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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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天生爱逛街,任娟也不例外,好几天前,她就要柳平星期天陪她去百货大楼购物。任娟买起东西来,似乎花的根本不是钱,柳平怀疑,任娟到底哪来的那么多钱。
柳平见任娟花钱的样子,有时也怀疑,自己以后能不能做她的同路人,凭自己的收入是不可能支持住任娟的消费,这个问题真要考虑起来又让柳平害怕,害怕任娟会离开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爱着这个女孩,所以这样的问题只能抛开不去考虑,柳平也知道自己这是在逃避现实,可也没有好主意。柳平不知道任娟考虑过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也懒得再去想,他就像是撞钟的和尚,能快乐一天且快乐一天。
任娟心血来潮,今天非要乘公交车去,要过一过挤车的瘾。对于挤车,柳平是最不惯的,可是既然任娟高兴,他也乐意陪着。
站牌旁边,人们正在期待着各自要搭乘的班车早些到来。临近春节,公交车很明显比以前更拥挤了,不管是城里的、乡里的人们都赶着把手中的钱花出去,用一点物质享受对自己一年的辛劳来一点补偿。
公交车一辆一辆地来,一辆一辆地去,站牌前的人丝毫不见减少,在柳平看来,反而是增多了不少。真搞不清任娟,挤车究竟有什么乐趣?柳平一看到这么多人在一块就浑身不舒服。
这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乞丐,他衣衫褴褛,浑身脏乎乎,虽然是在寒冷的冬天,他身上却依然散发着一股呛人的酸臭味儿。他脚上是一双多少年没有擦过鞋油的一双皮棉鞋,因为鞋比较大而且变形厉害,鞋头翘起老高,活脱脱一双卓别林穿过的鞋子;皮鞋往上是一条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裤,棉裤短而臃肿,连脚脖子也没有盖住;一件不合身的绿色短军大衣套在微微前躬的身上,上面东一块西一块的油渍已然变成黑色;左肩上挎着一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黑色人造革皮包,皮包表面的黑色漆皮已然脱落了许多,露出一片片不规则的衬里,衬里本来是白色,可是由于太脏已经变成了灰黑色,像是皮包长了一块块的怪癣;脸黑乎乎的似乎从来没有洗过,凌乱的头发和胡子让人猜不透他的岁数到底有多大。他右手手里拿着一只有许多黑斑的白搪瓷缸子,慢慢移动着不灵活的步子,挨次把缸子伸到每个人的面前,不言也不语。有的人就拿出一点零钱放到他的缸子里面,有的人就视而不见,还有的人干脆扭过脸去根本不去看他,几个时髦女子看他走近,干脆捂着鼻子远远躲开了去。
在小时候,柳平的村子里有时也会有乞丐去乞讨。他们有的在大门口打着快板,唱几句祝福的话。那时,每当听到门口有快板声,柳平就会喊着“要饭的来了”第一个跑出去听乞丐唱快板,姐姐总是随后拿出家里的一点干粮交给乞丐,打发他离开。而柳平会跟着乞丐去串好多门,就为听他唱快板。当乞丐的背包装满了干粮要离开村子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有不少小小的粉丝在跟着了。还有一些就是没有什么特点的乞丐了,他们会喊着大爷大娘,然后诉说自己的可怜,这时侯,姐姐也会像往常一样,拿出家里的馒头或者窝头递给乞丐,乞丐则千恩万谢地退出门去。今天,这乞丐让他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他的姐姐,姐姐总说,这些人怪可怜的,逼不到份上,谁会出来讨饭。这一切,柳平一直都深深记在心里。
当乞丐走到他们的面前,柳平在衣兜里掏出两块钱放进了那只白搪瓷缸子。任娟却把脸扭到一边去了。不知这乞丐究竟犯了什么邪,竟伸出脏手去碰了碰任娟的胳膊,这下任娟恼了,回过头,狠狠瞪了乞丐一眼,喝道:“你干嘛?滚一边去!”话音未落,几乎所有的人都转头向着他俩看过来,柳平觉着很是尴尬,而任娟却是不以为意。乞丐似乎觉着受了奇耻大辱,脸色一变就要发作,可是看到站在旁边的柳平,自知绝不是两人的对手,只得咽下这口气走开了。其他人见乞丐走开了并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就各自回了头,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常态。
任娟的脸色很平静,依旧谈笑自若。可是柳平的确有点不自在,在他的道德观里,对乞丐吼叫这一项是对弱者的无礼,是一种恃强凌弱的行为。柳平从内心里认为,任娟的做法有些过分。
柳平试探着对任娟说:“我们刚才是不是对那个要饭的有点太过了?”柳平一直把乞丐称为“要饭的”,这种称谓已经在他的意识里生了根,就因为以前的乞丐都是些真正吃不饱饭的。
任娟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连乞丐恐怕都把刚才一幕忘掉了,去接着发他的财去了,只有眼前这个人还耿耿于怀,真是典型的阿Q式的卫道士。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任娟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平。
“什么故事?”柳平感到奇怪,自己在说一个严肃的话题,而任娟在说一个故事!
“一个佛学故事。”
这下柳平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任娟露出一丝坏笑,说:“有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要过河,碰巧遇到一位少妇也要过河。这条河没桥也没有渡船,所幸河水不深,仅仅没过膝盖······”
正说着,28路公交车驶了过来,停在站牌前。这趟车是从城郊的二十里堡通市里最繁华的商业区的,百货大楼就在这商业区里,每逢节假日,郊区来市里购物游玩的人都喜欢乘坐这趟车。
这辆车里的人已经挤得满满的,只有两个人下车,却有十来个人要上车,为能在公交车上拥有一点空间,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任娟行动起来倒是很勇猛,连柳平也不得不佩服,然而毕竟两人不是这项工作的行家,第一轮便被淘汰下来,只得望着塞满了人的28路车拖着沉重的躯体远去。
这时,在候车人群的另一头荡起一阵微小的波澜。原来,乞丐先生尚未离去,不知谁往他的搪瓷缸子里放了一个火烧,不知是不是被人咬过,但火烧引起了乞丐先生的极大不快,那只火烧被乞丐先生以掷铁饼的潇洒动作扔进了马路上的车流里,那只可怜的火烧一会就被来往的车辆轧得稀烂了。
任娟讽刺地看着柳平,“怎么样?他是要饭的?他是要钱的!”任娟已经看透了柳平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乞丐会这么快就会不打自招,出来印证自己的想法。她要开导一下这块榆木嘎达,“他呀,没准比你都富有。你看他不少胳膊不少腿,干这一行,自己已经不尊重自己了,还要我尊重他?可这些并不关我什么事儿,可用脏手来碰我的衣服,我当然不会客气,我这件外套,怎么说也是一千多买的呢。”

柳平的脸上有点发热,任娟说的不无道理,现在的社会,有多少人和事还值得去信赖?今天,自己在任娟面前,就像是一个懵懂小学生。
“接着说你的故事吧。”柳平说。
“再说就没有意义了,不说了。”任娟说。
“说完吧,我还纳着闷呢。”柳平坚持。
任娟就只好接着说下去,“少妇过河不方便,老和尚就热心背着少妇过河,然而小和尚对此却颇不以为然。”任娟虽然还是在讲同一个故事,但是很明显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热情,而仅仅是在叙述而已。“过了河,又走了很久的路,小和尚依旧对此耿耿于怀,终于忍不住对师傅说:‘师傅,我们是出家人,应该远离女色,可您刚才——’,老和尚一听,笑了,说道:‘啊,我说你为何心事重重,不言不语,原来就是为这个呀!徒儿啊,刚才那女子,为师我早已放下,你怎么还背着不放呢?’”
柳平忍不住笑了,可是再一想,自己不正是那个小和尚吗?自己这是求着别人来损自己,那真叫活该!
任娟又说:“其实,我们俩谁也没放下,看来能放下的,只有那个乞丐。”
柳平一想,“这倒也是。”
又一辆28路车过来了,这一次,二人准备充分,终于还是在车上获得了一席之地。虽然不舒服,转个身都要征求周围四五各人的意见,但毕竟是在向着目的地行进,这才是最重要的。
公交车终于走完了吃力缓慢的行程,停在了市百货大楼站。车里的人鱼贯而出,到最后,这辆车几乎成了一辆空车。
百货大楼是本市最大的综合零售商场,由于本市人有酷爱逛街的好习惯,所以人们有事儿没事儿,买不买西就爱往百货大楼去转一圈。临近过年,人们更在家里呆不住了,都要出来转一转,不管用着用不着,总得买点东西回家才算安心。
百货大楼门前的停车场已是停满了一排排的小汽车,自行车看车处也被自行车摩托车塞得满满的,想找一地方塞辆自行车恐怕也不容易。
任娟和柳平就随着人流缓缓走进商场内,商场内人头攒动真有点摩肩接踵的味道。收银台前的队伍排得老长,让人怀疑某些专家唱衰经济的理论是否正确。
逛商场对男人来说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尤其是人满为患的商场,可是又往往不得不硬着头皮逛下去,因为总是不忍扫了同伴的兴头。这时的柳平正是如此,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忍着。
看完一楼,没有任娟想要的东西,二人准备乘扶梯到二楼。正有说有笑往前走着,任娟忽然发现本单位杨爱莲和另一位女同事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杨爱莲要是见到任娟肯定又会说个没完,而且背后不知又会传些什么闲话,任娟一想,干脆躲开,就拉着柳平转身向回走。没想只顾注意前面的杨爱莲,忘了身后会有人离得那么近,结果刚一转身,后面的人就和任娟撞到一起。任娟哎呀一声,柳平关心地问任娟有事没有。任娟抬头一看,面前是怀里抱着个大纸箱的一个清瘦的男人,正陪着笑脸连声说着对不起。
任娟忙说:“没事儿,没事儿。”就挽着柳平绕了过去。
“等一下,等一下。” 刚走出几步,那个人忽然在背后喊起来。任娟挺奇怪,就停下脚步,那个抱纸箱子的男人紧走几步赶了过来。
任娟问:“你有什么事?”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下任娟,接着又转头向柳平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问任娟:“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一会儿,我想问一下,你是住在实验中学附近吗?”
“对呀。”任娟回答,她也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自己并不记得认识他,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住在哪儿,难道是学生家长?也不对,学生家长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人脸上堆满了笑,又问:“去年这时候,有一个小男孩丢了钥匙进不了家门你记得不?”这时男人脸上充满了期待,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任娟。
男人这么一提醒,任娟想起来了那个小男孩,她没想到这人的记忆力这么好,黑暗中只见过她一面,竟能在一年后认出自己来。她又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模模糊糊感觉这人就是小男孩的爸爸,只是时间太久了,那天天又黑,她也没有仔细看男孩爸爸的模样,所以现在不敢断定这就是小男孩的爸爸。就说:“是有这么回事儿,我在小区门口给他讲了一会儿故事。那你是他的爸爸对不对?”
“对,我就是。我儿子可是念叨了你好长时间呢,自那以后落下毛病了,谁给他讲故事也不爱听,说不如阿姨讲得好。”
任娟想笑,可是笑不出来,那天是裴勇的忌日,她怎能忘记?一想起这个,任娟所有的兴头全没了,她强忍着与面前这个人应付着。
说了几句话,男人放下纸箱,在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台灯,他把台灯递到任娟手中,说:“这是我们单位的赠品,高频,没有闪烁,保护视力挺好,送给你一个。”
任娟冲着他强挤出一个微笑,说:“太谢谢你了。”
男人说:“应该谢你才对。”说完,又从口袋里拿出名片,递给任娟和柳平各一张。
任娟看了一眼名片,上面印着的头衔是电子工程师,名字是李宝国,工作单位却是在穆城,感觉很奇怪就问:“你不在本市工作?”
李宝国说:“刚离开本市,这家单位给的条件比较优厚,所以就过去了。”
任娟道:“原来是这样。”
李宝国说:“好了,不耽误你们了,我也要把这个送到柜台去。再见。”说着,抱起他的纸箱子,走了。
任娟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一把将台灯塞到柳平手里,说:“不逛了,回去!”不待柳平答话,径自快步走出商场来。
这回轮到柳平纳闷了,看来任娟做了一回好事,人家感谢她,她怎么倒生起气来,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也顾不了许多,只好紧跟着赶了出来。
柳平边追边问:“娟,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生起气来啦?”
任娟停下脚步,也不看柳平,淡淡地说:“就是那一天裴勇从省城回来——”
柳平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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