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欲加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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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众看众人都望着自己,突然刹住话头,叫那店主道:“唐小三,你且过来对这位官人讲一讲,看这死囚到底犯了什么事?”
那挨着橱窗的店主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走过来,向赵成昊恭恭敬敬行个礼道:“老爷真是好心肠,这囚犯说起来大家都是乡邻,可怜也真够可怜的。”
眼睛向周围一瞟,看到囚犯刚刚痛饮了两碗酒,不胜酒力半趴在桌子上,于是放心说道:“男人娶个美貌小娘子,那是谁都巴望着的好事,可这个吴阿丙是好事没成双,祸事却也没单行。”
他刚说了一句,就笑嘻嘻的道:“老爷赏小人碗酒润润喉咙,这话才说得顺畅。”官话倒是说得非常顺溜。
江大众瞪眼道:“你这小子犯傻么?横竖是你自己家的酒,等大爷们走了你爱喝多少喝多少,喝死你这王八蛋!自然有王仵作来给你收尸!”
赵成昊与周围几名公人都忍俊不禁,那店主唐小三嘿嘿笑道:“抱歉抱歉,真是忘了在自己家了,小人还以为是在桥下德胜楼里呢。”
于是接着说道:“去年春夏之交上水阳江发大水,我们宣州上游的杜迁镇被洪水冲得唏哩哗啦,一个镇子上没有留下几个活口,那镇上有个有名的小美人叫做秦乐蓉,真是年方二八绝色无双啊,那阵子也被大水冲了下来,谁知道这吴阿丙真是交了狗屎运,一根竹竿把这小美人从江里捞了上来,也是这小子运气,一个先奸后娶,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就那么落到他这狗嘴里了。”
“这吴阿丙本来是城外吴老爷家的佃户,穷的是除了两间草房什么都没有,每年租了吴老爷七八亩地种而已,家里连隔夜粮都存不住的穷鬼,居然就这么捞着了个老婆。谁知道这小娘原来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不大本分,大水冲下来时也是逼不得已,当日是看着她娘老子都淹死在了水里,这时候嫁给吴阿丙只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大水过去之后天一直大旱,到秋天的庄稼也就收了往年的三成,因此冬天刚到,诸多百姓便打熬不住,河中鱼虾捕捞殆尽,挖野菜,扒树皮,也不过都是寻常事。那吴阿丙本来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时候多个小娘子白天吃白饭,天黑又在床上黑要账,没到过年就已经面黄肌瘦没有人形了。那小娘子嫁汉图的什么,还不是有肉吃有衣穿,这时候汉子白天供不上吃食,晚上又当不了差,当日那心甘情愿的心思也就转了七八分。”
“这吴阿丙过年前饿急了,扒了他东家五棵树的树皮来吃,被吴老爷吊到梁上打了半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家小娘子就跟了吴老爷睡去了,可就这吴老爷也没有放过吴阿丙,居然还一张状子把他送到了宣州城里来,知州老爷到底给判了个问斩。”
赵成昊吓了一跳:“什么?什么罪名就要问斩?”
江大众嘿嘿笑道:“赵爷既然是皇家的人,这先皇爷的规矩不该不知道吧。先皇爷曾经下过严旨,剥东家树皮五棵以上者,就可以判斩立决。这常例虽然并不时时执行,但谁要是在这条目上较真,那也只能定个板上钉钉的死罪。”
赵成昊默然无语,想不到当年太宗皇帝居然有如此荒唐的旨意,也想不到现如今居然会有人真拿它当金科玉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那唐小三接着说道:“本来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人饿极了吃什么算犯法呢?只要不吃人都没事。那知州老爷翻了翻旧例,居然也就准了这个状子,后来也不知道在上司那里怎么做的手脚,反正这吴阿丙被判了号枷十日游街示众然后问斩。今天这才第三四天,恐怕吴阿丙也离断气不远了。”
却听着呼呼的鼾声不觉,原来那囚徒吴阿丙却半靠着桌子睡着了。唐小三不禁吐吐舌头道:“这小子也真是死狗不怕皮毛匠,到这份上了还能睡得着。这几位公差大哥都是好人呐,不忍心看着吴阿丙这厮就这么被拖死,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天天慢慢的拖着他在城里走,赵大爷若真的行侠仗义把他救走,恐怕几位大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江大众听得吓了一跳:“唐小三!你这厮可不能胡说八道,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一张嘴倒说得轻松,万一真出点什么差池,爷们几个不光连饭碗保不住,恐怕连这吃饭的家伙都安不牢了。小心到时候天天到你这里来吃烧饼!”
唐小三嘿嘿笑道:“你老哥为人我还不知道么?你就是天天来,也没有不给钱的时候,小人我怕什么呢?”
江大众瞪着一双凶眼道:“哼哼,老子到时候是没头鬼来吃你的烧饼,你怕不怕?”
唐小三缩缩脑袋,刚要表示害怕,突然又笑道:“你没脑袋了拿什么吃烧饼?”
却是梆的一声,被那江大众在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江大众喝了一碗酒下去,这才对赵成昊说道:“这位赵爷也都听明白了吧?这年头什么事情都有,虽说身在公门好修行,可身不由己的时候也多的是,瞧瞧现在这世道,都说太平盛世太平盛世,可天天听说北方的契丹人要打来,时不时的又洪水猛兽发作一下,现在连吃点树皮都要砍脑袋,瞧瞧这世道。”
赵成昊也是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去,禁不住怒从心来,喝道:“什么世道!这明明是要夺他妻子,否则又怎么会如此小题大做!”
一把将酒碗摔了出去,眼看要在街心摔成十七八片。
却是恁地巧,此时恰恰有人从店前经过,那人看碗飞到面前,伸两指在酒碗上轻轻一拨,那碗反倒向赵成昊斜斜飞来。
赵成昊看得清楚,抄手将酒碗接下。他本自懊悔方才莽撞,看看没有伤到人,心中已经踏实许多,至于对方反将碗向他丢来,倒还不放在心上。
路上那人年纪颇轻,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形偏矮,头戴一顶雷巾,身着淡青色湖州绸衫,面庞微圆,睁得两只眼睛晶亮怒目望向这边。
赵成昊见那人身上不免溅上些酒水,心中已有歉意,站起来拱手道:“方才小可一时失手,惊扰阁下了。”
那人虽然是男子装束,却生得一双好柳眉,此刻沉沉的皱了起来,喝道:“你这小子满街乱丢酒碗,还用这么大力,换第二个人还不被你砸死了?”
赵成昊方才一掷力道着实不轻,他本已心下后悔,此时便闭口不与他不争论。
那江大众却有些按耐不住,正要开口,却见旁边一个公差跳起来喝道:“你是何人,敢对大爷们如此无礼,且不说砸不到你,就是砸到你,你也得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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