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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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树浑浑噩噩地被人从马车里拽出来,重重摔在地上。疼痛让他忘记了装相,挣开已经松了扣的绳子,用手护住了脑袋。他感觉被人用脚踏在背上,吆喝道:“老实点儿!”喝骂声、拉枪栓声、夹杂着马受惊后的嘶叫声,搅得耳边乱哄哄的。家树定了定神,刚想抬头,背上的脚重重踏下,把他的脸踩到泥里去:“不许动!”
“你放开他!混蛋!”小香莲愤怒的叫嚷,回应他的是搧过来的巴掌。躲闪挣扎中,自己也被按倒了,几滴鲜血飞散开来,甩在旁边家树的脸上,红得扎眼。
赵队长远远看着这一幕,在嘴角浮起一个冷笑。他提高音量,叫道:“金六!你把人放了,跟我回去。呆会儿该上法庭上法庭,我不跟你为难。”
金六瞧了一眼伏在地下的人质,示意让手下把两个人拽得跪起来。他一手揪住家树的头发,另一手持枪比在他脑袋上,骂道:“他娘的,赶快让路,不然老子一枪锛了他!”
赵队长的冷笑又加深了些,手枪在指尖耍了个花活儿,声音倒低了,“行啊,开枪吧。”
“啊?”金六一愣,没弄明白形势:难道赵队长跟殷家树不是一伙儿的?
倒是小香莲,象被火钳子烫到一样,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不,不,不要……”
“哈哈哈哈……”赵队长狂笑起来,用手指点着小香莲,摇头道:“你啊,你啊……”
小香莲对赵队长的嘲弄根本没听见,带上着哭音儿:“别,别开枪!”
家树感到太阳**上的枪口动了动,然后,听见了保险被扳开的声音,一瞬间,心跳似乎都停顿了。他极力抬头,看向金六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恐惧和哀求。
小香莲疯了似地挣扎,旁边两个人都按不住,他大喊:“赵队长,赵队长,你说句话,让他们让了吧。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我那帮孩子也……,都依你。”已经不成了调。
家树嘴唇哆嗦着,想说句话,却说不出来。
两相僵持。赵队长冷眼瞧着,殷家树的脸吓得发青,小香莲的脸急得通红,而金六的脸却越来越白,攥着枪的手也越来越紧,慢慢没了血色。弦绷得太紧了。
赵队长又笑了,笑着点了根烟,用冒烟的火柴朝旁边挥了挥,“散散。”
随着警察往四下退了退,空气似乎稠了那么一点儿。金六拽着家树的头发,生把他从地上薅起来,用枪顶住他的后腰,喝道:“走!”
金六的四个手下随即拽起小香莲,拿刀比着他脖子,象扇面一样围住金六的后身,边退边走。剩下几个人跑回到马车旁边,准备牵马跟上。
家树两腿又酸又软,几乎迈不动步子。赵队长这个混蛋到底打得什么算盘?难道他真的想让自己死?不能啊,只要金六扳倒了,钱不就滚滚而来了吗。为了小香莲?不会,早两年他就放手了。为了冬至?家树咬牙:妈的,真应该把那小子彻彻底底给了他。
暗中思量,脚步却不肯迈得太大。金六急得心里油煎一样,在后面狠狠推了他一把。刚巧地上有块石头,家树拌在上面,踉踉跄跄地向前扑去。金六一拉,没拉住,反而被他拽趔趄了,下意识挥胳膊保持平衡,却忘了手里的枪。
枪响了。
金六的枪声是一挂小鞭儿中第一个炸开的爆竹。有个刚入伍半年的警察早已紧张得汗流浃背,听见响动,知道有人开枪了,闭着眼睛就往中间放了一枪。警察们立马乱了阵脚,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趴在地下,一时间,枪声乱响,惨叫声不断。
“都他妈给我住手!!!”赵队长的嗓门居然透过枪声传了出来。警察们停了手,眼前一片硝烟,耳边传来受惊马达长嘶声,刨地声,还有谁的呻吟声。可不知为什么,觉得静得可怕。手里的枪到底打中了谁,哪个心里都没底。
赵队长一身一脸的土,大盖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那根烟居然还叼在嘴上。他又等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这时硝烟渐渐散了,首先看到的,是空地中心静静的躺着的几个人,金六的秃顶在晨光下泛着亮,上面有个黑色的窟窿,潺潺地流出血来。
赵队长再向马车哪儿张望,金六剩下的那几个伙计,早跑得无影无踪。就在这时,有个警察捧着胳膊哭叫起来:“妈呀,我受伤了,疼死我了。”旁边人赶紧扒过来瞧瞧,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蹭破点儿皮。”

赵队长气急败坏,走过去给了那个人一个大嘴巴:“还有脸喊。猪啊,你们,连猪都不如。开他妈什么枪!啊!开他妈什么枪!”
那个警察捂着脸吓得一声都不敢出。旁边有个伶俐点儿的,堆起笑容,说:“队长,这些人……”伸胳膊往中间一画圈,“咋办?拖回警察局还是就地埋了?”
“埋了?!”赵队长回手赏给他一个嘴巴,喝道:“你知不知道殷家树是什么人,等回去陈局长找我要女婿,拉你去顶缸?”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纷纷夹着枪跑向间那堆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赵队长沉着脸,狠狠地把烟从嘴里拽出来,扔在地上。
没一会儿,就有人大叫:“队长、队长,还活着呢。”
“啊。”赵队长几步赶过去,分开众人一看,金六和他的几个伙计已经被拖到一边。众警察围着的两个人,一个趴在另一个身上。小香莲的脸侧贴着家树的后背,显得苍白而平静,由呼吸引起的痛苦使他的眉头紧紧皱着。
赵队长有些恻然,淡淡吩咐:“别愣着,把他拉开。”
警察们答应着,两个人抬胳膊,两个人抱腿把小香莲抬开。小香莲下意识地挣扎,“不,不……”声音已低得听不见,却仍执着地想保护他的爱人。
“看看他伤哪儿啦。”赵队长吩咐。他自己蹲下,费力把家树翻过来。先探探口鼻,竟然也有气。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除了些象鞭子抽的皮肉伤,没有别的伤口。
“妈的。”赵队长一**坐到地上,冷汗沿着后背滚滚而下,心里不知是嫉妒还是后怕。“这小子,真他妈命大!”
“一处在右肩膀,一处在腰上。”几个警察检查了小香莲,向赵队长回禀。
“嗯,赶紧的,送镇上医馆。”赵队长打起精神,又问:“金六的人中还有没有活着的?”
“那个正哼哼的小子还剩点儿气,打肚子上了。”
赵队长挥了挥手,“别让他受罪了。”
“是。”有人答应,然后嚷:“都躲远点儿……”。拉枪栓,“砰,砰”枪响,呻吟声停止了。
“收队!”赵队长站起来,拍拍**大腿上的土。“得赶紧回去说一声,别他妈开庭了,直接买棺材吧。
家彤站在殷宅大门口,焦急地向街头张望。
张福把最后一个衣箱放到洋车上,推了推,看稳当了,才回头向芙蓉:“二太太,东西都带齐了。”
芙蓉点点头。过堂风大,把棉袍掀起一个角,她畏寒地缩起了肩膀。
“二少爷,走吧,时间也不早了。”张福说。
家彤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焦急:“怎么大哥一夜都没回来。”
张福欲言又止,想了想,说:“大少爷可能忙着今天庭审的事儿呢。等他回来,我替您向他辞行。”
“不是辞行。”家彤不耐烦地说,“我是不放心冬至,昨天晚上冬至那表情,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我得跟大哥问问清楚。”
“家彤。”芙蓉轻咳了一声。
家彤回头,“娘。”
“还是念书的事儿要紧,别的,有你大哥呢。快走吧,别误了船。”芙蓉淡淡地说。
家彤低下头,显得不很情愿,却也不敢反驳。
“是啊。”张福边招手让缩在墙角避风的车夫过来,边把家彤往车上让,“二少爷,你没看见太太在风口站半天了吗,您再不走,还不得把太太冻病了。“
家彤没办法了,走过去握住芙蓉的手,“娘,我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芙蓉笑容里带着寥落,“放心吧。”半晌,叹了口气:“你下次回来,一定得娶个媳妇了。”
“娘。”家彤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好啦,走吧,走吧。”芙蓉拿手绢在眼角点了点。
家彤坐上洋车。车把式刚刚拉开步子,还没跑起来,从街那头一个人狂奔过来,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出事了,出大事了……”
冬夜漫长,冬至睁着眼睛,看着窗纸由漆黑一层层地染白,心里的恐惧与激愤也慢慢麻木了。炉火渐熄,湿冷象条蛇一样一层层缠绕上来,他躺着一动不动,任寒气从手脚四肢向胸口蔓延。也许等到心冷了,就能得到安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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