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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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意料之中的没劲,说穿了两个字:花钱。家树和管家张福坐在屋里,一笔一笔地计算着花费。给岳父大人的,给赵队长的,请堂会的,摆酒席的,连同祭祖,买花灯的,统统列出单子。算到给亲戚的礼物,家树突然想起来,问张福:“家彤那院里,你是不是常去?”
张福正埋头记得起劲,冷不丁地一问,愣了愣神,一大滴墨洇到纸上,赶忙慌手忙脚地擦。家树自顾自地说:“这些日子太忙,也没顾上过去看看。哎,家彤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就这两天了吧。”张福见擦不净,倒弄脏了自己的袖口,叹了口气,扯掉了那页纸,“我前儿去看了看,二太太挺好的,忙着准备过节呢。”
家树点点头,沉思片刻,说:“年货多送点儿过去。虽说分了家,到底是亲兄弟,他不在时,理应多照应些。”
张福答应:“是。我已经照往年的例送了,要不,我再加些东西。”
“不能让老太太知道。”
“当然,当然。”
正说着,门房敲门进来,冲家树一躬身,说:“大少爷,有个人说来应招当米店伙计的。”
“哦?”家树一抬眼,脑子里闪出冬至的身影,“谁啊?哪儿的?”
门房抓抓头,说:“叫李冬至,是个小伙子,人长得挺周正。可他说他是李瘸子的儿子,我看……,不大像啊。”
家树忍不住笑了,说:“你带他进来吧。”
等门房一走,张福低声问:“怎么冬至会来咱们家应招。”
家树淡淡地说:“我让他来的。”
张福惊讶地长大了嘴,半晌才说:“这个人,躲还躲不及,还让他离这么近。您忘了,他娘……”
家树瞪了他一眼,张福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记性还真好,嘴也够快。”
张福的后背平白出了一层汗,**象坐了针毡似的不得劲儿。他赶紧站起来,搭讪着说:“我去给二太太再准备些年货。”讪讪地走了。
外头老大的太阳,骤一进屋,冬至的眼睛半天不能适应。还是一声轻笑,带着三分欣喜和两份讥诮,家树不紧不慢地问:“你找我?”
冬至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大少爷。”
家树端起碗来喝了口茶,说:“你要来店里当三年伙计,想好了?”
“是。”冬至再次躬身,“我爹跟我说过了。”
家树看着他纹丝不动的身形,听着那没什么情绪的回答,觉得不慎痛快。阳光透过低垂的棉门帘、窗帘透进来,在冬至的脸上打下个暗影儿,脸上的表情是安静而暗淡的,只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显出一丝不安。
家树的心里有了一点点驿动,眼前的这个冬至,年轻而精致,却比起少年时来少了些羞涩和胆怯。而家树迷恋冬至的,正是一瞬间闪过眼底,被惊吓、被伤害,带着软弱的痛苦,那带给他的满足,远比美色重要。
沉默象一股暗流,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涌动。家树先笑了,放下茶碗,站起来,说:“那好,想来你也知道规矩,等会到柜上,签字画押,拿三百块钱走。”
冬至眼睛看着地,手在身旁紧紧地捏成两个拳头,第三次躬身:“是,掌柜的。”
家树的眼睛并没有放过那两个拳头,他忽然很想把它们捏在手里,看看是不是很硬,又或者踩在脚下,试试会不会疼得让他们张开。但他只是瞧着,把笑纹弯得更深些:“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再记点儿帐。”
冬至点点头,掀门帘出去,站在台阶底下。不知是阳光还是冷风,让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水。

冬至站柜台不过三天,柳镇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圈子里就传遍了,都说吉祥米铺新来了个小伙计,不但人长得精神耐看,说起话来也透着温和实在,竟把戏台上的小生都比下去了。
节前本来就是米铺买卖最兴隆的日子,这两天,不但来称米的人多了,在门口探头张望,抿嘴微笑的人也多了。店里其他的伙计,见到如此景象,无不暗中撇嘴。徐大力跟着家树久了,对他的喜好屡有耳闻,联想起早些日子在过道撞见冬至时的情景,更是私下嘀咕:“哪儿来这么个兔儿爷,倒是男女通吃。”
再过几天,徐大力从嘀咕转成了郁闷。因为他发现,这个冬至可不仅仅是小白脸那么简单。在买卖上熟,帐也算得特别快。加上对人亲切,不但顾客特别爱找他,连店里的几个小学徒渐渐地都聚在他身边,争着帮忙。
不但如此,掌柜的也似乎不打算掩饰他对冬至的兴趣。以前三四天才来铺子一趟,现在几乎天天都来,而且来了就呆在柜上看冬至卖货。
徐大力努力干了五年,好不容易熬到伙计头儿的地位,从没得到过如此关注,他真的气不过。更丢脸的是,有两次掌柜的在时,他卖劲儿卖货,却不小心算错了帐,而且两次都是冬至给指了出来。呸,就你能干,就你能显。徐大力的心里憋了一股怒气。
腊月二十三,小年。
冬至照例比别人早来一步,卸下铺板,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店面。打扫到后院伙计的住处,看见屋檐底下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一个人蜷缩在那儿。冬至吓了一跳,赶紧俯身推了推:“哎,哎,怎么睡这儿了?”
那人昏昏沉沉地抬头,还没睁眼就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冬至发现他是店里年纪最小的学徒李旺,一边摇晃他,一边说:“快点儿起来,这么冷,还不冻出病来。”
李旺看清是他,哭了,小声说:“冬至哥,我冷。”
冬至把李旺抱在怀里,问:“怎么了?干吗不回屋睡?”
李旺哆嗦着把手放在嘴前哈着气,说:“我昨天跟你站柜台,关门后,徐大哥说我算错了帐,让我把昨天所有的帐都重对一遍。我对到夜里才算清楚,没错啊。可回屋的时候他们已经插门了,徐大哥埋怨我吵了他睡觉,让我在门口等着,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
冬至沉默,昨天忙得脚不沾地,倒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帐他从不敢让李旺算,只是让他称米称面。临走之前他也大概合了数目,没有问题。他细细回想,隐约想起好像来的顾客都集中他这儿,其他伙计闲了些,当时只觉得奇怪,难道他们对闲着也有意见?
正想着,屋门开了,两个小学徒在前,看到他们两个,低头默不作声地溜边走了。后面是徐大力领着几个伙计,徐大力看看冬至,笑道:“冬至啊,又这么勤快,铺子可都靠你了。”他又对着李旺,“怎么,还没睡够,快点起来扫地去,想跪豆子了是不是?”
李旺一激灵,从冬至怀里跳了起来,顾不上快冻僵的腿,抢过地上的扫帚,向店面跑去。
冬至慢慢起身,跟徐大力脸对脸站着,对视一会,垂下眼睛,说:“徐大哥,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多包涵,多提点。”
徐大力一笑,说:“哪儿啊,冬至。你又能干,又讨掌柜的喜欢。我们几个都得指望着您多提点呢。”说完,晃着膀子走上一步。
冬至后退几步,垂手站立,看着他们从身前走过去。不知是谁在经过时小声骂了一句:“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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