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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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店的周围是不可以停棺材的,所以,月荷停在柳镇城墙外的庙里,等待出殡。
殷家派来帮忙的仆妇带着哭得睡着的喜凤回去了,只剩下冬至一个人跪在棺木旁,机械地往火盆里填着冥纸。没有灵堂,没有吊唁的人,没有嚎哭的声音,只在庙门处立了根白幡,随着秋风上下飞舞,发出哗哗的响声。
冬至表情麻木,红肿的眼睛呆呆地盯住炭火。身上白色的孝服和孝帽,在月荷黑色棺木映衬下,单薄地象个纸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好好地从家走出去,只短短一夜,就会躺在棺材里被抬回来。他问爹,可得到的是一记耳光和沉默。李大有不肯在庙里陪月荷,每日只是买了酒狂喝,喝醉倒在家里睡觉。
风吹动窗扇,吱吱嘎嘎的响,冬至停下手,侧耳细听。这多象娘在推门啊,也许马上就会有娘的招呼声,可是,外面又沉寂了。冬至回头看看棺木,眼泪又一次漫出来,滴在纸钱上,留下一个个褐色的斑点。
他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怎么样?娘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他对殷家、对李大有萌生了极大的恨意,不是他们,娘就不会死,她会好好的活着。可能这会儿在家里做饭,在给喜凤梳头……
冬至突然扔下冥纸,起身出了庙门,向镇中心跑去。正是午饭时分,路人看到一个满身重孝的少年狂奔而过,无不停步观望,诧异非常。
柳镇的警局是个二层青砖小楼。
饭点儿到了,警察三三两两的回家吃饭。王九拎着枪站在门口,一个劲儿的倒脚。站了一上午岗,早已腰酸背痛,他闻着四处飘来的炒菜香味,心里痒痒的,巴望着快点儿有人来换班,好出去喝两盅解解乏。
就在打哈欠的功夫,一个白色的人影从身前闪过,象警局里冲去。王九的哈欠收得利落,欠身一把揪住,喝道:“找死啊!”
手中的人挣了两下,头上的帽子掉了,露出少年稚嫩的脸。王九把他一搡,说:“乱跑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不知道。”
冬至扬起脸,说:“我找赵队长。”
王九上下打量,迟疑地问:“你是谁啊?你怎么穿着孝?找我们队长干什么?”
冬至强忍住眼泪,说:“我娘死了,我找赵队长。”
王九摇头,说:“不明不白的我不能放你进去。”
冬至咬牙又向里闯,王九拦腰把他抱住,急得直叫:“唉,怎么回事?这有大人没有,有大人没有?”
冬至低头,一口咬在他胳膊上。王九疼得哎哟一声惨叫,松了手。冬至趁机跑进大厅,直往里冲去。
王九一边叫“来人啊”,一边抽出警棍追了上去。警局内没走的警察纷纷跑了出来。几个人围追堵截,很快把冬至拦在过厅一角。一个警察出脚踹倒了他,王九气喘吁吁地过来,抡起警棍打在冬至身上。冬至双手抱住头,一声不吭地任他们殴打。
“怎么回事!”楼梯上端有个声音在问。
警察们纷纷住了手。只有王九意犹未尽地又加了一脚,才回答:“这小子乱闯,您看,”他抬起胳膊,“我拦他,他还咬了我一口。”
冬至也循声抬头,看到楼梯上的那个人,忽然挣扎着爬起来,叫道:“赵队长,赵队长。”
赵队长背靠着椅子,在桌上翘起两条腿,打量着站在面前的这个少年。
少年有一双含着泪的眼睛,嘴唇由于紧张而紧紧抿住,刚才的殴打在嘴角留下一丝血痕。孝服被扯破了一个口子,斜斜挂在身上,露出的脖颈闪着年少时特有的光泽。赵队长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真他娘的标致。”

他拖长声音,说:“怎么着,闯警察局,是想坐牢啊?”
冬至的喉头发紧,声音也是硬硬的:“我想找您。我娘去世了……”
“你娘怎么死的?”赵队长从冬至紧握的手看到他细细的腰,漫不经心地问。
冬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赵队长抽回两腿,胳膊在桌子上捶了一下,喝道:“不知道你找什么警察!”
冬至吓得一哆嗦,他对这个长得象土匪的警察队长有种与生俱来的惧怕。但为了母亲,他还是鼓起勇气,说:“我娘晚上去殷家,就死了。他们说是摔跤,但我觉得,我不知道……”
“殷家……”赵队长越琢磨越觉得冬至眼熟,“你是――?跟刘家小孩打架的那个吧?”
“是。”冬至点点头,“那天您看了我身上的伤,就知道刘家他们是冤枉二少爷的……,这回,我想您也去看看我娘。”
赵队长心中暗笑:毕竟是小孩。以他和殷家树的交情,那次无论是不是刘家的错,他都得帮着殷家把场子找回来。至于验伤,那不过是走过场罢了。
他问:“你家还有别人吗?”
“还有我爹,妹妹。”
“别的亲戚呢?”“没有了。”
“那怎么让你来?你爹他怎么说?”
冬至踌躇着,吞吞吐吐地说:“我爹在家,他,他不觉得……”
“哦。”赵队长心里有了底,这不过是小孩乱猜而已,当不得真的。不过,倒可以从殷家树那儿轧出点儿油水来。
他站起身,走到冬至跟前,伸出两只手。冬至忍不住畏缩了一下。赵队长把手放在冬至肩上,有意无意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说:“这样,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调查调查。”
冬至松了口气,忍了许久的泪沿着脸颊滑落,他低头说:“谢谢队长。“
赵队长招呼:“王九。”
王九推门进来,立正敬礼,举起的胳膊上已经缠了白布。赵队长推着冬至转了身,对王九说:“送他出去,别难为他。”
王九瞪了一眼冬至,还是答道:“是。”
“还有,”赵队长吩咐,“去把殷家树找来。”
“太太说她起不来床,叫大少爷过去一趟。”
家树看看身边的芙蓉和家彤,勉强压下怒气,冲小丫头挥挥手:“行了,我知道。”
金桂让月荷的死吓破了胆,这几天一直躺在床上装病。而且她还总不放心,隔不了多久就派个小丫头来叫家树,让他过去说说话安心。
除了设灵堂拜祭,应酬来往宾客,出殡前还有很多杂事。芙蓉什么都不管,家彤又指望不上,家树被各种事务弄得焦头烂额,他再也架不住母亲也来找麻烦。
就在这时,张福脚步匆匆地走进灵堂,伏在家树耳边说了几句话。家树皱着眉听完,和张福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安。他回身嘱咐家彤:“你在这儿盯着,我出去一趟。”
家彤和芙蓉跪在地上正与拜祭的客人答礼,抬头看看家树,没从大哥脸上看出什么问题,点了点头。
张福小声说:“我跟您一起去?”
家树略一沉吟,说:“不用,你留下照应吧。从帐房支一百块钱,我带走。”
“对了。”他拦住转身要走的张福,“千万别告诉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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