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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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杜英本来今夜就没打算睡,也就和着衣物坐在床头。此时听见骚动声,立即下床欲出帐外看个究竟。司棋不敢阻拦,只低着头跟着她身后。
韩言给杜英的待遇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位于大军的中心腹地,保卫完全。所以她出帐后发现骚动声离她的住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杜英此时只担心是否出了什么变故,隐隐开始担心韩言起来。
她随意地拢拢已经放下来的长发,循着声音的地方走去。所经之处,侍卫无人敢阻拦。倒是司棋,没行几步,被拦了下来,司棋地位不够。杜英怕前方不安全也不大想带着她。她对司棋做了个叫她安心的手势,独自前进。走了一会儿,杜英先看见了司马落,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群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可能他实在是太过显眼明目,即使是在这么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也亮若星辰。司马落显然是睡下了又起来的。他随意披着一件淡色的外衣,长发只由一根白色缎带随意地系在肩膀一侧。侧脸的线条轮廓堪称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抱着双手,冷眼看着前方阴暗处。杜英走到他身边,他转过头来,看到她,露出灿然一笑,轻声道:“你果然来了。”杜英明显感觉到司马落如点漆的黑目中含着的冷意,不禁怔住。司马落眼角瞟到她傻愣在那里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颇有讽刺玩味意思的笑,似柔玉般温润的声音轻轻说道:“你以为我不给那些侍卫命令,你可以这么容易地出来么?”言语中带笑,眉目却冷若冰霜。杜英实在是搞不懂眼前这个人,近几天明明一直都是很好的,怎么突然又变成这样?她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这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傻傻地站在那里愣愣地盯着他完美的侧脸。司马落则一直冷着一张脸,看着前方。
“来着何人,报上名来!”一个雄厚粗犷的声音响起,把杜英拉近现实,她转过头去看前方,一群士兵围着阴暗里的什么。一圈士兵前,有个拿着火把的看似一个士官的中年男子。刚才那声正是他发出的。
司马落只是站在人群外一段距离的暗处,抱手冷眼旁观。否则,这些人若是知道他们的军师在这里,也不敢统统背朝着他了。
一阵悦耳清脆的铃铛声响起,火光中突然出现一个阴暗的影子,伴着银铃的脆响,慢慢显现。原来是一匹马。马上坐着一女子,长发简单的绾了个髻,长长的披散在背后。能看见她大大水汪汪的眼睛,反射着火把晶晶的光。眼下却覆着白色的面纱,看不清其真容。
“我要见你们家将军。”面纱下朱唇轻启,声音倒还算动听。
“将军岂是一般人等轻易见得的?擅闯军营重地,姑娘已经犯了军规律条,还请姑娘报上名讳,下马随我们面见何副将领罪。”杜英明显感到这位士官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恐怕是由于面前是一个女子的缘故吧。
“我要见韩言。”马上的女子却一点也不感激他的风度,无感情地说。
变本加厉,杜英心里嘀咕。
“大胆!”果然,士兵们骚动起来,“将军的名讳岂是尔等可以轻易叫的?”一个士兵激动地冲上前拉住了马嚼子,似想将那女子自马上拖下来。
一瞬白影,一掌已甩在那士兵脸上。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碰本姑娘?”那女子像被什么脏物触碰似的,拉着马嫌恶地退后几步,指着那士兵大声斥责着。
顿时,一群士兵满脸写着愤恨和屈辱,都恨不得冲上去将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女人就地正法。先前的士官举起手,示意群情激愤的士兵们不许乱来。杜英看到他的脸明显在抽搐,想也是隐忍着满腔怒火。虽然佩服他的冷静,但再这样下去恐怕终究还是要出事。
她扭头看向旁边,司马落自始至终都冷眼站在那里,嘴上却带着嘲讽的笑。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于上不敬,出言不逊。已犯国法。姑娘还请自行下马领罪吧,我们不想对姑娘动粗。”
“我倒要看看这里谁敢动本姑娘?”马上女子冷笑着说。
一片咒骂声四起,杜英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气势,身旁司马落的看客态度,心里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大战在即,她不能更不想轻易叫醒韩言。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这些士兵想也是懂得这些道理,所以闹到现在,也无一人去通报熟睡中的韩言。杜英不知他们的军师下过命令,就算是离国大军打来,只要将军在熟睡,谁也不许惊扰。否则军法处置。当然,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唐军令,韩言是不可能知道的。
万事有他,这便是司马落的自信。
气氛一触即发,这些士兵受了羞辱,早已失了冷静。现在时刻绝不能出任何乱子,她忍不住踏出一步,欲上前控制甚重的火药味。
刚踏出一步,司马落便捉住她的手腕,她的脸无端的一热。司马落风清云淡地瞟了她一眼。冷冷的眼眸里写满了警告。他把她拉回阴暗处,自己走了出去。
“不愧是烟午阁的人,好大的气势。”司马落满是嘲讽地说。
这些士兵虽满腔愤怒,脑子倒还算清醒,当即听出这是谁的声音,立马行礼,自发让开一条道。
那士官看到司马落也行了一礼。心道总算来了个可以控制局势的人。当即松了口气。杜英看到他气的苍白的脸上满是密密的汗珠,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的微光。
马上女子听暗中有人识出自己身份,又见众士兵皆给来着行礼,便问道:“你是韩言?”
司马落笑得更开心了,他站到士官面前,略显苍白的绝世容颜在摇晃的火光下若隐若现,勾勒出一幅诡异的图像。
“莫说连我家将军都不认识,就来寻人。素闻烟午阁以娴雅贞烈闻名天下,今日竟得以一见烟午女子上演千里寻不识,泼妇闹军营的好戏,在下真是眼福不浅,受教了。”
“你……”马上女子浑身颤抖,握着马鞭的手指着司马落,后者带着一副淡定的表情,笑着看着她。
杜英彻底傻了,连着前面的众多士兵也一样。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司马落一句转乾坤,现场一片死寂,气氛更加诡异。
“姑娘先前如此撒泼蛮横装腔作势,不过为了引出我或者将军罢了,现在遂了心愿,怎可先自乱了阵脚?”司马落挑了眼看着她,语气里满是不屑。
“哦?”那女子缓了缓,压下怒火,颇为好奇地说:“你既知我是为了引你出来,竟也就乖乖出来了?”
“在下何尝不想继续看姑娘的好戏如何收场,只是,”司马落抬头望望天,“可惜今晚月黑风高,实在不是个散步看戏的好天气。”
难道……?杜英听到这里,想:要不是自己擅自行动,看来早猜到事情原委的司马落还准备继续观望下去,她开始怪自己莽撞。确实,有司马落在,自己还需操什么心呢。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姑娘有何事,不妨告诉在下,见将军,断是不可能的。”
“小女子也素闻中烟军师智满天下,想阁下就是军师司马公子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女子在马上向司马落拱了拱手。来时楼主就曾与她打过招呼,说此行其实见到韩言的可能性不大,但只要把声势造大,倒是有极大的可能见到司马落。口信告之司马落也是可以的。但她一想到司马落刚刚羞辱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便成心想和他斗斗。
“在下的虚名想还传不到姑娘清白干净的耳里,虚礼客套就免了。姑娘还请留下你家楼主交给你的东西,莫让这里千千万万满身煞气的男儿污了烟午娴雅贞烈姑娘的视听。”

来了,杜英暗想:喜怒无常攻击法。好毒的舌,她不由暗自庆幸自己不需和司马落打口水仗。
女子想不到司马落连一点颜面也没给她,一句道破,长驱直入。字字针对,句句是辱。
“楼主吩咐口信只可告知将军一人。”你司马落不是想要口信么?我便偏不给你,看你怎么和你家将军交待。
杜英注意到这女子已将直呼韩言的名讳又改成了将军了,她不禁笑着摇摇头。怕这女子自己都没察觉,她在气势上已经输了。
“哦?”司马落无所谓的笑笑:“那姑娘请回吧。”
他转身对立在一旁的士官说:“以后再见此女子,无需上报,就地依律法处置。”
士官垂首应了一声。
那女子没料到司马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怔在那里。
“司马落!楼主重要口信在此,你拒不禀报。你竟敢欺瞒?”
“姑娘刚刚还拒不伏法,现在倒要依军律法参在下一本,让在下说什么好呢?”司马落转身,满眼含笑看着她道:“还是你们柳楼主向来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女子气得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你竟敢对我们楼主出言不逊?”
“彼此彼此。”司马落似乎玩够了。转身欲离去。
“对了,”司马落想起什么似的,回首向那女子笑道:“请姑娘回去报与你家楼主,说口信我已为她带到了。”
回眸一瞬,倾国倾城。
“四字口信:查无此人。姑娘说可是啊?”司马落灿然一笑,信步离去。
这次轮到马上女子彻底傻了,他……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还如此嚣张地在如此大众广庭之下毫不避讳地说出楼主的秘密口信。这人,到底是何人?
杜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营帐的。司马落就这么潇洒地走了,连看都没看她。满目冷然。她知道自己再次被这个人折服了。司棋沉默地站在她床边,看她呆坐在那里想了一夜的心事。
一早,杜英没想到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韩言。韩言昨夜似乎睡的很好,精神很足。今日傍晚就可以到达沉烟了。上次派去的探子还未归,韩言决定暂时延缓前进速度。便一早叫了杜英司马落两人一起吃早饭。
司马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依然嘻嘻笑笑。
韩言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对了,落儿,昨夜我睡中依稀听到帐外似有吵闹声,但无奈着实醒不了,也未见有人来报,竟兀自熟睡过去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司马落嘻嘻一笑,“将军不见也好,不过一个骂街的泼妇罢了。”
“这里荒郊野岭的,何来泼妇?”
“一个传口信的凶悍女子,为了她家主子几字,竟惹出这些个事端来,不是泼妇是什么?”司马落心不在焉地说道。
韩言听了,眼中射出精光:“落儿,你说什么?昨夜来的难道是烟午阁的传信使?你怎么不早说?不叫我?”
“不过口信而已,何必惊扰将军休息,我传到便是。况且那口信其实本也不是给将军的。”
杜英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韩言转过头来看着她:“三弟,是给你的。”前些日子,司马落一直嫌“三弟”“三弟”叫着一女子着实难过,就私自改叫她“英儿”,反正“英”字男女皆可为名,杜英也不大在意。韩言倒一直叫着没改口。
“为什么是给我的?”杜英还没明白过来。她昨夜都在琢磨司马落这个人,竟完全忘了去思考口信的事。更想不到这闹腾半天的口信原是给她的。
“三弟前些日子不是要寻人么?”韩言好心地提醒她。
这下她翻然醒悟,她确实是要寻找自己不知所踪的三个好朋友。这些日子事情诸多,竟然一时没有想起。突然记起昨夜司马落说的话:查无此人,也就是说……很大的可能曾兰她们并没有和她一起到这里来。稍稍安心。
“楼主怎么说?”韩言问司马落。
“查无此人。”司马落平淡地说,“然世上得少一苦命女子,倒是一桩快事。”
“落儿说的极是。”韩言低头忖度了片刻,抬头对杜英说:“三弟放心,既然连楼主都无法打探到,想你的朋友该是不在这里。”杜英不知道,那时韩言埋在心里未说出口的一句话,生生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杜英点点头,她看向司马落,后者一脸淡然地吃着饭。司马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他先前和昨夜的态度来看,他并不喜这些女子。
这时,一个士卒来报派往前方的探子已然回来了。
“快传。”韩言急忙道。
不会进来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士兵,满脸倦容。跪在韩言面前。
“前方形势怎样?”杜英第二次看到韩言如此严肃,通身一派威严锐利势不可挡的气势。第一次是在出征前的城楼上。
士兵微喘了口气,说:“离军现到浮烟边境的不过五千人,大部分暂驻扎在离江附近,开凿离江,确保粮道。”
杜英瞄瞄司马落,他毫无反应,无任何表情变化。
“好。本将知道了。下去好生休息吧。”韩言挥手摒退士兵。
“今日便可到沉烟了,三弟,准备好了没?”韩言沉沉地说。
杜英郑重地点点头。
“好。那我们这就启程罢。”
杜英仍和司马落同坐马车。司马落自进入马车开始,脸色就很难看。杜英看着他发黑的脸,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个人,不敢轻易开口。司马落似在隐忍着什么。未行多远,只见司马落竟大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二……二哥……”杜英上去扶助他摇晃的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不妨事,”司马落自袖中掏出绢子,将嘴角和手中鲜血擦了,平静地说:“莫告知将军,切记。军心不可乱,若你多事,军法处置。”
杜英苦笑,这样还不忘恐吓:“二哥放心,我知道。”
“离军此次只来了一万人。”司马落像在和她陈述军情,又像在自言自语。
“嗯?”
“而我国,却足足出了三万兵马。”司马落苦笑道。
杜英脑中第一反应便是:韩言疯了。
烟,地处中央,四面受敌。以一敌三,固然胜算是大的,但是,国内空虚,一旦敌人使出围魏救赵之计,回撤不及,烟国必灭。
“不是将军。”司马落似看出她的心思,摇摇头,“出征兵数是皇上下的旨意。”
“调出的三万将士,都是誓死追随将军的忠义之士。”
也就是说,将国内韩言的兵马以战争之名尽数遣至战场。
这是为何?不是说皇帝还挺喜欢韩言的么?
司马落看着她疑惑的脸,冷哼道:“幕后人自然是二皇子。”
二皇子?杜英对此人无甚好印象,听了女侍之事,内心更觉此人简直禽兽不如。
“我烟国皇族直系,只余病弱无力的太子,深居简出的长公主,羽翼丰满的二皇子,不知所踪的三皇子,浴血战场的四皇子”他顿了顿:“加上老智昏聩的皇帝。”
国内除了二皇子的兵马,已无其它势力。杜英隐隐觉察到了什么。
“离军似乎很悠闲呐。”司马落有些自嘲地笑笑:“竟留了大半人马去凿冰开河。”
奸细,杜英瞬间想到这个词。串敌,这是她想到的第二个词。
一场政变,已然在渐落的夕阳中,悄悄拉开其黑暗的序幕。而她,在无知无觉毫无抵抗中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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