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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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灵州为起始点向东,沿横山山脉、吕梁山、恒山、太行山、燕山直到渤海岸边,大体走向为明长城的路线,便是历代中原政权能够实际上稳固控制的农牧分界线。往北,是牧区,往南,是农区。而河套和夹在明内外长城之间山西的雁北地区,则是农牧拉锯的地带。这一条线,基本上也是冬小麦是否能够播种的气候分界线。正是因为再往北农作物只能一年一熟,在中国传统政权的组织形式下,维持最低军事供应成本的军粮问题就大大制约了边防能够维持的守军数量,而在冷兵器时代,步兵正是以量取胜。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吉甫和郭德罡都是疯子,疯子遇到了一起,总会有些疯狂的计划——他们俩甚至打算把原州以南葫芦河和泾水上源之间的那个三里宽的山头搞掉,以便从灵州直接坐船去长安。为了最大范围的扩大垦田面积,郭德罡还和杜从郁拟定了一个黄土高原北部沟壑区小流域治理计划——把天德军境内由于地貌关系而产生的流水侵蚀小沟用一层一层的堤坝拦截起来,再在堤坝上种植上沙棘,在夏季淤积为梯田,以便种粮。
天德军的气候,无法种稻子,也没有办法种小麦,只能种莜麦荞麦,还有胡麻。这些东西郭德罡前世从小吃到大,各种做法知道无数种,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三种作物还是地理气候条件与天德军地区极为类似的晋西北地区最主要的农产品。经过李吉甫近一年的勘测调查,目前天德军可以耕种的土地,面积接近一千万亩。如果采用淤坝梯田的手段,未来三年估计还可增加近百万亩耕地。考虑到气候条件和农作物的差异,以梁山集体农场地区十亩地养活三口人再打对折,天德军可以养活一百五十万左右的农业人口,供养两万五千人的常备军毫无问题。如果再采用建设兵团制度组建民兵预备役部队,五口一户,三户一丁,可以拥有十万左右的动员能力,再极端一些,两户养一兵,可以供应十五万大军。这仅仅是步兵的后备兵员计算。六胡州和党项羌的人口统计更让郭德罡感到意外:天德军范围内的胡族人口,达到了四十万之多。如果能够有效地利用起这些部族杂胡的天然优势,组织一只两万五千人上下的纯骑兵部队,也不在话下。
夏绥银宥丰五州虽然有近千万亩可耕地,但目前汉族农业人口只有三万不到,就连节度使驻地夏州,也只有三千余户。当然,有些粟特人和党项羌,以及一些杂胡人口,也从事农业,但这部分人口是少数,不过两万余人。短时间内,天德军以牧业为主的经济状况,很难得到大的改善。一百多万的人口缺口,让郭德罡大为头痛。如今并不是开元天宝年间人口过多的时代,安史之乱后,唐的土地矛盾反而变成了劳动力不足。
此时,唐户籍内的总人口约两百五十万户上下,养活约八十万士兵,财政系统时时处在崩溃边缘。战争导致中央掌握的编户农民大幅减少,有些州县如盐州,户口比开元时下降三分之二,这还算是好的,鄜州由三万余户直降到七百余户。大量的劳动力成为了职业兵,常年驻于藩镇,仅仅关东各镇每年轮调陇西的防秋兵,就达到二十万,产生的军粮运输费用,陆贽的估计是斗米七贯。仅此一项,按照斗米四百文的蓝田现货价格,保守估计造成近二十倍的粮食无谓损失。每年上千万贯的军粮运输费用,使得朝廷财政奄奄一息。要想保证财政,只能加重聚敛,而加重聚敛使得更多的农民逃亡,不停地恶性循环。
虽然郭德罡的德隆体系在某种层度上减轻了这种状况,但并没有化解根本矛盾。德隆体系与其说是一个官办私营企业,还不如说是一个方镇与中央合股的股份有限公司。要想彻底解决财政难题,只有减兵一途,而要想减兵,就要让国内各个互相防备的藩镇认识到,和平做买卖而不是互相抢劫才是效益最大化。德隆,正在不断地改变着这些节帅们的看法。
率先认识到这点的,当属田绪和康日知。田绪现在常常要去濮州,因为德隆河北区总部设在那里,他们几个董事要常常在濮州碰头。濮州黄河大桥正在施工,现在濮阳津上,“大黄蜂”号、“企业”号、“列克星敦”号、“萨克拉门托”四艘滚装轮渡昼夜不停地来往于黄河南北,向魏州运去锄头镰刀、地毯毛呢、玻璃家具之类各种货物,从魏州运回粮食麻布、铁矿石、煤炭、木材和铝矾土。那是怎样的一座城市啊,城墙上画满了各色各样密密麻麻的涂鸦,染着红黄头发,踩着名为“滑板”的两轮小车的少年在平整如镜的街道上风驰而过,酒店当垆的胡姬头发卷曲如波浪一般,每个路口还有一种叫做“红绿灯”的东西……自从魏博自立就从未过过黄河的田绪,顿时觉得自己在魏州的生活是那么的枯燥无味。
在濮州,他见到了康日知。作为东亚现时代最大的奴隶贩子,大唐新罗婢产业当之无愧龙头老大,康日知当然要大谈奴隶贩卖之精髓。郭德罡刚刚给他送了一份详细的标定计划,要求他在三年内输送总数为二十万的精壮奴隶,以便在天德军营田。为此,平卢军管下的八万健儿,除了在关西防秋的一万五千人之外,大半竟是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捕奴团队,以济州岛为基地,不停地在新罗和倭国掳掠人口。非但如此,康日知竟然还反攻上陆,在辽东半岛南端建立了一个城寨,称之为旅顺堡,以此作为掳掠渤海奴隶的前进基地。说来讽刺,康日知属下平卢军中,有大量营州粟特人,这些人竟然还记得自己的老家乃是在辽东,念念不忘杀回营州去。而押渤海新罗两蕃使的职衔,带在康日知头上,这家伙还天天出兵对自己管辖的领民进行掳掠,使得渤海新罗叫苦不迭,上告无门。

这次康日知约来的不止是田绪,还有卢龙节度使刘济和武宁节度使王智兴。这些人聚到一起,要商量的事情,乃是如何完成这十万的奴隶配额。
“我地个乖乖,小郭胃口还真不小,要这么多人作甚?”刘济看了那个颇有厚度,配有大量图片说明,封面上印有“绝密,限董事级传阅”字样的《奴婢需求及来源计划详细攻略》之后,长出一口凉气,这份读物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这上面不是说得很详细了嘛”,康日知翻开这个足以比拟一本书的计划,开始念了起来。“……根据大唐垦殖的测算,仅以今年为例,天德军需要至少五万壮年劳动力从事农业生产,考虑到有家属的奴婢较为利于控制,因此估算贞元三年至四年的人口需求为二十至四十岁成年男子四万,育龄妇女五万,另十二岁以下童男童女一万……”
“要少年男女干甚,难道要搞修道成仙?”王智兴也觉得十分荒诞不经。
“老王你这就是外行话了,小孩子好啊,家生崽儿最好使,从小养大,行为习俗都浸染中土之风,将来使用起来比直接掠来的番人倭奴要高效很多。”康日知叼着羊脂玉烟嘴,侃侃而谈,全然忘了在座三人中,他是再正统不过的胡人后裔。他拿着《计划》往后翻,继续念到:“奴隶收购价格,可以德票及产品实物抵充,初步报价为均价每口四十贯起,详细参考标准依据交货时健康程度及劳动能力判定,判定细则见后附表。但,如有发现任一汉人奴隶,则当批交易全部作废……”
随即,各人一顿激烈扯皮,最后达成一致,田绪负责在魏州濮州设立奴隶集中营,分批解送天德军,刘济负责契丹、奚方向,王智兴专注倭国,而康日知负责渤海新罗,由此开始了长达近百年的“捕奴运动”。梁山生产建设兵团的民兵,也将出海捕奴作为了日常轮训的一项主要科目。甚至,在幽州、代朔等地,还出现了专门的捕奴雇佣兵团……
不仅如此,郭德罡还向各个藩镇收购退伍兵和罪犯,还在全国各地招人种地。“塞上好田野,一人百亩园,不但不交粮,还给发工钱!”这样的广告刷在大唐物流和大唐邮政的马车上,刷在每一个德隆出品的集装箱和包装盒上,传遍了黄河南北。
“在东亚关系中,安西历15年开始的近百年时间,无疑是唐帝国东北方向诸邻接民族最为黑暗的时期。归顺唐廷,无仗可打的河北诸藩镇将闲置的近二十万士兵大量用于武装捕奴、贩奴活动,此后,河北诸镇的民间武装力量、河东、振武镇以及中原东南诸镇和回鹘人也加入了这一行列,最为剧烈的时期,保守估计有多达近四十万人在唐东北边境从事捕奴活动,契丹、渤海、新罗、倭国壮年劳动力遭到了空前的损失。仅安西历15年到安西历25年(纪元787-797年间)的10年间,被贩卖至唐天德军、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的各族人口竟达一百四十多万,一些民族如奚族甚至就此灭族……”《剑桥古代东亚史》,剑桥大学出版社,乔治布莱尔著,伦敦,安西历1234年5月版,第666页。
“……安西历一世纪是我道历史上的民族大融合时期,在波澜壮阔,规模空前的迁徙运动中,古代新罗、倭国人民真正融入了汉民族,新罗半岛和倭国列岛也真正纳入了大唐的版图,成为了光辉灿烂的唐文明中一朵鲜艳的奇葩……”《辽东道志》,真理部地理研究所编,长安,安西历1234年5月版,第222页。
“……现在我们来到的就是留有德罡大帝手书的‘濮州劳动力市场’牌匾的濮州人才市场大厅,这座建筑历史悠久,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某电视节目解说词。
【注1】当代数据:榆林市耕地面积1400万亩,巴彦淖尔600万亩,鄂尔多斯300万亩,包头450万亩。以唐代的开发状况,估计为一千万亩可耕地并不为过。《通鉴》卷二三九载李绛在丰州营田,四年得田四千八百顷,收粮四十余万斛,这还仅是丰州一地的农业情况。
【注2】艾冲《论唐代前期“河曲”地域各民族人口的数量与分布》估计,天宝元年“河曲”地域人口达75万多人,其中党项羌33万人。考虑此后六胡州之乱的因素,以四十万计算贞元三年的人口数量应属合理。
【注3】《元和国计簿》:天下方镇凡四十八,管州府二百九十五,县一千四百五十三,户二百四十四万二百五十四,其凤翔、鄜坊、邠宁、振武、泾原、银夏、灵盐、河东、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十五道,凡七十一州,不申户口。每岁赋入倚办,止于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等八道,合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量天宝供税之户,则四分有一。天下兵戎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余人,比量天宝士马,则三分加一,率以两户资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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