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血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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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入云的树枝上坐着个绿衣少女,身子斜靠着树干,右手捋动着秀发,左手抚摸着怀里熟睡的松鼠,两眼望着下面,一脸藐视神情。
十几个人或坐或站,一个中年汉子手上托着赫黄色的铁牌,对着站在身前的蒙面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今日之事,出于无奈,你我身在同一门派,所为之事皆是为了振兴门派,还望你能多体谅我的苦衷才是!”
皇甫朗躬身道:“小辈无能,难堪大用,实在有愧门主所托,王副门主雄才伟略,定能辅助门主完成大业,我辈自当拭目以待!”
王赞将令牌揣进怀里,长长的刀疤因为笑容而变的扭曲,更显狰狞,伸手拍了拍皇甫朗的肩头,道:“你资质不错,本可成为本门未来的栋梁,只是过早的担此重任,欲速则不达,不免影响你的修为了。”
身后的弟子拿出一段白绸,道:“皇甫兄,还得闹烦你立个字据,以做凭证。”皇甫朗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双目精光大盛,既而转暗,身子瑟瑟发抖,却笑道:“该得,该得!”
王赞假惺惺的怒喝道:“你们眼中可有我这个师父,皇甫小弟早就将令牌交出,还用立什么字据,难道还不相信他吗?”话音甫定,伸手就要撕碎布绸,却被一人抢先一步夺过,却正是皇甫朗。
皇甫朗食指在刀刃上滑过,血汩汩流出,只见白绸上血影飞舞,手指迅疾写着血书:“闻贤达处危而制变,忠心虑难而立功,是以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故非常者,因非常人所拟也。愿将副门主传位于王赞。皇甫朗立。”
王赞笑眯眯的看着血字白绸,赫然见到“传位于王赞”,那里去理会其他的废话,面含红光,斜眼望着皇甫朗,道:“皇甫小弟受累!”手臂一挥,十几个人朝着东面径直走去,黑幕中传来哈哈大笑,气焰嚣张之极。
皇甫朗缓缓解下面罩,清癯的脸上满是冷峻之色,冷哼一声,身子靠着树干,喃喃道:“这是你们自掘坟墓,自寻死路,何苦要逼我动手呢!”
“不是他们逼你,是你逼他们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如黄莺出谷。
“什么人?”皇甫朗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抬头仰望,树荫婆娑,挡住漫天星光,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人影。
绿影幌动,赫然间身前俏立着个女子,背影婀娜,体态轻盈,长发披肩,头上一段白色裘绒绾住两个小髻,分外可爱。一身绿衫,脚上套着一双白色绒靴,极是高雅。
“你是什么人?”皇甫朗怒叱道。
“我是什么人有那么重要吗?我要是坏人,知道了你也要死,我要是好人,不知道对你也无害,对是不对?”身影扭动,带起一阵风,长发飞舞,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狡黠的笑容,竟有妩媚动人之意。皇甫朗不禁呆住,整颗心为之一窒,脸似火烧,幸好在黑夜中看不清,不然那该有多么尴尬呀!暗暗惊呼:“这姑娘好似玉人,双眼漆黑,鼻如凝脂,冰肌雪肤,是人还是鬼,倒像是个仙姑!”
那绿衣女郎嘿嘿笑着,嗔怒道:“看什么看,小心扣出你的眼珠子。”皇甫朗忙收回眼神,自觉有愧,低声道:“姑娘勿怪,适才在下冒渎之处,还请见谅!”
“少在这和我耍文弄墨的,文绉绉的,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说着用手弹一下衣袖,却惊动了怀里的松鼠,只见松鼠打个机灵,双眼打转,扭头定睛望着皇甫朗,半晌之后,直觉无趣,拢了拢身子,又闭上小眼,酣酣睡去。
皇甫朗心中七上八下的,窘得得他满脸通红,若是别人只怕他必然会耿耿于怀,寻思报复。只是眼前是个艳丽女子,那一份爱怜之意让他心胸一阔,竟没有半点嫉恨,反倒觉得自己理亏,便道:“姑娘所言……说的是,但是在江湖行走,说话太过随意,别人会说你怠慢无礼了。”
那绿衣女郎秀眉蹙起,冷声道:“似你这般计谋,还有几个人敢对你无礼?我就是好奇,刚才你究竟写着什么,让他们欣然离去?”原来她立于树上,夜色漆黑,根本就看不清,好奇心斗然大盛,定要弄个明白不可。
皇甫朗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竟然在这里窥视了良久,竟然毫无察觉,这般功夫便胜过自己许多,若真是对头,只怕是在劫难逃了。淡淡道:“没什么,就是他们逼迫我写的传位文书而已。”
那绿衣女郎兀自摇头,娇笑道:“你就这么甘心吗?我如果没猜错,血书之中必然藏有暗招,只怕他们现在兴高采烈的回去,未必真能得尝所愿吧!”
皇甫朗嗯的一声,想不到这女子竟然看出其中蹊跷,更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竟毫不否认,心想:“今天究竟怎么了?莫不要被女色迷惑了,在此耗费无用时光。我身负血海深仇,费尽千辛万苦,才有今天的成就,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万不能前功尽弃呀!”其实他心中最怕的是这个女子莫不是与剑阁门有关连,要是有仇还好,万一是朋党族类,自己这般推心置腹,岂不是自寻绝路。
原本温柔的眼神渐渐冰冷,冷哼一声,道:“我今日为人所逼,万不得已写此血书,窘迫如斯,还能有什么暗招!”话音一落,身子向东走去。
那绿衣女郎蓦地一惊,问道:“你到那里去?”皇甫朗身子一顿,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岂能坐以待毙,现在做我该做的事!”他心中却狠狠的骂自己几句,向前迈步,身子消失在黑暗中,远处沙沙的脚步声,消弭不闻。
那绿衣女郎怔在原地,右手捏了捏怀中松鼠的鼻头,笑道:“想不到此人心机之深,竟然好坏不分,只怕一生都要孤独!你不说,我自己非要瞧个清楚。”正要向东掠去,蓦地西面松林中传来一声马嘶,悲鸣震天,声嘶力竭。她身子折返,向西穿梭而去。
月已西斜,银光淡如水,播撒在一片红色的花海上,泛起紫红的波涛。馨香扑鼻,醉人心脾,小河流水过处,一驾马车旁靠着一个粉色人影,乌油油的长发散在胸前,双眸紧闭,深深的呼吸着草木清气,心胸舒爽之极。
蓦地远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马鸣悲嘶,惊动了马车的黑马,马首猛然仰起,抖动鬃毛,健长的前蹄腾空直立,那马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窜出数十丈外。
訾小蝶轻叱一声,身子疾飞掠去,双脚掠过梅枝,眼见就要追到,那马儿好似发觉后面有人,马身一拧,向右奔去。訾小碟用力过猛,掠出了丈余外,骤然停住,转身朝右追去。如此好几次,就是追不上。
幽暗的夜色中,红色的梅林中一匹黑马带着灰色马车疾驰穿梭,身后的粉色的身影在梅林中似蜻蜓点水,如红海泛舟,颠簸追逐,却总是相差丈余。
訾小蝶心急如焚,担心车中病态的李云茵,叫道:“姐姐,姐姐,你还好吧?”马车急驰如飞,车中更本没有半点声响。訾小蝶寻思:“这马好像受到什么惊吓,这般穷追猛赶,总不是办法?”秀眉紧锁,茫然不知所措。

风掠过耳际,呼呼作响,蓦地一瓣梅花打在脸上,隐隐作痛。却见訾小蝶笑意袭面,右足在草地上一点,带起一小坨泥土,小腿一弹,泥团朝着马背袭去,啪的一声脆响,那马反倒四蹄如飞,身子好似飞离地面,比起方才更快了一倍。
訾小蝶暗暗自责:“怎么想到这么个笨办法,殊不知困兽犹斗吗?那马本来就受吓过度,现在是逼上绝境了,自然玩命的跑了!”心中懊恼不已,但是脚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马车在梅林中顺着小径急奔,忽东忽西,忽左忽右,马车带起的风刮落了枝头的红梅。訾小蝶在车后只觉花雨纷飞,香气馥郁,花瓣贴到脸上,格外清凉舒畅。訾小蝶精神为之一振,嘴角一扬,似乎又有了什么主意。
只见訾小蝶手中赫然多出一块粉色罗帕,罗帕中的一角绣着一支振翅欲飞的蝴蝶,纤手捏住罗帕一角,手腕一抖,罗帕宛如水上浮萍,径直朝马首飞去。那马双眼被蒙,原本昏暗的月光蓦地消弭,接二连三的打击接踵而至,即便是人也都惊骇不已,何况是马匹!那马见不着路,胡乱之下奔进梅林丛中,黑马上赫然是被树枝划开的裂口,鲜血汩汩流出。那马吃痛,马首晃动不迭,马头上的罗帕恰好被树枝勾住,跌落下去。
那马见前无去路,想要折返回去,马身生生卡在树枝中,那里有空隙转身。马车赫然停住不动,马嘶悲鸣,黑马颔首舔舐着胸口的伤口,兀自打着哀鸣。
訾小蝶长吁一口气,笑着道:“你这畜生当真能跑,让我好追呀!”蓦地心念一转,跳上马车,掀帘探望,只见蹙眉女子,秀目阖闭,煞白的脸上凄然愁苦,双手紧紧的拽着黑色披风,这般颠簸,兀自整齐的盖在身上。
訾小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跌坐在车内,见身上粘了很多梅花瓣,不禁嫣然一笑,用手轻轻弹落。整个车厢内满是梅香,有几瓣落在李云茵的脸和披风上。訾小蝶伸出芊芊玉指,却发觉异常的冰冷从指尖传来。
“啊!”的一声,訾小蝶脑中翻腾出各种可能,难道她竟然过世了?那岂不是自己害死了她吗?哆嗦的手指贴在李云茵白纸般的额头,冰凉刺骨,竟如同冰雪一样。然而人终究不是冰雪,訾小蝶感觉到额头的肌肤中微微的脉动,这是生的不舍和渴望。
将手移到那双紧握的手上时,出乎意料的是,入手之处宛如炽热骄阳,烫手之极。訾小蝶对眼前的女人肃然起敬,她怎么也不能想象,这般的痛苦每天该怎样度过呢?
映入眼帘的女子在冰与火的折磨中异常坚强,白如纸屑的脸庞上蛾眉如黛,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双眼迷蒙,焦裂的嘴唇微微启合,声如游丝,“杜……大哥……杜……大……哥……”细微的声音仿佛幽灵鬼魂穿进了訾小蝶的体内,嗡的一声闷雷在脑际炸开,整个躯干像被人掏空了一般,失去知觉。
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滚落,滴在胸前,浸湿了一块粉色的衣衫上,竟然格外的红颜。“杜大哥,杜大哥,你叫着有甚用?他那般绝情离去,你还是念念不忘,徒增烦劳罢了!”訾小蝶渭然长叹,话语中满是悒郁自责,这句话或许是说给自己听的。
訾小蝶从怀中取出一个金钿小盒,打开盒盖,白色柔光四溢,赫然两颗似鸡蛋般大小的珍珠,璀璨夺目,拿出一颗,訾小蝶将金钿盒子重有揣进怀中。漆黑如墨的车厢内顿时银光拙目,熠熠生辉,却听到一声哀叹,只见白皙的手掌将珍珠紧紧握住,黑暗瞬间袭来,听得沙沙声作响,细碎的粉末带着淡淡的荧光,从手掌的缝隙中洒落下来。
如葱般的手掌打开,赫然多出一个血红的珠子,宛若拇指大小,浑圆剔透,隐隐冒着寒气。“这个九寒血蚌的血凝珠,能培元固本,救人于生死一线,但愿天佑苦人,保住她的性命吧!”訾小蝶跪在车内,双手合十,与愿祈祷。慢慢用手拨开她枯竭的双唇,将血凝珠放进嘴里,岂料她根本不能下咽,訾小蝶手掌一翻,一股粉红气流冲进李云茵的口中,只见她喉头微动,血凝珠已然咽下。
李云茵感到遍布全身的酸痛消弭不见,胸口内一片清凉之意,悠然的睁开眼睛,却见幽暗的车内一双美目盯着自己,焦虑的神情立即喜上眉梢,听她慰声道:“姐姐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现在可好些了!”李云茵听关切之语,甚是激动,欣然道:“让小蝶姑娘替我担心了!不知为何,现在只觉体内清凉舒畅,原本的胸闷淤塞之处尽数贯通,定是姑娘用什么灵丹妙药了吧!”
訾小蝶见她醒转,已料知那血凝珠果有奇效,瞧她几句话语音清亮平和,定然病去大半,就此根除,也为可知!笑道:“姐姐大病初愈,不要太过劳累,应该好好休息!”
李云茵煞白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双眼精光四射,俨然与之前判若两人,见她摇着头道:“我现在觉着精力大盛,丝毫没有倦意。小蝶姑娘,你如不嫌累,就陪我聊聊吧!”
訾小蝶嗯了声,在李云茵的对面坐下,身子靠在车框,只觉脊背处一阵冰凉。訾小蝶皱皱眉头,直起身子挪动一下,微蹙的蛾眉才缓缓平和。两个人在静谧中相视无语,这样的促膝长谈当真世间罕见。
“啊!呃……”撕裂的叫喊声打破原本寂静的深夜,黑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惊愕,一声悲嘶夹杂着无奈和凄楚,想不到这马仿佛通得人性!
訾小蝶愕然不动,眼前的景象让她瞠目结舌,紫红的幽光冲散惨白如纸的秀脸,清澈如水的双眸倒影着灼灼的烈焰,适才恬静明澈的脸赫然被鬼魅戾气笼罩。訾小蝶巍然而起,狭小的车厢内顿时被紫气塞满,峭立的身影深陷在一片紫气中,呛啷两声,却见訾小蝶纤细的双臂上多了一对双戟刃,淡然的微光从戟刃中丝丝缕缕,越聚越多,赫然将整个身子围绕在淡淡的粉色光圈中。
蓦地一股黑气从黑色披风中冒出,在大盛的紫光上方形成巨大狼头,悠然一口狼嚎,黑气宛然变成一头穷凶极恶的黑狼生生将紫光吞噬下去。“噗!”的一声,李云茵的身体完全被黑气吞没,突变横生,訾小蝶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心中暗暗惊叹:“杜大哥竟将‘玄郎魂咒’隐在披风中,若非如此,今日不知该如何收场!”
车厢内安然静寂,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李云茵的脸色,或而紫气袭面、汗流不止,或而惨白胜雪、瑟瑟发抖,显是全身受着两股力量的冲撞,几欲撕裂一般。訾小蝶手足无措,根本就不知该做什么来缓解她的痛楚,寻思:“我不曾细问她的病症,现下胡乱给她吃下血凝珠,情况糟糕之极,看来这血凝珠并非如传闻所说的药效奇特,有起死回生之力。今日她要是因我而死,教我如何见他,今生今世他都会恨我入骨的!”怆然而泪下,为自己也为眼前挣扎的瘦弱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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