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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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年代的武人们,实际待遇也和这样的状况差不了多少,打胜仗自然加官进爵,但是胜仗如果打得太多,便要防个兔死狗烹。郭子仪老头早把这个榜样做了个足,但还是免不了死了以后被人对后人下手。建中三年一开年,郭德罡的三个姑父太仆卿赵纵、少府少监李洞清、光禄卿王宰便统统丢了官,卢杞的走狗们还大发议论,要株连九族,罚没郭家的田产奴婢。幸好圣上念旧,没把郭家的功劳忘了,这才保得郭德罡家宅平安。
在文官时时想要你命的情况下,要想保证自己不倒,就只能抓住枪杆子不放。再说,这节帅若要交权,下面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此时的藩镇兵,早已不是府兵制下的耕战民卫,而是彻头彻尾的无地农民组成的佣兵团体,当兵就是为了吃粮发财,靠得就是不向朝廷缴纳钱粮来坐地分赃。每年下面那些税赋就那么点,给朝廷多一份,落到自己口袋里的就少一分,虽然官健们没什么文化,但这么浅显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所以在八世纪的大唐做节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既不能公开反叛朝廷,让下面的兄弟们去白白送死,也不能过于听命朝廷,让下面的兄弟们没钱花,这两种行为都会导致自己的脑袋被部下砍下来,前者被送去长安请功,后者被丢进茅坑。
李惟岳就是这样的一个倒霉蛋。他爹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了以后,李惟岳被部下拥立做了留后,这个理由也很简单,你家口都在本镇,乡里乡亲,当了节帅之后弟兄们也不会受太大的苦,吃饱了的狼总比别处来的恶狼要好上那么一点。只可惜德宗皇上不是太吃这套,拒不任命。那李惟岳一看求官不得,便和魏博田悦,淄青李纳联手叛乱。只无奈旗下大将张孝忠先以易定两州投降朝廷,后又反过来和卢龙节度使朱滔一起攻打李惟岳,只杀得李惟岳连连大败,部将康日知也占了赵州投降了朝廷。李惟岳心里更是害怕,连自己身边最后一个能带兵的王武俊也不敢相信,准备要他的命。没想到王武俊早有成谋,反倒要了李惟岳的脑袋,送去长安请功了。
且说魏博这边河东节度使马燧和昭义节度使李抱真两人,和田悦隔着漳水对峙,李马二人在北,田悦的魏博军在南。那漳水上邺城之北原有一座长桥,现在被田悦派人据守,又修了工事,唐军无法渡河。正在惆怅之际,马燧忽然想到了军中那几百辆集装箱拖车,便把拖车用铁链子连在一起,里面用麻袋装满土石,推进水中做了一座浮桥。那拖车一丈高一丈宽,投入河中之后恰恰露出水面,再在上面搭上木板,数万大军浩荡而过,进军仓口,前面只剩一条洹水。
但唐军的粮食只够吃十天,为了速战速决,马燧又在洹水上用集装箱拖车搭了三条浮桥,每天都过桥挑战。马燧用尽百般办法,又是送给田悦女人衣服,又是派人到魏博营前当众大解,又是派了游骑大呼是男人就出来单挑之类的口号,还画了种种田悦被兽奸爆菊之类的图形每日招摇,可那田悦脸皮深厚,就是缩头不出。无奈之下,马燧只好半夜起兵,吃点大饼就出发,偷偷顺洹水直趋魏州。他又留下百余人马在原来的营中击鼓鸣角,诸军发尽后,这一百多人就抱柴火在一旁躲好。
唐军前进了十多里地,田悦知道消息,忙率淄青、成德步骑四万多人冲过桥想从后袭掩唐军,此时西风大作,田悦就在唐军**后面放起火来。马燧掉转军头列阵,把阵前百余步的杂草树木统统砍光,用以防火防盗防叛军。那田悦赶到阵前之时,火已堪堪熄灭,马燧以逸待劳,发兵进击,田悦军大败,掉头向浮桥狂奔。却不料浮桥乃是用郭德罡的油布集装箱做成,极易着火,那马燧的百余伏兵,早已一把火将浮桥烧了个干净。神策昭义诸军乘机痛打落水狗,穷追猛打,田悦军混乱不堪,被赶到水中淹死的人无法计算,共斩首二万余级,俘虏三千余人,尸首横躺竖卧,连绵三十余里。打了胜仗,自然忙着割脑袋分赃。那李抱真与马燧分赃不均,便大吵起来,二人赌气,谁也不愿去先攻魏州,屯兵在魏州城外。
田悦连夜狂奔,奔回魏州。田悦的大将李某关闭城门,不让田悦开进,等待官军的到来。过了许久,天都快亮了,官军鬼影子也不见一条,李某无奈之下,才打开城门,放田悦进城。田悦进得城来,反手一刀便杀了李某,据城固守。此时魏州城内满打满算不过六千兵马,那些死了老爹老公儿子兄弟的女人们,便当街大哭,哭声震天动地,哭的田悦心里直发毛,无奈之下,只好全身披挂好,骑上马跨上刀,把兵民们都招来,站在自家衙门门口发表演说。
在演说中,田悦满怀深情地回顾了魏博镇在艰辛中创业的奋斗史,回顾了魏博镇深厚的军民鱼水情,还回顾了过去伯父田承嗣造福一方的深厚功德。同时他一再声明,自己是靠李宝臣李正已二位前辈的保举才得以继任,起兵做反,也是为了让两位前辈的后人得以继承家业,是为了讲义气,报恩情,才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魏博军之所以被逼到这种程度,都是因为朝廷有奸党,不考虑当兵的的死活,不得已才挣扎一下。他还表示,如果众人想要富贵平安,只要把自己的脑袋剁了拿出城去交给马燧便是了,反正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以后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身为节帅,就要有被部下剁脑袋的觉悟,讲到这里,他禁不住泪流满面,情绪激动,不能自已,一个倒栽葱便从马上掉了下来。
田悦的真情深深地感动了魏博的兵将们,他们发誓要与田家和魏州共存亡。作为这个誓言的见证,他们搬空了田家和魏州的府库,还把魏州所有的大户都勒索了一遍,总共刮出来一百多万贯钱,马上就地分了。于是魏博军士气大振,马燧打了好几天,也没把魏州城打下来,只好就在外面围着,以待军粮。但魏博其他州县的守军并没有分到钱,岂愿白白送死,于是纷纷投降,再加上李惟岳也被砍了,一时间河北貌似平定,只剩下田悦一人困守孤城。

……
河南这边,唐朝臣任务完成,带兵回朔方驻边去了。李洧生怕自己徐州老窝再被李纳抄了,便要郭德罡留下部分兵力协助防守徐州。于是郭德罡便留了五百人给郭若沫,让他把守徐州的各项产业,毕竟这边集贸市场还有矿山都在建设之中,需要保卫。为了尽快维持好徐州的治安,李刺史在郭德罡的建议下,也组建了徐州城管大队,一便交给了郭若沫去训练。再加上工场的工人和李洧募来的兵马,拉拉杂杂也有万把人上下。这样,徐州暂时无忧,建中三年正月二十三,曲环和郭德罡便带着神策行营从徐州出发开往濮州,去与已经先期开拔的宣武军会合。
从徐州到濮州倒也顺当,直接走运河,到了河阴转入大河,到得滑州下船便是。郭德罡在徐州的造船厂,一时造新船是来不及,却把许多船只改装成了车帆结合的形式。这些船是从哪里来的?大半是炒铺花赌漕运文书赔光了家底的商人们赔给德意志柜坊的抵押品。因为赶着军用,这些漕船大半只是安了一副人力明轮,但如此也省下了许多拉纤的民夫。但这走法毕竟是绕远,所以曲环便将辎重、步兵装船启运,骑兵直接向西北进发,走直线奔濮州去了。大军在路上走了十天,二月初三,诸军便在濮州城下会合。
这濮州有内外二城,端的是城防坚固。那刘洽已经围城十五日,却也是想不出太多的办法。尽管自徐州开拔之时,用永城的两处煤矿和郭德罡换来了投石车和弩炮的图纸,以及几名操作熟练的工匠,但那火油罐子还是需要向郭德罡来买,消耗不起,投石车只能打打石弹,效果自然不好。现在正主来了,刘洽自然要讨要些秘密武器
雷洼地带着一帮道士先行上路,正月二十七便到了濮州,指挥着那些奴隶战俘们,第一件事竟是四处购买硫磺,还派出兵丁,四处到粪坑旁刮硝,上山砍柴烧木炭,只闹的方圆二十里内鸡飞狗跳。他还在大军营地外面专门搞了一个堆粪场。从河滩上拉沙子来和炉灰粪便拌在一起,再把上面结的芒硝刮下来和草木灰一起煮,过滤提纯。三万大军连上马匹牲畜每日出产的芒硝甚是可观,约莫有个二三百斤。这样一来,等到郭德罡到达濮州之时,营内已经储备了千余斤火药。郭德罡又派人出去四处搜罗陶罐木材牛马驴筋不提。
徐州的铁矿铁厂,两月功夫也是做了不少工兵锹出来,神策军众兵士便是每人分了一把。但是这锹三面都开了刃口,很容易误伤自身,有些士兵便是坐下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后背**,为此郭德罡又不得不做了锹套出来,将锹都插在套子里,但因为行军匆忙,很多兵士都没有来得及配上套子,只能将锹随便找块破布绑了背在身上,远远望去,颇得不伦不类。但这物件确实好用,起码大军扎营,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只。此物又可以做近战搏杀之器,抡出来便是一柄小斧,故而原本没有兵甲的辅兵,便将此物当作防身之具。
曲环用了郭德罡的计策,每日驱使兵丁在濮州城外用工兵锹大挖壕沟,纵横交错,一直推进到城墙下百步外的护城河之下。那李纳在城上猛发箭矢擂石,却无奈神策军的人都在壕沟之中猫着腰钻来钻去,箭矢只能射到壕沟边沿,却射不到壕沟内的士兵。十日下来,濮州城外竟是沟壑纵横,密如蛛网一般。德昭营的士兵带了二踢脚礼花弹,还有炮架子发射筒之类的器具,在深壕中不断往返运输,已是在南门之外的第一道壕沟之中按照郭德罡教授的法子修起了炮兵阵地。城中的淄青兵每日只看到城下的壕沟中灯火点点游来游去,却不见半个人露头,心中大是恐慌,惶惶不安不提。
曲环和郭德罡又将那壕沟中掘出来的土,在濮州南门不到一里之外堆了一个大土山,李纳几次派骑兵出来袭扰,怎料那壕沟之中密布神策军士兵,四处放出冷箭,马匹又被壕沟所限不能越过,次次都无功而返。一时间竟是奈何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土山越堆越高,更有些工匠奴隶,不停将土山之上平整,支起些奇怪的器械来。每日晚间,城外的壕沟之上更是升起无数巨大的孔明灯,将城头照得亮如白昼,搞得守军夜不能寝。
那刘洽看在眼中,十分惊讶,这神策军攻城,不用云梯楼车,却是一味在地下挖壕,好似统统变成了田鼠军团一般。要说曲郭二人想要引黄河水灌城,濮州城离黄河还有五六十里,绝不是如此做法。为了消除心头疑问,他决定前去壕中前去打探一番。只见那壕深五尺,宽二尺,纵横交错,内里兵丁不断来回跑动,搬运一些模样奇怪的罐子管子,还有捆有竹筒的长大箭支。又见那正对南门之处,打了一个深坑,兵丁们往里搬运木料,竟是挖了地道,直直从护城河之下穿过,通往南门之下。那些土方都被用装了轮子的小车沿着壕沟推运到土山之旁,堆积上去。看的刘洽直直赞叹,却想不明这地道是做何用途,难道要从地道之中攻进城去?且不说挖到城内会被察觉,如何从地下出头?到时李纳只要往地道中灌烟,里面的士兵岂不是都要活活呛死。他向曲郭二人咨询,二人却一味摇头。刘洽追问半天,也只是得到一个吊人胃口的回答,让他耐心等待,到了二月十五这日便知。
“不可说,不可说……”郭德罡面露神秘的微笑,站在土山之上,身边巨大的投石车正在竖起。这投石车乃是经过他改进的新型号,能将二十斤的物体投出一里半远。他看着空中飘浮的众多孔明灯,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转眼又忘记了。那感觉,便好像与一个美女在人行道上匆匆擦肩而过,有些许的惊艳,又有些许的惆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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