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节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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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白憔悴的脸庞上,瞬间拥出极大喜悦,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吗?在无声世界中生活了近十年,他终于重获新生!
茵陈鸟虽然象征着毁灭,叫声竟是如此美妙,当冬阳的光线洒满街道和建筑,它们尖鸣着消失无踪。大街上行人渐多,车鸣声、远处的轮船声……慕白双手抱头,不可相信地听着这一切,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个世界离他如此之近。以后,他不用承受人们鄙视的目光了,不用因低人一等而时刻缄默、一遍遍在内心深处折磨自己了。
他兴奋无比,但无力去想这件事是否和昨夜梦境有关,因为他极度虚弱。
三天了,除了一辆火箭车上扔下来的面包,他没有吃任何东西,至多以雪水暂缓饥渴。目前来看,昨夜的经历虽然带给了他一双新的耳朵,却没有让他的体质有任何变化。于是在趔趄着行走了几步后,慕白晕倒在街头。
待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明亮整洁的房子里,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丝绒棉被,冬日阳光正透过玻璃窗,洒满了屋子。
“你醒了吗?哦,太好了!”一个憨厚温顺的声音忽然在慕白左耳边响起。
慕白惊叫了一声,翻到床的另一侧,恐惧的看去,只见床头露出一颗怪物的灰脑袋,倒三角形的长耳朵,两只紫色眼睛高高凸出,下面挂着两个巨大的眼袋,鼻子和嘴巴却小的出奇,若非它们正在喷出细微的白气,几乎无从发现。
“你别过来!”慕白惊恐的尖叫,双手紧紧抓住被子,眼睛无助地看着床头怪物。他在卡丁矿场大老板的身边见过这种怪物,它们是有钱人豢养的地精仆人!事实上,做为在人类夹缝中进化出自己智慧的种族,地精们最出名的就是它们温顺的脾气,这是人类允许它们生存下来的最大原因。而无疑,它们极小的素食量和自身粗糙无比、另人类难以下咽的皮肉以及刚刚可以做些日常家务的身板,让它们在几百年前,迅速从西方国家走向了世界,成为最受平民欢迎的奴隶。
不过慕白所知道的,仅仅是它们拥有怪异的形态,而矿场老板的那只地精,对工人们一向很不友好。
“不!西尼不会伤害你的。”见慕白似乎受到了惊吓,床头的地精露出痛苦万分的神色,紫色眼睛中泪水翻滚,顺着粗糙的眼袋滴在床单上。地精旋即意识到自己不但吓到了眼前人类,而且弄脏了主人洁白的床单,一个转身跳跃,趴在房屋中间的地板上,拿额头“砰、砰”的磕碰地板,不多时已露出血迹,“西尼不想这样,西尼不想这样……”
小地精西尼一直在叩头,地板上出现了一滩血迹。过了很大一会,慕白最终意识到眼前的怪物并无恶意,并且对它自我惩罚的行为深感愧疚,“你不要这样。”他放松了下来,缩在床头,犹豫了许久,用比羔羊更柔软、比地精更温顺的语气低声道。
“惩罚,惩罚!哦,天哪,不,西尼必须接受,惩罚!”此刻,在对自己的过失上,西尼展现出了地精一族不经常表露的固执。
可是,让一个近乎自闭、性情柔弱的孤儿去惩罚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精?
于是,房间里这怪异的局面僵持了下来。“烦人的生物!”忽然一个低沉粗鲁的声音在慕白身边响起,紧接着床头一只三脚杯自己离开了桌面,似乎被什么大力抛出去一般,恶狠狠砸向地精的脑袋。
“哐啷!”三脚杯准确无误地在地精头上炸裂,西尼血淋淋的额头上又鼓起了一个大包。两只紫色大眼睛骨碌碌地看了看地面上碎裂的玻璃片,地精抱歉地对着慕白鞠了一躬,兴奋地尖叫着飞快转身离去,却不想刚到门口,一下子撞在门上,地精撞晕了头,粗矮的身躯在地板上转了几圈,趔趄着擦干门上污痕,离去了。
“啊!”地精蹿出房间后,他反应过来,藏在绒背后面左顾右看,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胆小的慕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何先生,这就是夫人从街上带回来的孩子。”东城区北小街,一幢普通的别墅里,老管家扶了扶镜片,对主人介绍。
何老先生穿着九州古老的襟袍,靠在大厅沙发上,一边抽雪茄,一边看着三维电视。他是九方城税务局的职员,为人正派严谨。听了老管家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管家佝偻的身体后面,躲着一个瘦小少年。心中虽生怜悯,家中诸事却已都有人做,想了又想,对老管家吩咐道:“给他一点衣食,让他明天早上离开吧。”
老管家试探着道:“先生,小姐不是一直想让家里派人去学校陪读吗,也许可以让他去试一试。”主人一向最厌恶游手好闲,但接触半日,他已知这少年自闭、软弱,数九寒冬将他逐出,和送死也差不多了。
“嗯,这倒也不错。晚上我和夫人商量一下。”何老先生又看了眼慕白,见他安静地垂首,点点头转回空中的三维电视。
冬日短暂,夜幕再度降临。
晚餐时,看着慕白狼吞虎咽地吃了四碗米饭,又将餐桌上的菜肴席卷一空,管家和众仆人都很吃惊,地精西尼站在房间一角,两只大眼睛担忧地看着这个少年,它在惧怕这个恐怖的人类会不会一时兴起,把自己也吃掉——虽然自己一向尽忠职守,可上午却在他面前犯下了错误。
从小到大,慕白从来没有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温暖、舒适,一切摆设都是那么优雅,行走其间,心自飘浮。慕白早已疲倦,白天的休息并没有去除多少困意,刚吃过饭便呵欠连连。于是由小地精领路,慕白早早回到房间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慕白便被老管家叫醒。昨晚男女主人已经达成了协议,决定将慕白送往小姐所在的学校陪读,只是对慕白的品行还不很放心。阅人无数且心怀慈悲的老管家对慕白很是同情,在此事上极力支持,“他是一只如此纯洁的小羊!没有任何恶狼,能做出这般伪装。”

于是,慕白被告知,他将被老管家带往一所中学去做陪读。坐上火箭车的时候,老管家一边擦拭镜片,一边略带担忧的告诉他:“小姐的脾气虽然不好,但绝不会对比她弱小的人动手。要是万一有事,你须记得示弱躲避。”
看见管家先生一双沧桑的老眼里,透露出善意的担忧,慕白心头莫名闪过一丝阴霾。他从未接触过女孩子,任何女生的一束目光都足以让他心肝悬挂,即将做一位陌生大小姐的陪读,让他单纯的心灵间满是怯懦和彷徨。
伊顿公学在东海边的莫愁小镇上,是一所普通的私立贵族中学。近一百公里的车程,对火箭车来说不过是瞬间之事。因此,不多时慕白已置身于古老、宁静的校园。尽管这所中学具备了应有的美丽和格调,但很不幸,大雪覆盖下的西式风格建筑在慕白的瞳孔里透出阵阵寒气、有如冰棺,而静寂的校园在他已经颤抖的心中,更像是通向死亡的坟地。这一切都是因为即将面对一个女孩子!
当老管家和慕白站在高大的银杏树下面,静静等着小姐前来时,慕白几次想自此逃走。他的心中忐忑不安,对未知的幻想、恐惧将一位小姐变幻成了山野中飞出的妖精,他就要把命运交于精怪掌控,而她会带着他走进坟墓,等待黑夜降临时吞噬……
两个时辰后,慕白迈着混乱的步子,手里提着板箱,全身局促地跟在一个女孩子背后,走进海边一幢天蓝色别墅。从老管家咳嗽着坐进火箭车、绝尘而去那一刻起,他便全身僵硬、举止机械,如冥冥之中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所幸的是,这个小姐自打出现一直带着淡淡的疏远,从未正眼看过他,对他的极度不安也没有任何在意,一切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何影儿走回房间,见少年手忙脚乱的将板箱放在沙发上,又瞥见他凌乱的衣衫和银发,觉得这必是一个粗俗、笨拙的无用跟班,心中很是失望。而且自始至终,他都不敢抬头看自己,胆小的家伙!
生活平静的开始了,这对于慕白来说求之不得。他的工作就是每天早、晚送小姐上下学,按照何影儿的吩咐预定三餐以及日常用品,偶尔还要手工的帮小姐清洗衣物。不过对于何影儿却显得很乏味,她希望有一个聪明机灵的跟班,还能分担一些她的生活,这要求对于眼前瘦小愚钝的慕白,显然极不现实。
几天后,慕白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已经不再像当初那么紧张,他就住在何影儿卧室右边的屋子。事实上,何影儿很好相处,她永远带着让人舒服微笑,你会不由自主地去信赖她比海水更幽深的黑色眼睛,虽然她和慕白以及邻居都保持着不远不尽的距离,但仅仅让人觉出她的高贵与不可亵渎,而非隔膜。
她经常躺在对海窗前的沙发上,打开古旧的九州书籍慢慢翻看,海风携带的远方气息在室内飘满。能在此刻奉上一杯清茶,是慕白莫大的快乐,他甚至不解老管家为何会警惕如此善良的女孩子。
直到一个晚上。
这幢别墅也是伊顿公学的校产,租给了四人。住在小姐隔壁的,是一个来自九州内陆的女人,她有着高挑的身材,眼神不羁,全身弥漫着狂野的气息,就如母狼一般。慕白害怕她,心性单纯的他对一切陌生都会恐惧,更能敏感的查知她的侵略性。那晚,慕白听从吩咐,下楼去买一些杂物,在楼梯口不小心撞到了她——事实上,慕白走路一向小心翼翼,完全是她的蓄意。
女人挑衅的攥着慕白下巴,将他瘦小的脸庞高高仰起,在柔白的走廊壁灯下,如猎物一般端详,好一阵子才放开。“真是奇怪啊,这么漂亮的小男孩,何影儿竟然只拿来做杂务。”慕白不争气的尖叫一声,大口喘气,躺倒在地。这个场景,这个熟悉的挑衅,他几天前竟已梦到!恍惚的灯光、栏杆阴影的角度、楼梯、女人,一切都完全吻合,这是为什么……
女人对慕白的反应大感兴趣,一双眸子贪婪地盯着慕白。她笑了笑,俯身,对着惊恐无比的慕白放声大笑,正准备说什么,“啪”地一声脆响,五个血红色手指印清晰地出现在她脸庞上。
“贱人,滚。”冰冷的声音在楼梯口回荡,慕白爬起身形,只见何影儿站在比她高一头的女人身边,大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凶光,美丽纯洁的面孔上怒气流淌,如刺手玫瑰。
更令慕白吃惊的是,在小姐面前,那个女人竟然不敢还手,只是捂着一侧肿起的脸庞,恶狠狠看了何影儿一眼,转身离去,眼神中带着难掩的畏惧。
何影儿扫了慕白一眼,眼神中带着失望、厌恶,甚至憎恨!她对慕白刚才的表现失望至极,也许,明天应该打电话让管家带他回去。“过来!”她近乎是吼道。慕白看见,她银色睡衣下,一双手紧握成拳,大脑顿时一片茫然。“你,你记着,不要再给我丢人。”何影儿本来准备将一腔怒气倒在他身上,见他怯懦柔软的样子,临了却只是叹了口气,不屑地转身离去。
慕白全身一松,但仍不敢抬头去看小姐。
“你他妈的是个男人!”何影儿忽然转过娇小的身躯,狠狠骂了一句,“砰”地一声,一拳打在墙壁上,然后拍了拍手,回房去了。
慕白的心灵中恍如霹雳闪过,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他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心神恍惚。楼梯口,深深凹陷的拳印让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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