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情深如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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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天以后,一个夜晚,陈文洪正在窑洞里读书,一个通讯员给他送来一封信。当时,在延安没有信封,都把信纸叠成狭条而后曲折扭成个阿拉伯! 字形。陈文洪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陈队长:
我是女生队学员,那天山洪暴发我险些遇难,你把我救上来,发高烧住了五天医院。很想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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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里一根细细灯捻爆着一星不大的火花,他看着那娟秀清丽的字迹,蓦地想起那天有人落水的事。这事已经轰动了半个延安,而且他就是主角呀!不过,他对此却不加理睬,有人问他,他就悄悄走开。现在,他对这封信很满意,因为信中没有一个感谢的字眼,至于认识,那又有什么必要呢。他只淡淡一笑,就把这封信撂在一边,又重新埋头到书本里去了。在红军队伍里,他属于爱学文化的一类人,在家参加了村苏维埃的扫盲队。十四岁参军就带了一个小本,一截短铅笔头,这是他的珍宝。在茫茫草地上宿营的夜晚,就着朦胧的篝火,他捏着小铅笔头写得手心出汗,往往把头一撂在书本上就睡着了。现在,他,一个工农出身的干部,管理的却是一批知识分子,他深感彼此之间文化水平差距甚大,不易理解,不易引导,就激发了他的好学进取之心。
这孔土窑洞一到下雨天就反潮,泥土的霉湿气和灯盏里羊油的腥膻味混在一起。有一只蟋蟀不知在窑洞里还是在窑洞外吟叫个不停。在一次大会上,一位领导同志说的话特别触动了他:“世界是人创造的,凡是不懂的你去学就懂了。”
收信的那夜,他依然学到不知什么时候,把头伏在书本上睡着了,那灯盏上的火花,也不知是耗干了油,还是给风吹灭了。
西北高原的夜晚,还是十分清凉冷峭的。西北,你这巍巍的黄土高原啊!你这中华民族发祥之地,你是何等雄伟,何等壮美啊!人们站在这里,不论是白天看太阳或晚间看月亮,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这儿一切离天穹贴近了。因此,太阳特别热,月亮特别亮。黄土高原气势雄浑,景象苍劲,处处使人想到古老的洪荒时代。那时在这里,从石破天惊、开天辟地、移山倒海的沧桑变迁之中,生长了万物之灵的人。我们的祖先,就在这儿开始了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然而,一个伟大民族的灵魂就从这里勃发而起。于是,漫漫几千年过去了。今天,在这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国破家亡的大灾难里,历史好像做了精心的选择,西北高原这片土地,又一次发出呼啸,拔地而起,曾经创造过一个世界的地方,再来创造一个世界。你站在高山之巅,四处张望,你会觉得这儿穷山恶水,寂寞荒凉。可是,你放开脚步吧,你追寻着高亢而又苍凉的“ 顺天游”的歌声走吧!歌声飞过曲曲山巅百道湾,飞过一川碎石大如斗,你会发现土地如此肥沃,森林如此茂密。山梁上一个牧羊人,披着一块老羊皮,提着一根牧羊铲,就是他,一面慢悠悠走着,一面引吭高歌。..天苍苍,野茫茫,好像自从我们祖先沿着黄河走向中原以后,这里便空自留下了无人问津的宝库。可是,这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高原,它的心脏却永远不息地跳跃。中国劳动人民的儿子,举着红旗到这里来了,当血雨腥风的民族的大灾难、大痛苦、大悲剧来临的时候,透过浓云密雾,牧羊人高亢而嘹亮的歌声,变成千千万万人的呐喊,唤醒千千万万沉睡的心灵。谁能说在悲痛中没有欢乐,又有谁能说在欢乐中没有悲痛。正是在悲痛与欢乐的交错中,陈文洪,这个江西来的红小鬼,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勇士,展翅的雄鹰了。

事情并不像陈文洪想的那样单纯、简单。自从陈文洪收到**那封来信以后,有一个女同志的影子常常在他身旁出现:在操场头,在课堂边,在延安城铺石板的街道上,在凤凰山头新华书店里,经常有一个影子轻悄地出现。那是一个青春洋溢的人所处的青春洋溢的年代啊!一个微笑,一瞥眼波,都会引起心潮里的涟漪荡漾。可是,陈文洪一直没有觉察。因为好胜心占据了他。在火线上要做个出色的战士,在学校里要做个出色的队长,他把全部精力都沉浸在事业中了。可是,一个星期六晚晌,他和全队学员去参加一个灯火辉煌的晚会。一个女同志站在台上,燃烧的松明透过缭绕的黑烟照明了她。她却完全沉醉在乐声中,那优美动听的小提琴的旋律,从她柔软的手指流沁整个会场。会场里,那么多人一下变得如此安静,似乎所有人的心都和乐声溶合起来了,像一股清清的风,一缕淡淡的云,在回环悠扬。一种柔和的、和谐的美,净化了人们,震颤了人们的灵魂,使人不能不为凄婉而哀伤,为昂扬而振奋。忘了,忘了,就这样,忘了一切,忘了自我,它忽然升上太空,忽然旋落平野,而后,余音袅袅,像一根游丝,若断若续,轻微、轻微地飞向无限的深、无限的远。小提琴的琴弦终于静止下来,可是会场上的人还停滞在宁静中,然后一下如大梦方醒,一阵掌声跟着一阵叫喊:“**!———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陈文洪恍然大悟,啊,原来她就是**!也许由于那乐声的陶醉吧!他对她立刻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好感。
**没有答应大家要求,似乎羞怯地要退下台去。这时,坐在前排的陈文洪也和大家一起喊叫起来。就在这一刹那,**和陈文洪两人的眼光相聚在一起了,她看见了他,他看见了她。
那夜,月光如水。当晚会散会时,人们从空气混浊而热闹的大礼堂里涌出来,特别感到这个山城的夜气如此清凉、甘美。从看不见的远处,传来延水潺潺流响。当人们纷纷沓沓踏着月光向前走时,**的身影轻悄地出现在陈文洪身旁,她毫不犹豫地向他走来,十分勇敢地主动同他握手。他第一次握年轻女人的手,心中有点颤悸。这手是那样纤细、柔软,但她的语言像火一样热烈:“陈队长!我们总算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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