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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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娟与柳平约好,第二天带裴勇来看一下。
柳平这一周值上午班,值下午班的是本科室另一位张大夫。虽然市医院规模不小,但是口腔科却是先天不足,因为院里不指望口腔科给医院挣钱,所以这个科室一开始就不受重视。再说现在满大街都是牙科,现在人们都图个方便,就近把牙病就给治了,因而这里每天并没有多少病号,所以一直到现在,口腔科还是院里最小的科室。因为病号少,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得来,所以柳平和张大夫两个人很是清闲。后来,两人一合计,干脆分开值班,每人上半天,这样工作时就忙了点,既不让人觉着口腔科的大夫整天闲着没事干,自己又有了充裕的业余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何乐而不为呢?本来口腔科挣的钱还不够发放两人的工资,医院其实是在养着这个不死不活的小部门而已,至于他们怎么上班,根本没人在意,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口腔科虽小,但配置还是比较标准的,设施也比较先进。进门是诊室,面积约有三十几个平方,中间是两部新更换的牙科椅和操作台,靠南墙有一排药品器械柜,东北角是洗手盆。进入诊室,感觉一点也不拥挤,空间还是很充裕的。诊室右边是一间十多平方左右的办公室。两张办公桌对在一起,两把椅子一边一把,因为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办的公事,一些报纸和检查通知单之类的东西胡乱地摆在桌子上。桌子旁边是一个衣架,一般是挂着两件白大褂在上面。靠西墙是两个橱柜,里面放一些私人的物品。诊室左边是一间小型手术室,自柳平来到这所医院,这个手术室连最小的手术也没做过。诊室的两扇大窗向北开着,面对的是一片郁葱葱的公园,在公园的东北角,是一片小树林。
当墙上的石英钟指向9点钟的时候,诊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男一女。柳平一看,是任娟和裴勇,就冲他们点了一下头,然后招呼他们坐下。裴勇戴了一副医用的一次性淡蓝色口罩,看来他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看着有伤大雅,所以要遮掩一下。这打扮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整洁的女人正躺在柳平面前的牙科椅上,看样子柳平正在给她进行着什么检查治疗。进门之前,任娟和一个相熟的护士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所以她知道,这女人应该是已经来了好久了。可奇怪的是,任娟一直没有听到气动牙钻令人讨厌的嗡嗡声,而在柳平面前还摆着一套没有拆开的消过毒的器具,真是搞不懂,柳平究竟在给她做什么样的治疗?
任娟和裴勇刚坐下,柳平就站起身,摘掉了口罩,转过身去坐在窗前的一张桌子上写起了病历。椅子上的女人也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压皱的衣服,然后慢慢转过身来。任娟这才看清这个女人,她服饰简洁,五官端正,虽年近六旬,但皮肤光洁平整,皱纹不多,举手投足间透着高雅,气质不俗。看得出她非是一般的家庭妇女,而且年轻时绝对是一副美人胚子。
女人看了看他俩,冲他们笑了笑,说:“你们来看牙?”
任娟笑了一下说:“是。”
“柳大夫水平不错,来这儿找他看就对了。”女人的声音清澈而庄重,一字一句虽舒缓而来,却隐含着一种坚定不容质疑的力量。
任娟点了一下头,她发现女人的眼睛亮得特别,像深不见底的秋水,锐利的目光,使这两泓秋水霎时有了灵魂。
柳平写完病历,转过身把病历递给女人。
“阿姨,拿好您的病历,您五天后再来一次吧。慢走。”
“好,谢谢你,到时我过来。”女人说着接过来病历。
见女人要走,任娟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女人微笑着,一副很和善的样子在任娟面前走过。在开门时,女人回过头扫了一眼他们两个,然后开门离开了。碰巧任娟也在有些好奇地望着她,女人扫过来的目光让任娟感到非常不自在,尽管女人脸上写满了笑容,可在那双眼睛里面却似有深长的、不可捉摸的意味;那双眼所射出的光芒,有些冰冷,让任娟感觉后背有些森森的凉意。
任娟默默回身,坐下,她努力回想着女人的眼神,总感觉那里面存在一些让人猜不透的东西。
“这个人是不是姓张啊?”一直没有言语的裴勇站起身摘掉了口罩。
“对啊,是姓张。”柳平正背对着裴勇和任娟在收拾着桌上摊着的一些挂号单据,听到裴勇说话,便停下手中的活,一动不动,像是在聚精会神地等着裴勇的下文。
“那就没错了,别人都叫她张姨。”
“你认识她?”柳平已转回身来,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我常听别人说起她,在局里也见过她几次。不过,是我能认出她,可她不认得我。”裴勇说。
“怪不得呢。”柳平嘴角动了一下,如果没人提醒,你不会注意到那是一丝笑意。
“她老公是我们那儿前局长,可惜的是死了好几年了。要是在这几年,那可就发达喽!”裴勇说。
任娟不以为然,说:“光这几年能发财?以前还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现在是‘行情天天变,数目年年涨。’”裴勇说。
“你说的是股票吧?”任娟开玩笑。
柳平接茬说:“股票要真是年年涨,我们都发财了。”大家都笑。
“听别人说这个女人很厉害。”裴勇继续说。
“是吗?她有什么厉害的?”柳平似乎很感兴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裴勇,等着他说下去。
任娟这时仰起头看着裴勇,也在等着听他讲下去。
裴勇说:“这女人两个女儿在英国,让她去享福,她还不乐意去,真是搞不懂。”
“这位张姨可是有福气啊!”柳平说着,好像若有所思,真不知裴勇这些话和张姨的厉害有啥关系?
“官太太嘛,个个都他妈的有钱有势,哪个没褔?”任娟碰了一下裴勇,提醒他说话注意语言。
“还有人说她什么?”柳平问。他的脸色很平静,没有一点哪怕是极细微的变化,好像根本没听到裴勇的粗话。
“没想到柳大夫还喜欢打听小道消息啊!”为了能更快地忘记裴勇粗话带来的尴尬,任娟没话找话说。
柳平露了一下笑容,说:“嗨,说着玩儿嘛!”便招呼裴勇坐过去。
任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柳大夫,我怎么感觉你与那位阿姨模样长得有点像呢?”
柳平一愣,随即道:“是吗?你真会开玩笑,怎么可能啊?我一点也不觉得。”接着又把口罩戴好。
任娟在心里把张姨与柳平的容貌对照了一下,没错,他们两个人确有点像,但她没有再接茬说这件事。
柳平在靠南墙的柜子里拿出一套消过毒的器具,拆开,在操作台上放好。接着安排裴勇在椅子上躺下。
这时任娟的目光落在诊室的窗台上,窗台上放着一只白色的瓷酒瓶,酒瓶的形状很是奇特。酒瓶底座是圆的,由底座向上,瓶体顺着两条向里收进的曲线慢慢细下来,瓶子中间则是缓缓的隆起,两条沿着瓶子外形游走的曲线,像是女人身体美丽的曲线,舒缓而柔和。瓶口是半个倒立的鸡蛋形,瓶口两边又垂下两只白色瓷环,煞是好看。窗外的光线透过瓷瓶,变得朦胧而温柔,使这只酒瓶看起来简直就是玉质的,像极了一位身穿半透明白纱裙的窈窕**。瓶中伸出几支百合,几支碧绿的剑,数片细小的翡翠一样的嫩叶,举起最上面一种圣洁的白。在绿叶的衬托下,那花的白竟然把瓷瓶的白比暗淡了,甚至像是给瓷瓶盖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轻纱。
任娟忍不住说道:“柳大夫,没想到你还是满有情调的人呢。”
“怎么讲?”柳平的脸躲在口罩后面,看不清表情,一双眼睛带着疑问转向任娟。
任娟抬起手指了指窗台上的百合,“花不错,瓶儿也挺好看。”她说。
柳平仰起脸,任娟看出他是笑了一下,“算不上什么情调,看着玩儿呗。”柳平说完,继续他的工作。

“你喜欢百合?”任娟问。
“是啊,还行,百年好合嘛!”说完这句话,柳平有点后悔,“百年好合”,自己孤零零的与谁合呢?任娟会不会笑自己?他偷眼看了一眼任娟,任娟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来。
柳平调整了一下椅子的高度和角度,问裴勇: “这样舒服不舒服?”
裴勇应着:“行,行,挺好。”
“好,就这样躺好。”说着,柳平打开了操作台上方的无影灯。
柳平让裴勇张开嘴,在里面塞好药棉,要他保持着不要闭嘴,接着却问:“怎么回事?碰得这样厉害。”
任娟看了裴勇一眼,裴勇的表情显然很不自然,他对柳平这个问题还是很敏感。任娟反应挺快,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岔开了话题:“柳大夫您是问我还是问他?他张着嘴,怎么回答你呀?你们牙医是不是都这样奇怪,老在病人无法回答的时候问问题?”
柳平也意识到了,遂一笑,抬起头看了任娟一眼,没想到任娟正直直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柳平忽然感觉任娟眼中似乎闪着一种奇怪的东西。柳平转过脸,不禁摇了摇头。
柳平检查完毕,把药棉从裴勇的嘴里用镊子夹出。说:“断牙还有残留的牙根,已经无法利用,必须清理掉,另外,还有一颗牙需要修补。牙根今天就可以拔掉,但是后续的工作比较繁琐。”
裴勇问:“听别人讲,要弄好要几个月?”
“要看个人的情况,还要看个人需要做什么样的假牙。”
“柳大夫,你给介绍介绍,我给他选一选。”任娟说。
“好,我给你说说。镶牙一般是有三种方式,一是活动牙,就是要做个钩子挂到相邻的牙齿上,可以随时取下来。这种牙老年人做的比较多,对他不合适,就不用说了。另外两种可以选一下,一个是固定牙,这也是要挂住的,但是不用取下来。烤瓷牙、金属牙就属于此类,样子比较美观。还一个是种牙,我个人倾向还是种牙。种牙就是把一种纯钛人工牙根植入颌骨内,因为骨与钛有结合性能,假牙牙根就与颌骨成为一体,由颌骨支持咀嚼,优点是既美观又耐用。这个现在技术也比较成熟,不过呢,最后完成也要几个月。”
“既然你推荐种牙,看来这牙是非种不可的了。”任娟笑道。
裴勇大大咧咧地说:“甭管是啥玩意,赶紧给我弄好就行啊。这么长时间没法痛快地吃肉,可把我给馋坏了。”
“如果身体没什么毛病,牙根拔掉后可以立即种植牙根。”
任娟道:“你看他像有病吗?壮得跟牛一样。”
裴勇也笑了:“别说我像驴就行啊。”
柳平不禁莞尔,“健康最重要,身体才是干革命的本钱嘛。身体要坏了,那什么也就甭想干了。”
裴勇说:“就是嘛,柳大夫你说这话我太赞同了。我这牙,你看着来吧,给我安好了就得。你说吧,咋办?”
柳平道:“这样吧,今天拔掉断根,过两天你再来,种上牙根,顺便把那颗坏牙补一补。你看行不行?”
“行啊!”裴勇很干脆。
几天后,柳平照例在家休息。午觉还没睡醒,黄志远打来电话:“我说,你小子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是老样子?还没睡醒吗?也该换换你的生活方式了!别提我,嗨,我就是沾老岳父的光,混点钱花而已,没办法,咱不是穷怕了嘛。对了,任娟让我谢谢你呢,不用谢?哪能呢?你肯费心不少,我那未来的妹夫吃饭还得靠你呀!呵呵,你和郑雪梅还有复婚的意思吗?这么长时间了,我看就再找一个,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信不过我?前几天我跟徐莉还说过这事儿,让她先给你寻摸着,我跟她说一定得给你找个好的,你现在还是一朵花嘛。过几天你得抽出点空,我打算搞个同学会,咱一个班的一块聚聚。你先准备着,什么也不用你操心,到时儿带张嘴来就行。哎,过年的时候想搞来着,就是凑不齐人!好啦,不耽误你的事儿了,回头再联系。”
放下电话,柳平心里想,黄志远这小子真是不地道,大概在业务上用得着裴勇的老爹,所以就先自个认下了这个妹夫。又一想,这关自己什么事儿,自己操哪门子闲心。
他泡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把黄志远所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这一来,他本来平静的心被黄志远的话搅得有点乱。
一会儿是前妻,一会儿是女儿在脑袋里转,接着裴勇与任娟又冒了出来,把个脑袋搅得晕晕的。
昨天晚上,柳平接到了女儿在法国打来的电话,她在那头说想爸爸了,还哭了,弄得柳平在这边也眼圈发红。女儿在身边的时候最是不听话,也许是到了逆反的年纪,凡事总跟他对着干。现在天各一方,那浓浓的亲情却又如潮水般涌现出来,想抹也抹不掉。现在想起女儿与自己吵架也觉得那么有趣,现在想和她吵架,也是不大不可能了。
接着任娟那个奇怪的眼神在柳平的脑海里闪了一下。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眼神总会自己在脑海中冒出来,他逼着自己不去想,但却是挥之不去。爱情?太可笑了,柳平几乎要抽自己一巴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岂止是自己,看到任娟的男人都会喜欢她,都是爱情?再说,任娟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这样的人。
柳平走到镜子前面,看着镜子中那张英俊的脸。这张平静的脸背后,怎么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会儿,裴勇又钻进了他的脑袋。
上午,裴勇自己来了。这一次他没戴口罩,腮帮子上还有一块於血的痕迹,看起来怪怪的。因为今天病号比较多,裴勇只好在一边等着。
柳平回头问:“怎么,你女朋友没陪你来?”
裴勇:“她啊,上课呢。她不来更好,省得听她叽叽歪歪的。”
“这你可不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关心你,应该很高兴才是。” 说句心里话,柳平真想上去揍他一顿,可是又说不清为什么。
“嗨,什么漂亮不漂亮,我现在都审美疲劳了。再说,拉了灯不都一样嘛,再漂亮也看不见。”裴勇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柳平没想到裴勇冒出这样一句粗话,只觉得心里怪怪的,想笑又笑不出来。
诊室里其他人有的嘿一声笑了出来,有的人强忍着不出声,大家不约而同都去看这个出语不同反响的人。裴勇很尴尬,轻轻咳了两声,柳平心想,这小子没准觉着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心里还很得意呢。
柳平斩断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端起茶喝了一口,在沙发上养了一会儿神。忽然,他记起,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他赶忙看了一下表,已经15点钟了,他赶紧起身锁好门离开了家。
最近一段时间,任娟也有些烦。裴勇挨打的事情,至今也没弄明白是谁干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要找一个没看清模样的人,根本就是大海捞针,是不可能的。再者,裴勇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得罪了谁,没有目标,也就没法去了解事件的真相。
好在裴勇伤得并不重,过一段时间伤好了也就可以不再挂记了,可问题是,会不会还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才是任娟所担心的。裴勇看着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倒让任娟宽心了不少。
前几天,裴勇的老爹来了,是来和姐夫谈生意的。裴勇带任娟去宾馆见了这个壮硕的老头子。老头子看见了裴勇脸上的伤痕,问是咋回事儿,任娟怕老人担心,急忙替裴勇隐瞒。精明的老头儿已经猜到是咋回事儿,不得已最后两人还是讲出了实情。没想到老头子不但没有担心,反而哈哈大笑,说:“不算什么,我年轻时还和别人抡过菜刀呢。”又说:“裴勇交了这么好的女朋友真是他的造化,下次来一定到任家去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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