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内画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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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倩茹到钱家时,院门口有一个疯子在笑,不停的大喊:千里江山万里血,白骨堆成一帝王。 这个人拦在路中央吵闹,但奇怪的是钱家的人没一个出来赶他走。
来吊唁钱秀雅的多是启东学堂的学生,也有邻居,他们看东方倩茹的目光不再只是惊艳,更多了些恐惧。
东方倩茹目不斜视,穿过宅院走进钱秀雅的灵堂。
灵堂上停放着钱秀雅棺椁,正中香炉后摆着张照片,每个人一进灵堂第一眼就会看到照片里钱秀雅的眼睛,她似乎在笑,但眼中却又有着几份怨气和失落。
东方倩茹在迈进灵堂的刹那,心中突然一紧,灵堂内外的温度似乎并不相同。外面雨气刚散,十分凉爽,而屋里虽然烧着纸钱点着高香,却让人感到阴森,甚至能见到呵气时呼出的一团团白雾。再向堂上看去,纸扎的童男童女仿佛活了,脸上有着笑意,恶毒的盯过来。
东方倩茹背后冷汗直流,却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有客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属答礼。”
礼毕,东方倩茹被一个干瘦的中年妇人拉到旁边。那妇人眼睛睁的极大,一身麻衣,神情不太正常,嘴角还挂着笑。
“你就是害死我女儿的那个东方倩茹?”
东方倩茹吓了一跳,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仆人和钱秀雅生前的朋友过来把那妇人架开。几个人的目光都不十分友善,他们愤恨的盯着东方倩茹,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灵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边。
“死了好啊!免得受苦!谢谢你啊小姑娘,你真是个大好人啊!”
那妇人说着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后竟然晕厥过去。
钱家的人手忙脚乱的把那妇人抬到后面,钱夫人走了过来。
“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钱夫人脸色阴沉的问。钱秀雅虽然不是她所生,但钱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钱夫人也是很喜欢的。
钱夫人是钱左的正房,钱秀雅的母亲是侧室,已经疯了。
“不,我是来吊唁朋友的。不管您信不信,虽然秀雅想要我的命,但我一直把她当朋友的。只可惜……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您说呢?”
“哼!你倒是会说嘴!走吧,钱家不欢迎你!”
钱夫人下了逐客令,但东方倩茹却摇了摇头。
“我想,钱老爷恐怕不会这么想。请替我带一句话,‘常使江山好颜色,司马归来永安康。’”
“常使江山好颜色,司马归来永安康……什么意思?”
钱夫人问时,东方倩茹已经走出灵堂,外面虽然没有阳光,却东方倩茹却如离开冰窖般感到温暖。
雨停了,可是钱家大院外,街道间的积水却仍十分深,道路艰难。
明德镇自明朝时建成,经满清一代扩建,到民国时已经成为了一座小型城市,各种设施都很完备,电报局电话局也都和大城市里的一样。只有一点,由于修建新的地基,改动了从前的地下水脉,导致部分老宅外的排水系统阻塞严重。钱家大院外积水就必需由人工推到临近街道上,才能排干。
由于来吊唁钱秀雅的人不多,仆人们也就没时刻排水,所以等东方倩茹出来时,轿子和轿夫都已经在街的那头了。
在等轿子过来时,东方倩茹看到了司马长山,他站在一处干燥的地方焦急的等待。东方倩茹微皱眉头,假装没看到他,将目光移到另处,却意外的看到许地杰。
许地杰比上回见到时瘦了很多,脸色灰暗,下巴上有了层黑硬的胡子,神情抑郁的站在屋檐下望向钱家大院发呆,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东方倩茹提起裙角,趟水向许地杰走去。
雨虽然停了,但许地杰站的屋檐下却还在淌水,那些浑浊不清的水落在他头上身上,浸湿渗透衣裳,显出一副没有生机的骨架。东方倩茹站到了许地杰面前,可他仍呆呆的望着钱家大院,嘴里重复着一句诗。
“最是无情恼人物,一任东西南北风。”
“地杰表哥……”
东方倩茹还想劝几句,但许地杰根本没有看到听到,目光茫然像洞穿了世间的一切。他惨然一笑,回身向积水深处走去,渐渐消失。
“大表哥,地杰表哥他……不要紧吧?”
东方倩茹回身问跟过来的司马长山,司马长山也叹息一声,说不出一句话来。但停了片刻,司马长山突然又叹息一声。
“地杰才真正是启东第一才子!”
离开钱家大院不远,路上奔来一队人马,是司马家的卫队。带头的是来福,他衣服上有血迹,头发被雨水或血水打湿,紧贴额头,脸上是一副张扬的表情,像大仇得报时的狂喜。
东方倩茹揭开轿帘向外看去,所有人都全副武装,背后是长枪,腰间挂马刀,杀气腾腾。而马队中间的一匹马上捆了两个人,垂在两侧,泥水溅了一身,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东方倩茹略一思忖,立即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这样两个平日里也是有些身份的人物,说捆了就捆了,丢在马上也跟货物似的,也没一点自由。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东方倩茹放下轿帘叹息,同时又有些兴奋,这明德镇即将翻天覆地,司马家、钱家、吴家、许家,不在倾轧中覆灭,也将被新兴起的军阀剿灭,他们将伴着获得宝藏的美梦坠入地狱。
“或许还有一两个好人是无辜的,但无辜的人死的最早。”
东方倩茹冷酷的想。
软轿在明德镇古色古香的小巷里穿行。极远处有阳光透过乌云射下来,似一根根金色的柱子,连接着天与地,又仿佛是自天上投下来的利剑,想把人间的丑恶割除。
在东方倩茹吊唁钱秀雅的时候,司马家前院的西厢房里,两个男人正在交谈。
是司马南和画王工天。
“工先生,昨天您去了哪里?”
工天丑陋狰狞的脸上跳动了几下,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
“昨天我一个人在画室作画,本想画一副西子浣纱图,但不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画出的东西也都不合意。后来实在气结,就把画了一半的一只水晶瓶子砸在墙上,又推倒踢翻了些东西,奔到了外面的竹林里……”
“啊?原来先生没有被恶人绑架!”
“谁说我被绑架了?”
工天对司马南的反应很奇怪,反问了一句。司马南忙摇摇手,让工天继续说下去,他有个感觉,工天接下来的遭遇会与司马家有关。
“先生请继续。”
“嗯,我进了竹林后仍感到心里堵塞。司马兄你是知道的,自从我见到东方小姐后就一直想为她作副画,但总也画不出满意的,昨天也是一样,所以就想到你这来探访东方小姐。谁成想,我在经过启东学堂的后院墙时看到了二少爷。”
工天说到这里停了下,脸上的交错的伤疤无意识的跳动了下。
“二少爷把一包东西交给了庄校长,两个人在低声交谈,如果不是我耳力异于常人,大概就不会听到二少爷的话了。唉……”
工天重重的叹息,口水从没有双唇的嘴中里淌出,滴到胸前。工天抬起袖子擦拭,像是有些犹豫,停了会才继续说下去。
“我听到二少爷在说下药时手脚利索点,别让人看见。本来我是想上前打招呼的,但听到那话,就止了念头。我又听到庄校长说不太好吧,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再后面的话就没听清,当时也没太在意,就绕开他们继续往家里来。但路上遇到了个天香楼的姑娘,被她拉去了天香楼别院。直到今天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忙赶了回来。”
工天一口气说完,然后忐忑不安的看着脸色铁青的司马南。
“这个畜生!”
司马南拍案而起,那张梨花木的桌子竟然被他拍出几道裂纹。
与此同时,正在镇上旅店里搜寻工天的司马远水莫名的打了冷战,他目光阴森的望向司马家大院的方向,不觉中感到一丝不安。
旅店大堂里蹲着一地的人,都是各地来看打擂台的人。今天下雨,所以去的人不多,很多人都在旅店里赌小钱为乐,却不想来了个霸王,一开口就说旅店里藏了司马家的仇人,要挨个检查。所谓检查其实就是敲竹杠,交了钱就是好人,可以在一旁看其他人被检查,起哄叫好都可以。

“都闭嘴!”
司马远水突然断喝一声,喧闹声立即消失了,所有人都眨着眼睛看过来,而司马远水只阴沉着脸,也不解释。
在收获了几千大洋后,司马家的护卫队蝗虫般退走了。
所有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胆小的立即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了。而一些做发财梦烧坏脑子的人则两眼放光,他们已经从各种渠道知道了内幕,因此更增加了留下的决心。
这些令人疯狂的内幕是吴家放出来的。
“数以亿计的宝藏啊!你觉得让那些没头苍蝇当炮灰不是很好吗?”
吴天德胸有成竹的在灯下观看地图,密室里没有风,却阴寒如在冬季。阿一脸上有冷汗,站在旁边似有话说。
“可是老爷,万一司马南查了出来是咱们做的手脚,恐怕……”
吴天德停了下,抬起头,看向阿一的眼睛闪烁着寒光。
“那几个外乡人都杀了吧?”
“杀了。”
吴天德轻笑出声。
“那还会有什么线索让司马老狗查到我这里来?倒是那个人……你觉得他会不会说漏嘴?”
阿一擦了把冷汗,咬了咬牙,终于开口了。
“那个人十分的不可靠,我看一定得请少东家来商量一下才成,不然司马南迟早会察觉出来。”
“要请东家来啊……阿一,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力量,已经超过了东家,但成为新东家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会怎么做?”
阿一的冷汗霎时又涌了出来,他两腿发软,几次想要跪下去。
“老爷,我看机会还不成熟,您不是还没找到解蛊毒的办法吗?”
“嗯,也是。”
吴天德叹息着重又捧起那份明德镇地图,一脸疑惑的看着,似乎想在地图上发现大明宝藏所在。
东方倩茹的轿子回到司马家时,来福已把常致成和王山为提进刑房,司马南端坐正中,正在审问。
刑房里的人不多,司马家的四少爷和三小姐,另外是几个被刺穿耳膜的壮仆。常致成原来还有些幻想,但直到被丢在司马南面前时,他才确定自己这一回是真的完蛋了。
“司马老贼!我常家和钱家吴家连同你们司马家,并称东方门下四大家奴,虽然常家被逐出东方家了,但仍以东方家为主人,忠心不二!可你们司马家居然将东方驱逐,霸占明德镇三十多年,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天更对昔日的兄弟下手,你简直丧尽天良!”
“我丧尽天良?”
司马南笑了,挥了挥手,来福捧过檀香木的托盘,上铺红布,里面是各种制作精良的刑具。有剜眼的异形勺子,有插骨缝的精钢签子,有能将舌头切成数条的细长多刃的刀子,有中空的用来放血的钢制管子,还有装满灌耳洞的刺激性液体的瓶子。
司马南微笑着一样样拿给常致成看,并解说如何应用在人体上,人体都会有哪些反应。然后居高俯瞰。
“你觉得,用丧尽天良这个词就能形容我了吗?”
常致成脸色铁青,他已经禁不住的开始颤抖。
“无耻!”
司马南哈哈大笑,一摔袖子,坐了回去。
“我喜欢这个词!不过你应该说点别的,例如你儿子在哪里?或者你安插在我这的眼线是谁?还有当年是不是你引来的徐一刀?别告诉我没有,昨天小小刚不见了,你儿子也立即消失了,如果是他做的,那是潜逃。如果不是他做的,哼,傻子都看得出来有问题。还有,有人曾看见你的人夜里去过一个佃农家,而那个不久就被杀了。这些问题,随便回答几个,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常致成抖的利害,如同末日降临。
“我死也不会说,哈哈哈!”
“冥顽不灵!来福,让他一样样都尝尝!”
来福正要上前,却被三小姐拦住,她从香囊中取出一只小瓶,恶毒的笑着。
“先试试我新制的‘仙人叫’,知道什么叫仙人叫吗?就是神仙上了这药,也会痛得叫出声。”
来福接过,小心翼翼的倒在刀背上,涂到要施刑的地方。
只片刻功夫,所有涂到药油的地方全都红肿了起来。常致成咬牙挺着不叫出声,却禁不住冷汗似流水般涌出。
“好了,你来。”
三小姐司马光和一脸期待。来福取了四五只骨签,在常致成身上打量了下,将一根骨签插进了他的肘部。常致成终于忍不住惨嚎起来,来福手脚利索的将其他骨签也都插到不同部位,留在外面的部分很薄,只需轻弹一下常致成就会惨叫半天。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司马南问,常致成瞪圆双眼死死盯着司马南,大口喘息。
“死也不说!”
“呵呵,你那个结拜兄弟可不一定有你这么坚强。”
来福闻言立即把王山为提起,但随即发现他的头下垂着毫无反应,来福立即弯腰查看,却发现王山为竟然已经吓死了。
“老爷,他死了。”
“便宜他了!拖出去,鞭尸!”
常致成努力扭头看向王山为,悲愤填膺,向司马南惨嚎。
“司马老贼!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
“我对他用刑了吗?可笑!你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
就在这时,刑房外有仆人通报,有客到,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
司马南略一犹豫,带了四少爷司马尘同出去了,留下三小姐司马光和继续对常致成用刑。
“魔鬼!你们一家全都是魔鬼!”
常致成的惨叫和三小姐的娇笑声随着刑房关上的门消失了,司马家大院似乎太平无事。
来访的是军阀张吉昌,也就是东方倩茹的师父花自安杀死的军阀张吉顺的弟弟。虽然张吉昌拜司马南为师学习道术,但并不妨碍他的贪念。
“师父,听说常家那个浑小子居然敢欺负到您头上,实在太可恨了,我已经带兵把常家围起来了。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张吉昌不说废话,直奔主题。
在司马南出来前是刚到家不久的东方倩茹和司马长山陪着,三个人并不熟,而且东方倩茹与张吉昌还有旧仇,所以气氛很是尴尬。
在尴尬的气氛中,张吉昌的眼睛不时停留在东方倩茹身上,欲火中烧。
司马长山一直在忍耐,张吉昌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人,就算司马南在,也要有所顾虑。张吉昌手里的毕竟是正规军,不是司马家的护卫队能相比的。但司马长山听到张吉昌近乎无耻的话时,还是忍无可忍了。
“张兄!这好像是我们司马家的家事吧!”
“司马世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身为地方督军,自然要维护地方治安,现在有这么一个害群之马出现,如果我放任不管,其他人会怎么评说我?于国于民我都应该派兵!”
司马长山还要说什么时,司马南制止了他。
“长山,退下,吉昌说的对。我看就今晚动手吧!”
司马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仍是那副平淡无奇的表情。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张吉昌立即起身告辞,也不待司马南说什么就已经走出前厅。
望着张吉昌的背影,司马南冷笑一声。
“倩茹,你有什么事吗?”
司马南一回头,目光对上了欲言又止的东方倩茹。寒光闪动,直插心底。
“与小小姨有关,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其实小小姨也不是一点也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她说那个男人穿的衣服和大表哥差不多。不过也可能是看错了,所以就一直没敢说出来。”
司马长山脸色一白,不等司马南问话就已跪下。
“冤枉啊,父亲,小小出事后我一直都在家里,根本没有机会……再说我怎么会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大表哥,你别急,我也觉得不可能。小小姨她也没说就是你啊!”
司马南脸色阴沉,一句话也不说,就只那样盯着司马长山和东方倩茹。
“表妹我没得罪你啊!说这种话是要死人的!”
“大表哥,其实我的话还没说完,小小姨她说那个人的背一直都是弯着的,倒像是……”
“叭!”
司马南突然一拍桌子,东方倩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头也低下了。
“尘同呢?怎么还没回来!”
东方倩茹惶恐的表情下,嘴角微微上翘着,她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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