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司定国才看到，他肩上落着一只雪白的小鹰，那鹰这时候看起来有些倦意，缩了身子伏在他肩上，两只玉琢一般的爪子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服，那青色长袍早已经被抓破了好几处。
这人两只眼睛骨碌碌不停的转，看起来颇为油滑，话语中满是关中口音，听杨剑松说他倒是女真人，名字也奇怪，叫做王一。
司定国知道杨剑松那位恩师弟子遍天下，虽然名声褒贬不一，却都是才识过人，文武皆有过人之处。今日看这几人深夜聚在此处荒僻所在，不知所为何事，颇有几分蹊跷。
六人坐下来添酒叙话时，司定国心中怀着疑团，尚未想到如何询问，那王一却眉飞色舞的开口说起话来：“今日下午我在东京城中听到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老贼潘美的亲侄子被人在闹市酒楼打了个半死，胸前骨头断了个十七八节，不死也该成了废人啦。”
司定国心中大惊，他向来自负脚力，这日虽是无意间惹事，但他熟知兵法虚实，兼脚程过人，想来潘家几路追兵早已经被甩得不知所踪，却不想这年轻人脚下也如此迅捷。
又转念一想，他们师兄弟间又怎么可能有寻常角色呢？于是也就不再奇怪什么。
就听略略瘦弱的赵成昊哈哈笑着接道：“王家小哥未必知晓吧，这件好事就是阿松的将军叔叔所为，我那时恰好路过陈家酒楼，亲眼看得那小贼无事生非，被司将军几拳几脚打得个半死。”
司定国没想到这两人居然都知晓了自己中午惹的麻烦，禁不住苦笑道：“惭愧，惭愧，洒家不能在战场上取老贼性命，却在闹市殴打他的无能子侄，传出去不大好听，更怕牵连到杨将军。我本想自己已经十七八年不曾入京，也无人认得洒家，这番酒后放肆，倒是教你们兄弟笑话。”
赵成昊笑道：“将军不必多虑，我两个多时辰前曾经探过潘府，他家中上下还不知晓将军来历，只不过逼着开封府缉拿人犯。将军教训的那小子死未必死得了，可今后想再出去横行霸道，怕是难了点。”
杨剑松看司定国神色闪烁不定，忙对司定国道：“司将军不必担心，我这位师兄轻身功夫甚好，最多偶尔做点梁上君子的买卖，不过他向来盗富济贫，江湖中也少有非议。”
司定国正色道：“令师艺业天下闻名，你们几位只要学得师父一半本事，将来前途也不可限量，只是我大宋礼防一日严似一日，却不可像你们师父一般风流倜傥，否则惹小人嫉妒，也不容于古板君子。洒家这把骨头早已卖给沙场，所以酒色无所忌讳，你们几人年少有为，切不可过于在这上面过于放纵。”
杨剑松恭恭敬敬的道：“司将军教训得是。我师兄弟五人可算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与其他师兄相比约束已经严了很多，我几人行走江湖，从来不擅取财物，也决不搅扰良家女子。将军久在边塞，或者极少听说我等名字，此番既是南下，不妨多留心几日，将来见到伯父时，也好向他提及，看他这些个不成器的侄儿有没有堕他老人家的声威。”
司定国执酒碗一饮而尽，仰天大笑道：“我只怕你少年沉迷女色，其他倒不曾担心你。杨家人多的是英雄好汉，就算不在边关建功，云游天下行侠仗义也是不错。”
正谈话间，赵成昊突然挥手令众人禁声，稍停皱眉道：“远方有七八匹马来，脚力甚好，怕是京城来的追兵。”
众人侧耳倾听，直觉门外鸦雀无声，一片静悄悄而已。
杨剑松道：“大哥向来耳力过人，应该不会有甚么差池。不过这些兵卒无足轻重，且不管他们是来找谁晦气，今日也只有他们自己寻到晦气了。”
赵成昊一跃而起，也不见他脚下动作，人已经掀帘出了门去。此刻众人方隐隐约约听到北方有马匹疾驰的声音，司定国不禁心中暗暗佩服这人听力。
杨剑松微笑道：“想来对方也不会有什么高手，我们陪司将军饮酒好了。”
司定国看赵成昊刚才的身手远胜自己，心中一块石头多半都落了地，叫那老者添酒与众人共饮。
数人只不过三碗酒下肚，便听马蹄声落在街中硬地上，声响越来越大，却又越来越稀落，中间杂著有人惊呼和惨叫声。
却又似乎只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赵成昊已经推帘飘然而入，衣衫整整齐齐，并不像经过一番厮杀。
他神色如常，脸上并不见一些尘土汗渍，坐下来将面前酒一饮而尽，这才大笑道：“这拨人果然是来找司将军晦气的，已经被我全数打发了。原来这些都是潘家的心腹家丁，寻常禁军绝不可能如此为潘家卖命。”
他又接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刚才我已经牵了两匹马在门外，司将军可速速南去，轮换骑乘的话天亮时就可到南京应天府，将军到时在城外将马匹丢掉，进城歇息就是。潘家虽然势大，他却无人见过将军，这批人也是听了司将军船上艄公之言才向南追来，将军此后行踪更要小心一些了。”
突然门外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冷冷道：“好大的口气，小子，什么叫全数打发了？你爷爷上个茅厕晚了几步，居然让你把那帮小兔子杀得干净了！”
这声音就仿佛将钢刷在铁锅里拼命摩擦一般，听得人心里头极恶心，让人恨不得把这说话的人揪过来痛打一顿才舒畅些。
众人纷纷立起身来，，赵成昊长声说道：“原来外面还有一位啊，不知到底是英雄还是狗熊呢？藏头露尾，不是英雄好汉！”
他刚才出去迎敌，确定对方身份后只不过数招之间，已经将追兵悉数毙命，其间并未觉得有什么高手，这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而那人在这之前并没有任何形迹显露，功力之高显然远远在室内诸人之上。
他向其余四人使一个眼色，五人心意相通，都已经暗自凝神运气，只待这一场恶战。
只见门帘一晃，众人眼前顿时觉得红光夺目，一名须发皆白头戴远游冠的老者挑了柄一尺多高的红灯笼缓步走进来，他那高冠上金光闪闪，显然上面用了不少黄金贴片，额前冠沿上明明白白刻着三个篆字。
赵成昊低声道：“金太二……这老妖怪居然还活着。”
司定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但看室内诸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心知眼前这老家伙必然不是易与之辈，也知道接着必然有一场恶仗。
那老者桀桀大笑起来：“老妖怪？你若能活到我这样的年纪，恐怕别人天天叫你老妖怪你也愿意。今天晚上就是你们这群小家伙的死期，可怜啊可怜，明年今天连给你们扫墓的人都没有。不过你们七个人黄泉路上好作伴，也不至于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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