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海，还是出了意外。
等金换和父亲被人叫到现场后，长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满是鲜血。三爷凑近，气息微弱。
他是从三楼的出租房内跳下来的。小镇许多人家因为挨近市区，出租房子给外地人收取房租，房租成为小镇收入的一个来源。有的出租整座楼，每年有三四万元的收入，有的人家就出租门头房，每年也有近万元收入，还有的就像长海租住的房子，一个又一个单间，厕所公用、厨房公用。其实他们这样的单身汉子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只要晚上有一张单人床，够两米长就行。
虽然已经不是三爷的女婿，可是小镇的人仍然这么认为。让三爷拿主意，怎么办？
三爷说，立刻送医院。
长海被送到小镇的医院，医生说，赶紧抢救。
长海躺在急救室里，金换和三爷坐在外面的坐椅上。
他为啥轻生呢？三爷问金换，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说过要跳楼，我不信。金换搓着手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去制止。
啥？他说过。他说过，你为什么不理睬？三爷瞪着眼盯住金换。
我以为他说的是气话，没当真。金换很委屈，也认为是自己大意酿成了这样的悲剧。
哎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三爷背过身去，不理睬金换。
金换怔怔地坐着，想起长海说过的一句话，这人，活着真没意思。
当时金换也觉得人生无常，没意思透了。但是仍然跟长海说，活着是一种责任，身体发肤来自父母，但不能随便糟践自己的生命。你得为父母活，还得为邻居活，还有你爱的人或者你恨的人，让你爱着的人看见你健康而高兴，让那些恨你的人因为你健康而生气。你得做诸葛亮，气死周瑜。不能让周瑜那样的人算计了你。
长海当时叹口气，哎！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是他感到人生末路了，还是做了对不起小镇人的事情？金换也琢磨不透，只有等长海苏醒过来，自己开口讲出那些事情，人们才会有个判断。如果只是猜来猜去，说不定就会冤枉了好人。
金换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特意穿了一件长袖衫，此时汗水已经洇透了脊背。
芳草和儿子等大姑婆走后，坐在堂屋里的小圆桌边，一边喝茶一边商量如何加高院墙的事。
芳草说，院墙是拆除再加高，还是将就事在旧茬子上加高呢？
向东说，拆除再加高，一整天干不完，现在都按日工，多一天就多一天的事。
珊瑚说，拆了吧，反正咱们几个都在家，砌新墙以后好借墙盖西厢房。现在将就事，将来也是麻烦事。
芳草说，那就明天吧。你们几个就先拆，我到西工地劳务市场找几个砌墙的老师。
银换送五婶走的时候，那么依依不舍。银换送五婶下楼，对五婶说，人家家里一尘不染，没有多余的一件物品，也不少一件。
五婶跟金换说，以后在家人面前要说，咱们家里，不要人家怎么样，那样就把自己隔离开来。
要记住吃饭的时候，先伺侯好二姑娘，然后你再吃。五婶临走又嘱咐。
好的，五婶，我记住了。一直看五婶坐上门前的公共汽车走远，银换才返回到楼上。
银换，陪我玩。二姑娘抱了两个皮球走过来，你一个，我一个。来！
两个大姑娘就玩起了拍皮球。
银换你坏，银换你坏，你把我的皮球抢去了。快还给我，快还给我。二姑娘叫着，跑着。
银换压抑已久的童真突然漏出了本性，她喊，就不还你，就不还你。
二姑娘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抢，不小心碰到了桌子的犄角上，铁青一块。看到二姑娘扒开大嘴哭起来，银换才意识到闯祸了。
豆豆，不哭，我给你辫辫子。银换忽然想起小时侯姐姐金换就是这么哄她的。
豆豆立刻走过来，偎依在银换怀里，让她辫辫子。银换分一缕头发，遮住豆豆被撞青的部分，心里仍提着什么放不下。
晚上吃饭，一家人坐在一起，银换就站在老于背后。她准备端汤送匙，干些丫鬟做的事情。
老于对银换说，银换，一起坐。来到这个家，不用生分，就当自己的家好了。
银换就忸怩地挨着豆豆坐下了，豆豆吃，她才吃。
老于对银换说，不用客气，看什么好吃就吃什么。顺便给银换夹了一根鸡腿放到她面前的杯盘中。
叔叔，我……银换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于使眼色给夫人，意思是多说说话，活跃活跃气氛，别让孩子感到生分。
老于夫人方阿姨领会错了，就又夹了一根鸡腿给了银换。
银换一看一只鸡的两根腿都在自己的盘子里了，慌忙说，阿姨，这么多鸡，我吃不了。
没有多少鸡，就别吃馒头了，先把鸡腿吃了吧。方阿姨笑着说，眼睛完成一道柳叶。
银换暗地里想自己哪是来做保姆，分明是来走亲戚，享福的。于是银换说，阿姨，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豆豆看爸爸和妈妈把鸡腿都放在银换的盘子里，于是把自己的鸡腿也放到银换的盘子里，拍起双手说，银换，银换大坏蛋。
银换忽然想起豆豆被撞的事情，不由害怕起来，怕豆豆说出实情，让她难堪。于是赶快说，豆豆，你吃这根。
豆豆继续拍手说，吃根鸡腿才算完，吃根鸡腿不解馋，锅里还有大米饭。
银换立刻如释重负地举起一只手跟豆豆一拍说，豆豆，真聪明。咱们来比赛吃鸡腿。
于是两个大姑娘啃起鸡腿。
老于和夫人觉得两个孩子很可爱，银换不仅是豆豆的玩伴，还是豆豆的贴心人。刘真美给他们找的人找得对。
银换平时吃馒头青菜的肠子一下子吃进去两根油腻的鸡腿，有点承受不了。倒在软绵绵的床上，一时难以入睡。她平时睡硬板床睡习惯了。她起身来到窗前，看外面的万家灯火。居住的这座楼有12层高，上下有电梯。现在她置身8楼，看外面的建筑都像大树底下的灌木丛，看着看着她哭了。
如果姐姐还有娘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居住条件，该多好。银换可能永远也不明白，有人一下生就享受到的，有的人穷尽几辈的努力也享受不到。有句话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说这句话的人纯粹是在蒙人，因为他不能得到，所以就捂住眼睛一顿瞎说。谁不愿意长期拥有舒适的生活，谁不愿意长期拥有甜美的爱情，谁不愿意长期拥有如日中天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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