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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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柳平也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窗外的蒙蒙细雨已经连续飘了一个星期了,天空灰暗暗的,空气阴冷而潮湿,久不见阳光的人们不得不在白天就开着室内的灯。这种天气令人沉郁、烦闷。这不,他早早就把几位病号打发走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事情,还不时站起来来回踱上几圈。或者站在北面窗口前望着远处的小树林出神,偶尔,那里会有一只花伞点缀其间,或者会有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在那里掠过,很快消失在远处的雾气里。
最近他很少联系任娟了,两个人的关系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但柳平的内心感觉到了,任娟在离他远去,而且是愈来愈远。
正想着,任娟推门进来,她头发上滴着细细的水珠,如墨的头发更加乌黑发亮;在被雨水打湿之后,脸色更显晶莹,但有些苍白娇弱;身上穿的运动衣泛着潮气,还有一片片不规则的水渍。
“你来了,干嘛不带伞,都淋湿了。”柳平转过身,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赶紧很热情地找出一些纸巾递给任娟。
任娟完全是另一副样子,她冷冷地推开了柳平伸过来的手,而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这时任娟的表情完全复制了柳平平时的严峻,骨子里透出一种坚决的气概。柳平这张英俊的白脸,这会儿任娟觉着有些阴森;而柳平嘴角的微笑,在任娟眼里,不过是带着嘲弄的冷笑罢了。
“坐这边。”说着,柳平拉开椅子,让任娟坐下。
任娟也不答话,径自坐下,闭了一会儿眼睛,平静一下内心的思绪。最近,这思绪一直汹涌澎湃,在夜里击碎了她的睡眠,在日间使她头疼欲裂,双腿颤抖。
柳平见她与往常不一样,关心地问:“娟,怎么了?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看一下?”
“你不要再隐瞒了,也不要再装了,你和你姑姑的事情,我已经全部搞清楚了,你们合伙弄死了裴勇!别告诉我不知情,你家的仇人是裴有才,这下你们可报了仇了!”由于激动,任娟的声音有些颤抖,心也剧烈地跳个不停。
“娟,你在说什么?”柳平好像很疑惑,好像根本不知任娟在说什么。
任娟看着柳平,冷笑两声,然而只是听到声音,嘴角露出的却是无比的苦涩,两行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这泪水是委屈、是愤恨、还是痛苦?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她没想到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爱恋的人,竟如此可怕,背负这两条人命,竟可以如此坦然。真不知道,他的心还是不是人的?他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
任娟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为了过去的仇恨?已经成为历史的东西值得你去伤害无辜毁掉别人的生活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柳平虽然看起来依旧很是镇静,但明显底气已经不足。
任娟瞪视着他,柳平不再看着任娟,他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任娟冷冷地抬起头盯着柳平,“裴有才就在这医院住院,你干嘛不去也杀了他?对你来说,这不是太容易了吗?”
柳平没有答话,这个聪明的人大概知道再如何狡辩否认也没有意义。他很平静,这一点使任娟颇感意外,他并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如坐针毡或者暴跳如雷。
很长时间的沉默,柳平的平静中带着悲哀,任娟也慢慢平静下来,心的狂跳逐渐平息下来。柳平低下头,不再看着任娟,两者手在桌下狠命绞在一起。
随着一声冷笑,柳平开口了,声音委婉平和,像是在说一件极小或不相干的事儿,“我乐意见那个人活着,他活着其实比死了更难受。”
“你——”
这时,门开了,徐姐走了进来。她刚要开口说话,见任娟与柳平两个人模样像是在进行一场很严肃的谈话,便知趣地离开了,同时劝走了刚要进门的两位病号,然后关死了门。
与此同时,当所有人被医生驱离了裴有才的病床,那个从早晨一直坐在重症监护室ICU(Intensive Care Unit)门外的医生装扮的女人悄悄推开ICU的门,慢慢走近裴有才的病床,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紧紧盯着那张曾经熟悉和喜爱的,而今已然蜡黄瘦削得没有人形的脸。
过了大约半小时光景,裴有才迟钝的感觉终于告诉他,旁边有一种特别的目光在一直注视着他。他慢慢睁开眼睛,呆滞的目光似乎很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轻轻摘下了口罩,原来这个戴口罩的女人竟是张姨。裴有才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说不清是喜是悲,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却没有一个能让人听懂的字在罩着氧气罩的嘴里跳出来。
然而张姨的嘴角露出的却是一丝残酷的冷笑,眼睛里完全是居高临下的高傲。她看着这个将死的人,就像国王看着与自己作对的臣下被武士绑走一样。好一会儿,她缓缓低下头,凑近裴有才的耳边轻声说:“你知道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不是意外,是我杀了他,是我周密的安排。”

裴有才像是猛然被扎了一刀,浑身抽搐起来,一会儿就昏死过去了。
张姨又凑近裴有才的耳边,轻声道:“我猜,亲爱的,遗嘱你已经写好了吧,给我们的儿子,是不是?”
张姨微笑着,缓缓站起身来,很优雅而坦然地走出门去。
柳平很安详,看不出一点担忧,甚至看不出一点情绪上的波动。任娟的心简直比掉到冰窖里还要冷,这是一个怎样的人,自以为对他很了解了,可是,自己一定是错了。
柳平开口讲话了,室内流淌着他那缓缓的声音:“娟,”多么亲切的称呼,以前听起来是多么的美妙、动听,今天听起来却像是一根毒刺在刺着自己,“我知道你在调查我,我一直都知道。可是你所做的这一切,除了能满足你个人的好奇心以外,你认为,有意义吗?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可以站在法庭上,可以回答是我杀了裴勇,还可以叙述初每一个细节,但你认为会有人相信吗,没有,没人会相信一个如此离奇的故事,人们只会认为那是一种精神错乱的幻觉而已,甚至他们会嘲笑你,让你去写小说。
“你我都知道,你手里的证据是真实的,可是最后的结论也只能是一种推论,没有更有更有力、更直接的证据。一个人已经化成了一抔土,他身体里的药物成分还残留多少,况且那种药物是世界上并不存在的,它的存在只是基于你的推测,而不存在的药物是化验不出来的。有多少人愿意因为一个没有充分证据的、离奇的指控而为一个已经死亡的人、一个死亡原因已有定论的人、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去推翻一个他们自己确定的结果?
“你是我的挚爱,我从来没有如此地爱过,是你让我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是你让我知道爱情是怎样的东西。在我知道你调查我的那一刻起,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痛苦,我知道,你的痛苦也是我带给你的,可是谁又能改变这一切呢?所以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为的是我们都不戳破这层纸,来维护我们之间那个只剩虚伪外壳的爱情,哪怕是一天,就算是一分一秒我也很满足。
“如今,我知道,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的爱情注定没有明天,没有未来。
“裴勇的死,我很遗憾,罪过不在他,他只是替人受过而已。你也爱裴勇,是,你很爱他,是我夺走了你的爱,是我给你造成了莫大的痛苦,我不会祈求你原谅我,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我深深地知道。”
柳平说完似乎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他笑了一下,然而我们在他的脸上读到的是绝望。
“你也许有你的理由,对,你和你的姑姑全有理由,可你们能从中侧到什么?杀戮能使你们感到满足吗?能使你们感到幸福吗?更何况,你们在杀戮无辜的人!”
柳平稍微有些激动,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冷酷,眼睛却像望着看不到的远方,“虽然你去了那么多地方,见过了那么多的人,自以为了解了许多事,自以为知道了原因,可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你同情的眼泪再多,也不及我内心一滴血来得疼。
“我也曾犹豫过、怀疑过;也曾经想放弃过,也想安下心来过平常人的生活。你怎会知道,这许多年我的心已经裂成碎片,根本没有一颗安静、平和的心,我的生活里全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我的睡乡里全被噩梦占据着。不止我自己,所有我的亲人,无一不承担着我的痛苦。一个在蜜罐里的人,你怎会了解,怎会理解?这一切就是千万把刀子,在我的后背、在我的心里,逼迫着我,要我为死去的冤魂做点事情,要我自己求一点心安,我的心流血,可是扎它的人却看着它在笑!
“你睡在甜美的梦里,热了有人给你扇扇子,冷了有人给你盖被子;你生活在一个无忧的世界,你的周围满是温情和献媚的笑脸。可是你怎能体会到一个睡梦中被冻醒的人,一个被噩梦吓醒的人,是怎样蜷缩在墙角睁着眼看清冷的房间里,那个唯一能给他盖被子、给他做一口饭吃的人的灵魂躲在阴影里向他哭诉。
“我不会后悔,也不感觉有良心的不安,是他的父亲把他给我送来的,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即便去死,我也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即便去死,我也可以心无遗憾地去见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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