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旧日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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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哒,嘀哒”屋檐瓦片上的水珠滴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个身影慢慢走进破庙内,灰白旧衲衣,头顶上是一方破烂的斗笠,手杵着锡杖敲在石板上,叮叮作响。只见他在殿内瞪了半天,咳嗽道:“僧魈师弟,故人造访,为何不现身相见。”只听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笑着道:“哈哈,师兄上次莅临师弟这破庙,已是十五年前了吧!”
佛像后转出一个肥肥胖胖的光头汉子,黑袍罩身,手上一把戒刀,刃锋上全是暗红之声,血光隐隐,满堂扑鼻的血腥之气,极是可怖。那师兄道:“十五年来,师弟还是这般意气风发,丝毫不显老态,可惜师兄却是老咯!”那唤作僧魈道:“嘿嘿,十五年来师兄不屑与我为伍,恨不得躲的越远越好,突然造访,该不是为了讥讽我的吧!”
僧魈此时正眼瞧着师兄,一看之下,他笑容立时僵住,宛若枯骨的面容,除了一张焦黄的面皮之外血肉全无,眼眶凹陷,鼻梁孤挺,骨头突出,俨然便是一个骷髅脑袋。唯有双眼中精光闪烁,异常有神,僧魈暗暗惊异,他当年和师兄分别之时,师兄宛如壮年,想不到十五年光阴荏苒,已完全变了模样,只是这双眼睛,依稀可见当初的影子。
那师兄道:“这些年我奔走不懈,积善责己,从不敢有一日松懈怠慢,所做之事皆是为赎当年犯下的滔天罪孽,纵恶易,行善难!苦甚,悲哉!”僧魈轻蔑一笑道:“师兄可是来度化我的嘛!”师兄道:“师弟原本极具慧根,可惜一念行错,终是入了魔障,还望师弟悬崖勒马,苦海回头呀!”
“哈哈,当年师父那一掌劈下,我便已经死了。”僧魈仰天大笑,声震瓦砾沙沙作响,道:“那里是苦,何处是岸?我便是一凡尘俗子,任意笑傲,恣意行事,这才是快乐。”
那师兄双手合什,念了句佛偈,道:“百岁光阴,不过芥子轮回,师父何尝不是心痛懊悔,为找你,在这茫茫西南之地,苦苦寻觅十年光阴,常自叹道:‘此生最负之人,惟印霄一人。”想不到师弟偏偏念念不忘,难道那一掌真就断了你的佛缘吗?”
“十五年前你已然说过,你便是说破天,也难以洗净一身的罪恶,休要摆出一副救苦救难的菩萨模样,最该回头是岸的人是你。”最后一句犹如嘶喊一般,僧魈望着发抖的师兄,眼角微动,甚是怜惜,但转念一想:“师父哪里懊悔!我苦忍伤痛,跪地哀求七天七夜,时天大雨雪,及至雪积三尺而淹过腰身,甚至愿自费武功,那般痴心改过,终究换来一句:‘佛度有缘人!’难道有缘无缘是这般重要吗?谁是又有缘人?眼前的师兄终日醉心佛法,算是有缘,但是踏进红尘便从此痴,谁之过?”
那师兄默然离开,喃喃道:“度人先度己,我一身罪恶尚且难以濯清,岂能度人。”默默念叨着:“能除一切苦,即非能除一切苦,是亦能除一切苦。能除一切难,即非能除一切难,是亦能除一切难。何以故,成法非法,法会于心,心融于法,法忘其法,法无其法,乃为**,得渡众生。舍利子,彼岸无岸,强名曰岸,岸无成岸,心止即岸……”正是佛门真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僧魈望着师兄远去的背影,笑道:“心止即岸,何以止心?”却见树林中一个黑影闪动,刹那间来到堂前,跪地道:“师父!弟子回来了。”僧魈冷声道:“事情办的怎样?”那人道:“弟子已将人头带到,请师父过目。”只见那人手提起一个黑色布袋,宛如西瓜大小,鲜血从袋底滴落,渐渐在地上汇成一滩血水。那人张手要解开袋口,却见僧魈转身跃进佛像后,心中大是快慰:“要是真能蒙混过关,我可真要谢天谢地!”
却听到师父低沉的声音幽幽的传来道:“七绝,今日为师见你一刀刺瞎六目,出手极准且狠辣无比,大有‘七绝刀’的要旨,然而你胆敢欺师灭祖戏谑我,本门门规难道你全然忘记?”七绝手心直冒冷汗,颤声道:“本门门规有三戒三不教:戒优柔寡断,戒交游君子,戒扶危济贫;欺师灭祖者不教,诚实本份者不教,知礼重义者不教。”

交游之人当以君子先而为信,扶危济困乃是义之本,诚实本份实为忠,知礼重义即是仁,这门规中恰恰与常理相悖,反倒是教人做个不忠不义之徒。然而三戒三不教的第一戒、第一不教异乎寻常的合情合理。
低沉之声陡然拔高,怒声道:“既然熟记门规,为何屡次三番违背为师之命,难道师父的话竟是这般不足轻重?”那人磕头道:“师父,弟子知错,弟子实在下不了手,刘二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我无论如何也是下不了手的!”
“啪”的一声,一个包裹飞出,落在那人身前,悠远而粗重的声音柔声道:“依着为师性情,正当处死你这劣徒,但念你平日细心照料为师,比起你的几位师兄,更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朴实,实不是练习本门武功的材料,走吧!还是做你的放牛娃吧!”
“不,师父,弟子不走,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弟子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师父的身边。”两行清泪,一颗赤心,泣声中满含期待。
世事真是奇妙,你本意要教个嗜杀成性的魔头,他偏偏成了个讲信重义的君子,你本有心向善,便让你无心成恶。
僧魈盘坐在佛像后,像这样已经有十五年的光景。僧魈此时心情起伏,大为感慨:“好!当真好的紧!都说我僧魈教出的弟子个个恶贯满盈,却也有这般忠孝仁义的,此子生性淳厚善良,如可遇良师,他日造化不可限量!”长身而起,披上一件蓑衣,将那把血光隐隐的戒刀放进包裹,背在肩头,摘下墙壁上挂着的斗笠,却见上面布满灰尘,蛛丝缠绕,看来有年头没用过。
七绝听到动静,抬头望去,却见师父背影蹒跚,杵着新做的木杖,挪动着肥硕的身躯,渐行渐远,身影在树丛中一转,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师父决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改变。
七绝兀自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朝着背影远去的地方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血顺着额头流过眼眶,双眼血丝密布,悲痛欲绝。双手捧起地上的灰色包裹,却是极轻,打开来一见,几件平日里穿的破旧的衣服和一件红色丝绸小包,掀起一角,赫然出现一本破旧不堪的旧书,牛皮封面,因为年代久远,只能隐隐约约看的清楚最后两个字“术志”,翻开厚重的书面,字体歪歪扭扭,像是个初学写字的人涂写的一般,而且书页残缺不全,更有被撕扯的痕迹,只言片语的根本看不出其中蹊跷。
七绝翻到书末,却见上面赫然写着,《刃技•七绝刀》潦潦草草写着两行字:“转圜山之石于千仞之山,疾势而下,绝身险境而不顾,故为七绝刀。”下面画了七个小人,手中持刀,架势各不相同。惟有其中一两招式似曾相识,七绝恍然大悟,这就是师父传我的七绝刀法,
然而书中这七式廖廖几笔,或盘腿扬臂,或俯冲横扫,或推臂撩刀,七招之中仿佛暗含无穷后招,若无师父教导如何能学会。将书用布绸包好,塞进怀里。
七绝心想:“七绝刀招式繁杂多变,若是照着书中所画,我学师八年至今只有两招,这一本书若非破损,这其中功夫岂非要百十年方能练成,我愚笨木讷,定是令师父失望已极,故而愤然离去。”默然泪流,幽幽一声苦叹,不禁想起当年那个无知少年,无意逃到这破庙,从此便和师父相依为命,刹那间已是八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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