夜怕又是无眠了,便拖着司棋说话。
“司棋,你可知容妃?”
“容妃倾城美貌、贤良淑德,世上恐无人不知。”司棋轻声说。杜英早已和她说过无人时摒弃一切礼仪。这丫头说话,总是没什么感情。
“你给我说说容妃的事吧,我已从军师那里听说了‘十里相迎容天下’的故事了,她是何等的奇女子啊。”
司棋古怪地看她一眼,有些幽然的叹了口气:“皇上新娶爱妾,自然是好的。容妃不日便怀有身孕,说是龙子,全朝上下甚是欢喜。谁知却诞下一位公主。皇后嫉恨容妃已久,早已串通太医,陷害容妃。便借此事大做文章,加上容妃本就特殊的身世,进言容妃欺君犯上,图谋不轨。皇上一时盛怒,将容妃打入冷宫。”
杜英也叹口气,果然,君王之爱,得之今日,岂知明日?
“那容妃现仍被囚在冷宫么?”
司棋沉痛地摇摇头:“容妃已经亡故了。”
杜英霎时愣了。
“容妃虽入冷宫,却不似别的妃子般成日哭闹不休,动辄上吊撞墙,借以让皇上回心转意。容妃整日读书习字,养花刺绣,悠然自得,荣辱不惊。不久后,皇后诞下二皇子——诚明王。举国欢腾。太子殿下自小百病缠身,此时后继有人,皇上极是高兴,便又召回了容妃。之后,容妃诞下四皇子——诚正王。”杜英知道一般人是不能直呼皇族名讳的,那“诚正”“诚明”八成就是皇子们的封号。
“那又如何亡故了呢?”
“头十二三年还是好的,但由于四皇子实在太过出众,又心思纯良,皇上很是赏识。皇后怕四皇子日后威胁过盛,便进言让四皇子随军出征,杀敌掳寇。四皇子入军营后不到一年,容妃就突染怪疾暴毙。之后皇陵一场大火,连尸身也烧了个干净。”
“……”杜英不知说什么好,原来韩言在十二三岁便被迫入军营,上战场,以千金之躯相搏。其母一代贤妃,在无人知晓的阴谋中,香消玉殒,死无完尸。
“四皇子归来后,伤痛欲绝,皇上见之不忍,便在皇城十里之外建了座府邸,赐予四皇子,以记容妃。”
杜英闻之感慨万分,不由对韩言更多一分敬重。
她突觉不对,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很重要的事。看着司棋垂下的脸,正待细问,却忽闻帐外传来骚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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