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旧日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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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慢慢站直身子,望着地下的一滩滩血渍,那斑驳的佛像上血迹斑点,只见菩萨仿佛面露冷霜,忧愤不已。七绝用衣袖擦拭血渍,却见白灰沙喇喇落下,飘进眼眸,双眼泪如雨下,许久不能停。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为佛像掸过尘,一是师父不让,二来自己懒惰。现在他扶正坐莲,端正佛身,又用树林中找些湿漉漉的树枝,扎成一柄扫帚,将满堂血迹洗刷的干干净净。
七绝将灰色包裹挑在刀鞘上,捡起黑色布袋,悻然走出大殿,蓦然跪在门槛外的石阶,口中念叨着:“师父要多保重身体,弟子走了!”
闲散的脚步踏在松软的草地上,发出嗤嗤声响。七绝走到西南的一个小村落,几间草屋,一泓清池,但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喧闹的村舍寂静异常,却有袅袅青烟在环抱的茅舍中升起。七绝加紧脚步,口中叫嚷着:“刘二哥!刘二哥!”
那个粗壮的身影没有出现在门前,就连水池边的槐树旁拴着的牦牛不见。七绝穿过池塘,冲进一间破旧草屋,这个是刘二的家,但是里面空无一人。七绝嘶哑着叫喊着:“刘二哥,刘二哥!”像疯子一般穿堂入室,把每一间村舍寻了个遍,竟然没有一个人。七绝拼命的嘶喊着,就在此时一阵寒风刮来,夹带着刺鼻的焦臭味。
七绝顺着气味寻去,赫然间村舍外东南面半里处搭着一个四方祭台,四个角上各插着一对黑白色幢幡,祭台中间树立的三根石柱上绑着三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已然不能辨别身份。祭台的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血肉模糊。七绝身子踉跄,嘣的一声跪在地上,潸然泪下。原来他见到那三具焦尸中,有一具五尺焦尸的右小腿短一节,这是八年前他为了救自己,从半山腰摔下,小腿绞在一棵树杈上,硬生生将腿骨拗断。
砰的一声,七绝双膝跪地,慢慢挪动着身体,双腿在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印迹,七绝爬上祭台,噔噔噔,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打算将焦尸解下来。望着那个曾经救了他性命的兄弟,那个师父要他杀的兄弟。现在他的兄弟已经踏上了另一条道路,而自己却无能无力。钢刀一挥,铁链应声而断,虽然恶臭难闻,七绝全然不顾,抢前一步,将焦尸揽在怀里,生怕磕着碰着。粘手的焦肉上流淌着血液早已凝固且干涸,整个头颅俨然已是白骨森森,凹陷的眼眶内一团血肉,眼珠已然混成一团糨糊。
七绝不自禁的握住他那双曾经硕大有力的手掌,无数次拍打在肩头,给自己鼓励和坚强,此时如焦炭般枯手攥的紧紧。死亡没有让他张开双手,难道是什么比死亡更让他不舍吗?掰开手掌指骨,只见手掌心粘着一段木制的被火烤的发黑的刀柄,这是七绝偷偷将师父教他的武功传给他所做的木刀。
怒火炽热焚天,七绝的手臂青筋暴突,颤抖不已。啪的一声,那一截木柄掉在地上,蹦达了几下,落在祭台下方的夹缝中。
深深的刨开大坑,将烧焦的干尸埋在其中,再用手一捧一捧的掩埋,渐渐的垒起一个一个坟茔,连成一片,竟有十几个坟丘。七绝搬过一块门板,削成一人高的木牌,沙喇喇几声,木屑飞过,木板上赫然写着“大哥刘二之墓,弟七绝谨立”,字虽写的歪歪扭扭,但苍劲有力,满含悲愤,比起那些名家的书法包含更多生死悲凉之感。
七绝,呆呆着望着坟茔,目光中满是悲怆,侧耳听来,却有北边小道几声玎玲脆响。只听有人笑骂道:“这里有个村庄,多半有个酒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呀!”话音未了,远处慢慢出现一头毛驴,上面卧躺着个青衣少年。却正是陆卓然不假。

原来他本想回城打酒,未行几步,心中踯躅不已:“要是回去碰到那邋遢老道,非得要去葫芦和毛驴不可,这可都是好东西,万万不能被他抢了去,糟践了好东西。”明明就是别人的东西,此时反倒是别人要抢他的东西,这种逻辑倒是新颖。
陆卓然下定主意,掉转驴头,正好看见前方不远处,隐约有个岔路口,虽然路面被杂草遮遮掩掩,但终究有人走过的痕迹。既然有路,那里便是有村落,陆卓然就是这样想的。
他轻松自在的躺在驴背,腰上的小铃铛玎玲脆响,悦耳动听。陆卓然仿佛回到了青城山上,那唯美的落日,那落日下相依而行的两条长长的影子,还有师姐的声音:“你每天寂寥一人,孤苦伶仃,这铃铛清脆动听的叮当声或许可以消磨寂寞。”
行不多时,只见几株大槐树后,隐约露出几处破草房,几块青石堆在草房的西南角,陆卓然猛然坐起,笑骂道:“这里有个村庄,多半有个酒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呀!”
话音刚落,只见草房后飞身跃出一人,那人一身黑衣裹体,手上戒刀直挺挺的向他扑来,人虽离的远,但是一股扑鼻的血腥气直逼面门,气息为之所迫,身子朝后跃开,恰巧落在树枝上。眼见那人的戒刀就要将毛驴劈成两半,不免暗暗叹息,“驴兄,不是兄弟不待见你,只是大难来时各自飞,等你死后,我会为你修坟烧纸的。”
就在此时,那黑衣人刀锋急变,顺着驴背滑过,直扑陆卓然站立之处。陆卓然徒生变故,根本来不及细想,眼前之人,光头黑衣,眉宇间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刀法狠毒之极,招招都欲取自己性命,忙凝神应对。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银光四射,将整个身子罩在剑光之中,没漏出半点破绽。铮然之声不绝于耳,转眼间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斗了不下百回合。
那黑衣人由下向上,讨不到半点便宜。停下身子,狠命的用手搓着头顶,映出一团红印,却听他口中嘟囔道:“今日杀不了这小子,就报不了七哥的仇,我如何能对得起七哥的救命之恩!”心中愤恨不已,朝天怒吼,额头青筋爆突,瞬间脸色犹如摸了猪血一般,红中泛紫。只见他双脚猛蹬,身子直挺挺拔地而起,手中刀锋举过头顶,使劲全力的劈下,瞬间天地仿佛被一股强力劈成两半,一道血红的光影从天际划来,迎着陆卓然劈去,苍茫间一阵悲啸,映红了天上浮云。
陆卓然看到这石破天惊的一招,不免为之一振,难以料想到这似山贼一般的人物竟然有如此神力,知道这招自己是万万不可硬挡的,还是躲开为妙,双足借着枝梢摇动之力,轻轻一点,跃到西面茅草屋上。未及转身,已然听见身后咔嚓一声闷响,两人合围的大树被硬生生劈成两半。只是树干兀自连着树根,“咯吱,咯吱”几声响动,摇摇晃晃不肯倒下。此时,在树干中间出现一道宽约尺余,深陷地下的沟壑延伸十几丈外,尽头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刃插在地面,只见那黑衣人双手抱住刀柄,双手虎口处渗出血水顺着刀柄,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陆卓然怀抱宝剑,站立在雨后的屋顶上,仿佛一切都是那断开的树木散放的草木清香,让人精神为之一怔。他双目盯着那个战栗的黑衣人,仿佛是师父的背影,在那枯秋下绝望的神情,和依稀飘落的绿叶映衬着那张满含泪水的双眼。“这样的人,究竟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呢?这般要置我于死地。”陆卓然心中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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