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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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树很小的时候,曾经养了一只狗,雪白的毛,四只小黑蹄。他很喜欢它,喂它吃饭,给它洗澡,当然,欺负它也是乐趣,他经常挥着尺子,把它吓得灰溜溜地钻到床底下去,然后再用吃的和甜言蜜语哄它出来。
可是有一天,小狗挡了二娘的道,二娘伸脚去踢,不小心摔了腿。爹大怒,一定能要弄死这只狗。无论娘怎么吵闹,都抵不过新嫁娘的眼泪。
狗被强行从家树怀里拎走了,死的时候,只发出短短的一声惨叫。那是家树最后一次在众人面前痛哭,他至今都能想起那种象被冰水淹没的窒息感。他发誓,等长大了,要尽力维护自己的东西,谁敢碰一碰,就和他拼命。
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体会到那种感觉,直到今天。
可是,他能够拼命吗?
家树抬头,平静地说:“就今天一晚。”
赵队长的眼睛亮了,虽然答复并不能让他满意,但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一个月。”
家树站起身,把掉在地上的围巾拾起来,拍拍灰,挂在脖子上,“明天你把他送到小香莲那儿去,年一过,我再送他回来。”
“急什么,要不过完初五我送他走。放心,我不会饿着他。”
“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家树再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好,好,好。”赵队长看出家树并不情愿,所以见好就收。他和颜悦色地问:“那咱们的生意?”
“你这边弄死金六,我那边的生意就开张。”家树冷静而疲倦。
“一言为定。”赵队长亲切地走上来,揽住家树的肩膀。家树想挣脱,又忍住了,由着他揽着送到门口。
“家里都等着吃年饭,快走吧。”赵队长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家树迟疑片刻,说:“我先去看看冬至。”
“哦?”赵队长闪着目光,“你该不会给他下点儿药,让我玩儿个死人吧。”
“你他娘的,”家树终于忍不住了,“那我还不如药死了你清静。”
“哈哈哈哈……”赵队长爆发出一阵大笑,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去吧,去吧。”他挤挤眼睛,“可别时间太长了,一刻值千金呢。”
从铁门内出来的那一刻,冬至闻到了过年特有的硝烟味,耳边是鞭炮的噼啪声,经过门厅的时候,可以看见夜空中有焰火点亮。今天是除夕了。
这两天一直被关在牢里不见太阳,要不是一天三顿饭,他都不知道钟点儿。监房里那种潮湿、寒冷和发霉的味道缠绕着他,即使离开了,似乎也能从衣服里,皮肤上闻到,让他憎恶。
他不知道要去哪儿,押着他警察可能因为过年还要当班,阴沉着脸,多一个字都不说。他被带到大厅旁的一个房间门前,警察推开门,从背后搡了他一把,喝道:“进去。”
冬至踉跄着跌了进去,被人伸臂扶住,抬头一看,心里泛起一股暖意,叫道:“大少爷,您来了。”
家树微笑:“我来看看你。”
屋子是间警员的休息室,里面凌乱地摆着两张床。家树示意冬至坐在床上,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家树问:“吃过饭了吗
冬至笑笑,点头:“饺子。”这两天,家树一直派人把饭送到警局来,人虽然见不到,东西还是能送进去的。
他迫不及待地问:“我妹妹怎么样?”
“没什么事儿。她现在大宅,有梁妈照应着。”
“哦。”冬至松了口气。
家树细细打量冬至,只几天时间,他好像瘦了不止一圈,下巴尖了,眼睛周围有明显的黑晕。
“睡不好觉?”
冬至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在那个永远是黑天的地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做恶梦。到后来,只能一夜一夜地强迫自己醒着,直到实在熬不住为止。
家树没有等到回答,只看到那两只有些脏的手,紧紧地搅在一起。家树叹了口气,说:“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真的?”冬至眼睛一亮,闪出兴奋的光芒。
家树再一次叹气,只是憋在心里,“真的。只是过了年还得回来,案子还没了结呢?”
冬至有些失望,但能出去一天,哪怕能出去一个时辰,对已经筋疲力尽的他来说,也是好的。他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家树苦笑。
在沉默中,冬至再次感到了温暖和安全,对于家树,他是真的感激。他知道,如果没有他,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子,会悄无声息地闷死在牢里。虽然说,也不是那么委屈。
“我以前总觉得……”冬至困难地开口。
“觉得什么?”
“大少爷很……严厉。”冬至选了这么个词,“现在我才知道,您跟二少爷一样,也是好人。”脑子里母亲的身影闪了一下,他没有理会。
家树惊得张开了嘴。好人?从没人这么夸过他,他也不敢承当。而且,他并不确定这句恭维中有多少水分。因为这时的冬至,以前那个倔强的,忍耐的冬至,不太一样。难道几天的监禁,能改变一个人?如果真是这样,事情会好办些。
冬至一直没有抬头,紧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家树忽然抓起那两只手,放在膝上,冬至一惊,抬起眼看他。家树说:“你还记得,那天你去镇长家找我借钱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
他当然记得,那时的羞辱感觉刺激得他一皱眉。
“我肯借给你钱,但要求你无条件的卖给我一年,你答应了,是吧。”
那个“卖”字听起来很刺耳,但的确是这么回事。冬至点点头,感到手被捏得很别扭,动了动,却没能抽回来。
家树笑了笑,“我倒不是想旧事重提,本来你借的钱也没用上。我只是告诉你,你想得到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冬至的心有点儿往下沉,他问:“是不是这次的事儿,也要付出代价?”

家树觉得口干舌燥,“是的。”
“什么代价?”
家树停顿一会儿,说:“不是给我,是给赵队长。”
冬至愣了,自己一无所有,拿什么给赵队长?给他白当三年的警察?他再看家树,希望从他那儿找到答案。
家树把目光躲闪开去。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知道也有说不出口的时候,冬至不像小香莲或者别的什么人,那些人他不在乎,即使在乎也可以为了得到更多的东西而舍出去。可冬至,不知是不是血缘的关系,他有些狠不下心。自己欺负他,折辱他是一回事,交给别人,是另一回事。
只一晚,就一切都解决了。家树安慰自己。他搜肠刮肚地找词,想向冬至说明:“嗯,赵队长想和你……,嗯……,他喜欢……,你只要……”
冬至专心地听着。
家树很快就放弃了,他无法解释,说赵队长把你当成个女人?他要脱光了衣服把你压在身下,然后把他的……。
家树多少有些泄气:如果他是小香莲,该多好啊,只要把赵队长往他身前一带,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
“只要什么?”冬至隐隐感到不对劲。
“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赵队长想要什么,你就给他,不要反抗,不要惹恼他,明天你就能出去。以后案子也没问题。”家树干脆地说。
冬至皱起眉头,还是没明白赵队长要的是什么。可没等他再问,家树已经站了起来,“我走了,明天会把你送到一个地方。家先不能回,省得有人知道,惹事。”
冬至跟着站起来,答应:“是。”
家树拍拍他的肩膀,拉开门出去。站岗的警察迎了上来,家树点头说:“告诉你们赵队长,我先回去了。”
他逃也似的快步走出警局,在冬夜里深深吸了口冷气。车夫早已等得不耐烦,跑过来说:“回家吧,太太肯定等急了。”
家树迈上车,说:“先去趟锣鼓巷。”锣鼓巷是小香莲的家。
二楼赵队长的房间,冬至来过两次,现在他才知道屋里还有一个小套间。
此刻,他正一个人站在套间里,四下打量着。这里比楼下那间警员宿舍小些,却放着一张大床,上面凌乱地堆着被褥;床边的椅子上,搭着警服、皮带;一对高筒警靴,象被随脚踢飞似的,散扔在角落里。
带我到这里干什么呢?冬至摸不着头绪。床头的窗户被帘子半遮住,他犹豫一阵,还是抵不过诱惑,走过去,贪婪地看着除夕的夜色。
屋门轻轻一响,冬至猛回头,想走回到屋子中央,已经来不及了。赵队长出现的门边,他向内看了看,见到冬至惊慌的神色,只是一笑,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局促的空间,使冬至有了很大的压迫感。
他没动,看着赵队长走到椅子旁,把上面的东西漫不经心地扔到床上去。然后伸脚把椅子拨给他,说:“坐。”
冬至看看赵队长:这是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我坐?
赵队长又笑笑,再次说:“坐。”
冬至坐下,不知为什么,赵队长的笑容让他后背发凉。
“在牢里没受什么罪吧?”赵队长没坐到床上,而是站在冬至旁边,居高临下地问。
“还好。”冬至挤出一个笑容。
“殷老板你见到了?”
冬至点头。
“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冬至摸不着底,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只是摇摇头。
赵队长呵呵笑出声,“他没说明天接你出去?那可是我俩商量好了的。”
“嗯。”冬至松了口气,对家树的感激由然而生。大少爷果然没有骗他,不过,和赵队长“商量”,得花多少钱啊,恐怕这辈子自己都还不清。
赵队长等着,半晌不见冬至有别的话,又问:“还说什么了?”他只穿了一件警服的衬衣,此时嫌热似的把下摆从裤子中拉出来。
冬至愣神,想了想,说:“他说我妹妹没什么事儿,还说……”他想起了家树说的:“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赵队长想要什么,你就给他,不要反抗,不要惹恼他……”
赵队长把衬衣的扣子松开几颗,走上两步,问:“他说没说让你干什么?”
冬至看到那毛绒绒的胸口欺过来,觉得十分别扭,微微侧头,答道:“他没说。”
赵队长挑起眉毛,这不象殷家树的风格啊,办事这么不靠谱,怎么,弄个人还让我自己往明里挑?还是,这个冬至装糊涂。
他没有多少耐心,既然只有一夜,也就无需顾忌冬至的感受,自己享受到了,才是真的。他盯着冬至的脸,咽了口口水,这么货真价实的漂亮孩子,还真是不多见。
家树照旧让车停在巷子口,在下车往里走的时候,听到了身后车夫低低的骂声。他笑了笑,没心情也没力气和车夫致气了。
巷子里比起平日来多了些生趣,在小香莲门前,有一群孩子在放花炮。左一个窜天猴,右一个二踢脚,每个响过,都会引来一片笑闹声。
家树慢下脚步,下意识地把大衣领子竖起来,他不愿意有人看见自己去敲小香莲的门,小孩也不例外。
经过人堆儿的时候,正赶上放一挂小鞭,持竹竿的小孩害怕,把爆竹扔在了地下。小鞭噼里啪啦地爆着,火星四溅,炸得大家四散奔逃。
家树也赶紧退到墙边,怕被烧了衣裳。就一愣神的功夫,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笑声,银铃儿一样亮的嗓子,带着些娇媚的上扬音儿。
家树叫道:“香莲儿,香莲儿。”
鞭炮声还未沉寂,“呲”,烟花又燃起。亮光中一个人转过头来,眼睛被烟花映出了小火苗,满脸都是惊喜,“家树,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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