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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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彤坐在母亲身边,无聊地看着对面。大娘嘴不停地动着,发出嗡嗡地声音。家彤已经做到了过耳不入,想着心事,只在脸上堆起笑容。忽然间,他觉得胳膊刺疼,低头一看,芙母亲的手拧在上面,她低声说:“问你话呢……”
“啊?大娘,对不住,我没听清。”家彤打起精神,陪笑道。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娶媳妇?最好明年就把亲事办了,老大不小了,别耽误了。”
“不着急。”家彤笑笑。
“怎么不急。你哥就结婚迟,还好你嫂子争气,很快就怀上了。不然,殷家总是没后可不行。”金桂把手中的帕子向坐在那儿的媳妇挥了挥。
芙蓉和家彤都没搭茬儿,就殷家有后的问题,他们已经听金桂翻来覆去地说了一个时辰。据她断定,文娴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带把儿的。由此可知,大房还是比二房风水好,长房长孙吗。
家彤有些后悔听从了家树的建议,与大房一起过节。这么干坐着受人欺负,即使已经被欺负惯了的,还是觉得难受,尤其是替母亲难受。
屋里冷了场。
文娴站了起来,走到芙蓉身边,低头看她手里的绣棚。“二娘,您绣得真好。看这两只鸳鸯,象活的一样。”
芙蓉笑笑,把针插在布上,抬头说:“我绣的枕套。你喜欢,以后我绣一对给你。”
“真的?”文娴夸张地笑,“我太喜欢了。”
金桂看不惯儿媳妇与别人亲近,咳嗽一声,吩咐:“文娴,这么晚了,家树还不回来,你去门口看看。”
文娴答应一声,手扶腰挺着肚子往外走。家彤一跃而起,说:“大嫂,您歇着,外面黑,别滑倒了,我去!”
文娴就势停步,回头笑道:“二弟真是好心,那就麻烦你了。”
冬至被淋在头上的冷水浇醒。
他觉得后脑疼得要裂开了,想用手去摸,一动,发现两条胳膊自手腕被栓住了,再动腿,脚腕上也有绳子。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二楼的屋子,现在赤身**地趴在那张大床上,从四个床柱引出绳子,把手脚展开,牢牢地捆住。右腿的伤处,正好被麻绳勒着,一跳一跳的,剜心似的疼。
他用力回缩四肢,但除了让麻绳勒得更紧,没有别的用处。
“醒了?”赵队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冬至吓出了一身冷汗,使劲转头,却看不到他。
“你想干什么?”冬至的声音发着抖。
“想干你啊。”赵队长冷冷地。他绕过床,站到了冬至面前。冬至勉强抬头,看到他依然裸着上身,头缠了块白布,隐隐透出些血迹。
赵队长手里拿着条对折的皮带,轻轻敲着另一只手,说:“你行啊。没想到我一生打鹰,却被鹰啄了眼。今儿我要不好好收拾收拾你,就没法在柳镇混了……”
冬至又气愤又害怕,骂道:“你这个禽兽……”
赵队长狞笑:“骂,使劲骂。你要不出声,我倒觉得没劲了。”
他抡起胳膊,用皮带向冬至背上狠狠抽了下去。
警局大厅,值班的两个警察围着火炉坐着。火炉上放了盆水,里面温着个酒瓶。年轻一点儿的警察有些萎靡不振,捏着块牛肉相了半天面,就是不往嘴里放。年纪大的那个倒是泰然自若,就着酒,一颗一颗地嚼着花生豆。
“吃啊。”老警察用脚尖捅捅年轻的。
小警察苦着脸笑笑,刚拿起个花生,楼上传来的一声惨叫让他一松手,掉了。老警察俯身拾了起来,塞进嘴里:“真是个废物点心。”
“叫得太惨了……,都不象人声儿了。”小警察不好意思地解释。
“关你什么事儿,要你管。”
“大过年的,真倒霉,让我值班。”小警察喃喃地说。
老警察两杯酒下肚,心情还好,说:“说你嫩你还不承认。让你值班,那是队长信得过你,今儿晚上平平安安过完,你就是队长的心腹,以后好处多得是。”
小警察打起了点儿精神,也倒了杯酒喝着。过了一会,还是担心,说:“上头声音小了,那小子不会死了吧。”
“死不了。”老警察摇摇头,“队长有分寸。不过,苦头肯定是吃足了,你想想,给队长的脑袋开了那么大一条口子……”他憋不住有点儿想笑。
小警察也笑了,说:“这幸亏是给抓回来,要让他跑了,队长还不得劈了咱俩。”
老警察斜眼看看他,笑道:“那不会。顶多拿你去顶缸。”
小警察噎着了。
因为家树没回来不能开席,满院子都是眼巴巴望着门口的人。
家彤看见张福开了街门向外张望,叫了他一声:“张管家。”
张福回头,堆起职业的笑容:“二少爷。”
“等我哥呢?”家彤走过去,跟他并肩站着往外看。
“是啊。我派人去过铺子,那儿早就上板儿了,没人。不知道大少爷去了什么地方。”
家彤皱起眉头,问:“就他一个人?”
“不,拉车的老杜和他在一块儿呢。”张福回答。
家彤点点头:“那就好。大年夜里,回家想找辆车都不容易。”
一阵冷风吹来,两人都缩起了肩膀。张福道:“您回去吧,这儿是过堂风,太冷。”
家彤摇摇头:“没事。我在屋里呆着也没意思。”他宁愿吹冷风,也不愿回去听金桂的唠叨了。

“您难得回家,过节还不陪二太太多说会儿话。”
家彤笑笑:“里面轮不上我和我娘说话呀。”
张福也笑了,点头:“大太太是比你娘能说。”
“你过节不回家了?”家彤换了话题。
“不回了,忙不开。”
“去年也没回去,你不想你老婆?”家彤笑问。
张福一笑,没说话。
“怎么不把她接过来?”家彤继续问。
“家里还有老人呢,不能没人伺候。”
家彤笑着摇头:“你在外面风流快活,把老婆剩下家里尽孝。”
张福笑容僵了一下,又舒展开来:“您真会开玩笑。”
又等了好一阵,才看见老杜拉着洋车气喘吁吁地从街那边跑过来。
张福和家彤跨出门槛,迎了过去。
家树掀开帘子,随手扶着家彤跳下车,感觉他的手冰凉,问:“在门口等好久了吧?”
家彤回答:“我倒没事,里面大娘可能等急了。你到哪儿去了?”
家树不答,边快步往里走边吩咐张福:“上菜开席吧。“
张福答应着,落在后面。他看见老杜一脸的愤愤不平,小声问:“怎么回事?”
老杜看家树走远,才撇嘴说:“锣鼓巷。”
张福张大嘴,出不来声,半晌才说:“真没想到。”
老杜嘟嘟囔囔地:“明儿一早还去呢。我刚才在街边冻得快僵了,哪家过年夜这么过,真拿人不当人。”
“行了。”张福斥了一句,“说两句得了,拿钱干活,哪儿那么多说头。”
家树脚步匆匆。家彤看他直奔正房,迟疑道:“大哥,你……,你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家树一愣,低头看看身上,用手拍额头:“忘了,忘了。”转身往自己屋里跑。
家彤跟在他后面,家树说:“你先进去吧,跟着我干吗?”
家彤没停步,说:“回去也得问我,还不如跟着你,省得我废话了。”
赵队长心满意足地下了床。冬至被撕成碎布的衬衣扔在地上,他拿起来,蘸了点儿水,胡乱地擦着胳膊、大腿和腹部蹭到的血。
窗子被冬至打破了,只简单挡了块布,刚才不觉得,此时冷风直灌进来,身上的凉水一激,冷得他直咬牙。“真他娘的麻烦。”最终,他不得不放弃,直接穿上了衣服。
皮带上的血更多,已经干了,他干脆把它扔进水盆里。盆里的水漾着漾着,渐渐染成了深红色。
家树对镜系长衫的领扣。
家彤站在后面,见他一下扣不上,再一下又扣不上,忍不住走上去,帮他系好。
“你的手怎么在发抖?”家彤看着镜中的家树。
“是吗?”家树伸出手放在面前握了几次,“没有啊?”
“喝酒了?”家彤闻到了酒味。
家树笑笑:“去了个朋友那儿。”
“我还以为你去了警局。”
家树沉默一阵,才说:“我是去了。”
“怎么样?你瞧见冬至了吗?”家彤眼前一亮。
家树摇摇头:“没有。赵队长没让。”
“哦。我还想去看看他呢。”家彤的眼神暗淡了,“赵队长没说什么?”
“他说的话都不靠谱,我想,这件事还是等过了年再说吧。”家树转过身来,面对家彤,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家彤无奈地点点头。
风吹开了窗子,吹灭了油灯,也吹醒了冬至。他睁开眼,愤怒而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仍然张开四肢,牢牢地捆在那张象刑台一样的床上。
背上、腿上、臀上像盖了一条烧红的毯子,下身被撕裂开的地方,就象被一根满是尖刺的铁棍搅动过,疼得他想呕吐。
冬至咬紧牙,忍着,他感觉到伤口在流血,他希望就这样静静地死去,用血把自己洗得干净一点儿。
金桂疑惑地看着儿子,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虽然一直在笑,在讲话,在吃饭,在布菜,眼神却是游离的,显得心不在焉。
“家树,家树……”金桂叫。
家树没听见,直到文娴桌子底下捅了捅他,才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礼貌地微笑:“娘?”
“明儿一早去庙里烧香,你安排好了没?”
家树心里一沉:糟糕,给忘掉了。他继续微笑:“没问题,张福都记着呢。”
“明儿早点出门,赶头几柱香。”金桂吩咐,“文娴你就别去了,人多,别挤着。”
文娴点头答应。
家树说:“娘,我明早也有点儿事,让二娘和家彤陪您去,好不好?”
金桂皱起眉头:“不行!你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生意上的事,明儿一早我约了刘老板,和他一起去拜年的。”家树耐心地撒谎。
金桂急了:“香是替全家烧的,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你不去,象什么样子!”芙蓉本来想张口劝劝,一听这话,闭了嘴。
家树勉强压下烦躁的火气,说:“好好好!那我一早先去烧香,再赶回来找刘老板。这总行了吧?中午的素斋我就不陪了。”
金桂唠叨:“也不知真的假的,往年你怎么没这么多事?就过这么一个节,还让我不痛快。”
家树忍无可忍,筷子拍下,却拍在一个人手上。家彤笑着对金桂说:“咱家买卖越做越大,大哥就越来越忙呗。”
家树低头看看他手上的两道血痕,没出声,捡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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