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景，赵成昊不禁想起了今天早间在西湖上，青眉所唱的那首曲子，最后两句便是：盈盈背立银床，却道你先睡。
那曲中风光何等的旖旎，何等的令人心动。柳七郎果然是文采绝于天下，轻轻几笔，便将那含羞带俏的小女子模样写得活灵活现。
只不过眼前的小叶并非因为害羞，而是为自己守夜，这就更让人感动了。
说起来这番病症的确凶险，他幼时曾经听师祖陈抟讲过，华山一派内功心法，讲究的是从心所欲，并非一味讲苦修，悟性太差的人修不得，心存恶念的人修不得。但一旦有小成之后，便不能再轻易为情所困，因为此道中人往往因为求不得而心生妄想，各种光怪陆离的怨念集结心中，往往致人走火入魔。
至于他师傅丁子仪，那的确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虽然从不戒色，但武功却练至登峰造极，几乎连师祖都不能轻易制服他。而他一生流连花丛中，几乎是片叶不沾身，只为欲动不为情动，直到退隐江湖前才算对几个女子有了些交代，总算是此生没有落下太多遗憾。
赵成昊明知道自己这些年不该用情太重，但此事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收发自如的？今天在船上晕倒这次已经算是万幸，若身边不是这几位萍水相逢的朋友照顾，而是有人心存杀机，恐怕自己这条性命也就如此交代了。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这一次，他心中对萧芳的情意也就淡了**分。既然她当年不能抛除国仇与自己走到一起，那么自己又何必恋恋不舍呢？自己欠她一条命，迟早还给她也就是了，又何必如此零零碎碎的半生不得痛快？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就坦然了许多。耳听着窗外风雨飘摇，不知道这雨要下到几时才算休，小叶正一个人独守孤灯，消瘦的肩背令人一望之间便觉怜惜。
他轻声叫道：“小叶……”
小叶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叫声，身子晃了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她连忙扶住桌子，回头望望，看赵成昊脸色平和，这才放心下来，微笑着问道：“国权大哥，你没事吧？”
赵成昊招手示意她坐到床边来，低低的问道：“你冷不冷，可不能这么坐下去，小心到天明我没事了，你却又病倒了，这天挺凉的，你还是回房休息去吧。”
小叶笑一笑：“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啊。”
赵成昊顿感尴尬，他开始一直没有想为什么这间房子如此窄小，而陈设又如此简陋，原来这就是小叶自己的房间啊。床上这么多薄被，恐怕是从其他姑娘房间里七拼八凑来的吧，他们怕自己是受了风寒，倒是细心得很。
夜已经很深，他此时再出去，一来怕辜负小叶一番好意，二来他在这杭州城里的确不大熟悉，而且连自己具体身在何方都不清楚，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走了，除非不再回来，否则柳七郎和青眉少不了要把他抱怨到七死八活。
但如此这般也不是办法，他想了一想，只好向里缩一缩身子，才说道：“小叶，要么你睡到我脚边来吧，夜这么凉了，我可舍不得你被冻坏。”
小叶嗤嗤笑道：“不妨事，国权大哥你安心的睡吧，天一亮估计就大好了。”
赵成昊在被窝里摇摇头：“我已经没事了，要么你来睡，让我坐一会……”
他甫一起身，小叶连忙按住他：“使不得使不得，你可不能再折腾了，好好养病，乖啊。”倒像是哄小孩子。
赵成昊听得哭笑不得，又不忍拂了她这番美意，只好老老实实躺下来。这时候他心里感觉不再像刚才那么慌，内息也渐渐的越来越平稳，似乎这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自己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总不外是情伤所致，若自己放得下，恐怕也就不治而愈了。
小叶从开始见他性子平和，显然对他并没有多少戒心，估计青眉和柳七郎多多少少也会讲些他之前的故事，这就越发让小丫头觉得赵成昊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看着她眼中如水一般的平静和温和，赵成昊几乎觉得有点好笑，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他可是大江南北有名的飞贼，虽然郭待诏不说，但他这种老江湖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至于色字头上，有几个人能如柳下惠一般，好在这女孩子素净恬静，让人不会轻易胡思乱想，否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又怎么可能没点什么事情出来。
再说这么小的丫头，让他恐怕也是下不去手吧。
突然间，小叶轻轻捂着口打了个哈欠，赵成昊见了不觉好笑，又劝道：“傻丫头，上床来吧，我又吃不了你，你睡那头，我靠里一些就是了。”
小叶想了想，恐怕也是觉得赵成昊没有什么威胁，于是和衣拉了个被角躺在床的另一头，眼看着油灯的火头晃来晃去，看来快该添油了。
她头靠在墙边问道：“国权大哥，你口音不大像我们这里人啊，你从哪里来呢？”
赵成昊笑道：“我不是大宋国的人，我是高丽人，不过现在恐怕他们也不要我了。”
小叶奇怪的问：“这是什么话呢？高丽好像也不远吧，我记得常常听说有高丽的商人从海上来，你们在东海上住么？”
赵成昊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禁不住又笑了笑：“东海那边的是日本，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扶桑或者东瀛，我们国家在……”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给小叶解释，自己的家乡在什么地方，最后才勉强说道：“你知道辽国吧？高丽在他们东南，大概和江浙一代加起来差不多大。”
小叶点点头：“那也很大了。不过我从小听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的，不是说所有的土地都是我们大宋的么？怎么你们自己又是个国家呢？”
赵成昊几乎被她噎倒，想了半天才说道：“这个问题好像挺难回答，现在辽国也很厉害，大宋跟他们打仗也是互有输赢。契丹人当年发了八十万大军攻打我们高丽，当时若不是奸臣当道，我们又何至于要割地求和，丧权辱国呢？这天下，本来就是谁武力强就是谁的，你说是么？”
小叶揉揉眼睛道：“啊，这么复杂啊，你说的我都能听懂，但好像又不太懂。从古至今中原都是我们的，你们高丽人，还有契丹人，都从哪里来的呢？我真搞不明白。还有啊，听说日本人都是当年秦始皇派徐福去海上找长生不老药，让他带了五百童男童女随行，结果徐福没有找到，所以才找了几个小岛躲了起来，后来子子孙孙传了下来，这就是日本人的来历。你们高丽人从哪里来的呢？”
赵成昊哑口无言，佯怒道：“你这小丫头真不知道好歹，天下人种多了去了，你不知道还有回回么？”
小叶不甘示弱，抢道：“回回是西域的番人到了我们中华，留恋我们的繁华不舍得走，在我们这里娶了汉人姑娘，才有的回回，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成昊“哼哼”两声，回敬道：“你既然知道西域有番人，有胡人，为什么我们高丽人就不能在东北有立足之地呢？”
小叶气呼呼的道：“干嘛这么凶啊！”然后又小声道：“你长得跟我们汉人一模一样的，非得说自己是什么高丽人，搞这么麻烦做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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