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个咸阳容不下两员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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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大唐帝国的中央政府维持不了太多的常备军队。试想一下,以八世纪的物质文明条件和生产力水平,要控制一支高达百万的军队,是非常困难的。但是由于各种内忧外患,现在整个大唐帝国的军队数量,却恰恰在这个数字上下。由于交通通讯、后勤保障等等诸多困难,唐帝国只能采用称为“方镇”的地方军区制度。这种军区,其最高长官称为节度、观察、团练、防御之类的使,是数州之内的军事最高长官。军队的军需供应,则采用所谓“当道自供”的手段。
什么是“当道自供”呢?简而言之,就是节度使属下部队的军粮、兵丁,全部都从本镇征发,平时的任务就是驻守本地,边境地区主要是防卫边界,内陆地区则是镇压动乱,维持治安。这种制度的好处,是可以以最小的成本维持最大的军事力量,因为供应距离最小,部队还可以在防区屯田生产,降低不必要的物资损耗。
在交通条件和信息条件都不是很好的情况下,长距离的物资转运,是非常不经济的,不但需要大量的民夫劳力,同时还要在漫长的路途中损耗相当多的粮食。由于运输工具和运输条件的限制,以及各级官僚上下其手的克扣,中央政府转运军粮的运费非常惊人,每石米路运运费约为每里两文,水运也在一文上下,这种成本是非常高昂的,从扬州到长安两千五百里,全程水运计算,运费也需要每石米两贯五左右。以郭德罡的一万五千兵为例,这些兵每人每天口粮二升,一天需要三百石粮食,光运费就要达到一天七百五十贯,一年下来更是高达二十八万贯上下。而郭德罡在濮州搞集体农庄营田的粮食生产成本,则只有一石一百五十文,其间的经济效益差额,不言而喻。
从濮州运粮到醴泉,由于是本镇军粮,经手人是不敢太过盘剥的,再加上郭德罡采用了集装箱车船和集装箱马车运输,以及路面条件的改善,使得粮食运输的效率大为提高,两千里的运距,只需要十余天就可以由陆路抵达,水运稍慢,也只需要二十五日左右。一个标准大唐物流集箱,使用八匹挽马牵引,可以装运两百石米,而人力风帆两用螺旋桨车船,则可以采用拖运的方式,装运四个到八个标箱,效率更高。
一辆集装箱马车,负担十人的护卫和十个民夫的口粮,以及八匹挽马,每日要消耗两石粮食(人每日两升,马每日两斗),这样每两百石粮食只需要损耗大约三十石粮食,以及缴纳大约三十贯的过路费,便可以到达醴泉。这样,最终到达醴泉的一百七十石粮食,其运费不过是一百贯左右,平均每石每里不到半文,远远低于唐中央政府的转运成本。水运则更为低廉,唐中央政府的漕运运费为每石米一里一文,而郭德罡的水运成本,大概只有零点二文上下。当然,郭德罡当然不会傻到照这个数字报上去,经过认真仔细的盘点和精密地计算成本,大唐物流陆运粮食的成本大约在每石每里一点六文上下,而水运每里在零点八文左右,即便如此,那也是降低了朝廷百分之二十的开支,乃是大大的功劳了。
在这种情况下,“当道自供”,便成为了养兵的必然选择。但由于地方政府习惯于征收实物税赋,而这些税赋大多直接拨给了军队,尤其是安史之乱使得地方军队数量和开支大幅增加,慢慢地军需任务就成为地方政府最主要的工作内容,而这反过来就使得节度使的军权逐渐渗透进了地方民政事务之中。
由于均田-租庸调-府兵体系的彻底崩溃,唐中央财政急剧恶化,不得不采用两税法。两税法直接将地方的财政收入划分成上供、留使、留州三个部分,也就是上缴中央一部分,节度使把握一部分(也就是军费),地方政府保留一部分(民政开支),这就使得节度使正式在军权之外把握了财权。在两税法施行之后,这个制度就彻底地在经济上固定了下来,也使得节度使的权力从军事最高长官变成了军民一把抓的一方诸侯,成为了事实上的军阀。
但只有军阀部队的情况下,就会出现调动不灵的情况,还不停地出现节镇统帅拥兵自立,不停朝廷号令的状况。为此,唐廷不得不采取了两项措施,第一是提供“出界粮”,凡是开出本道为朝廷作战的部队,一律由中央提供两倍的伙食标准,并且不停地从内地藩镇抽调“防秋兵”,加强西北边境对吐蕃的防御,借此削弱地方藩镇的实力。第二,就是加强中央直属的禁军部队的力量,尤其是神策军。神策军饷酬丰厚,器械精良,算得上是嫡系中的嫡系,其待遇要比地方部队好得多。
在“当道自供”体制下,穷镇的兵,待遇自然也不好。朔方本来就是边镇,常年打仗,人口稀少,军士甚至需要自己屯田解决口粮,尽管历来朔方镇兼领河中晋绛节度,以河东富庶之地养边军,但也比不上直接从户部和天子内库之中支取经费的神策军,更不用说还有郭德罡在背后大力支援的李晟部队了。没钱发饷,队伍没粮吃,迟早要散摊子,更不用说李怀光手下还不只是自己的三万朔方兵,还有王智兴带着的宣武、永平、武宁、义成四镇两万兵,一旦没粮,马上就会众叛亲离。

因此,郭德罡在大发转运财的同时,还不忘了挑拨李怀光和李晟之间的关系。本来,东渭桥有户部的漕运粮仓,李怀光早就看上了这个地方,但是好死不死,神策军早先排去援救襄城的刘德信打了败仗之后退到潼关,听闻兵变马上就抢了东渭桥的地盘,而那李晟也是人精,渡过黄河之后马上借着神策行营节度使的名义进驻东渭桥,以刘德信兵败劫掠的罪名将其斩杀,将东渭桥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郭德罡出于要逼反李怀光的目的,便故意让大唐物流将军粮直接在东渭桥卸载,要李怀光从李晟那里调拨粮食。
东渭桥本来有十万余石历年转运剩下的压仓陈粮,再加上郭德罡把给他们两家的军粮都卸在了东渭桥,这就逼得李怀光要低声下气地和李晟讨要粮食。李怀光本来就觉得神策军待遇也比自己好,赏赐也丰厚,处处看李晟不顺眼,这下连脖子也被神策军卡了,就更不愿意了。
“凭什么要我们地方杂牌部队挨饿受冻,缺衣少食,你们中央军还霸占着粮仓码头?我堂堂领兵副元帅还要来找你要吃的?看看那副嘴脸!看看这是什么粮食……陈芝麻烂谷子,打发叫花子那!”李怀光在东渭桥处处憋屈,领回来的还是陈粮,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大帅,为今之计,只有让李晟移军与我等合营,才能将粮食名正言顺地拨调到我等手中啊……”说话的人,却是早先不让德宗进咸阳城的汤伯虎。原来这李怀光从昭应到了奉天,又奉诏驻军咸阳郊外,汤伯虎料定李怀光将来必定权倾天下,那是巴结的一个到位,要不是自己年纪和李怀光差不多大了,都有心认李怀光当干爹了。李怀光移军咸阳,正式郁闷之际,有这样一个玲珑马屁精在左右,自然是倍感舒爽,一个多月下来,竟已经将汤伯虎视为心腹。那汤伯虎便常为李怀光出谋划策,颇得李怀光中意。
李怀光听了汤伯虎之计,便以集中兵力方便后勤便于指挥等等理由,上书要李晟和自己一起屯驻咸阳,德宗此时害怕忤逆李怀光会将其逼反,只好听从。李怀光又上书要把东渭桥的十万石粮食也调拨过来,德宗也许了。于是李晟便至好压着粮食,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咸阳,挨着李怀光扎下营盘。此时鄜坊节度李建徽,神策左厢节度杨惠元,以及王智兴等人,也都驻扎于此,一时间咸阳周边大军云集,有近十万之众。
朱泚见李怀光迟迟逗留不进,便知道他有养贼自重之念,于是便暗中派人前来勾搭,书信之中,言辞谦恭,一口一个哥哥,叫得颇欢。朱泚还给李怀光许诺,事成之后平分关中,同时称帝,做睦邻友好的世代兄弟之邦,直是将李怀光吹嘘的如天兵天将一般,搞得李怀光好不得意。如此一来,李怀光便更看着李晟不顺眼了。
看着不顺眼,就难免要付诸行动,李怀光又害怕自己与朱泚串联之事被李晟得知,心里竟起了火并李晟部的想法。他先是派兵四处抢掠,又让人把抢来的的东西送去神策军中,要神策军的人和自己的兵一起分赃。那神策军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李晟治军又严,结果没一个人敢收这些肉食财帛。朔方兵很是看不惯神策军,便大骂对方假正经,颇有挑衅之意,但李晟一力忍了。
李怀光见此计不成,便又与汤伯虎商量一计,上书德宗,说其他地方杂牌待遇太差,只有神策军一家待遇好,他代表诸道兵马要求平等待遇,要不然士兵情绪不好,士气不高,不能出战。德宗也是有苦说不出,朝廷穷的死去活来,此时要是给地方兵加饷吧,没有钱,不给地方兵加饷,就只能减神策军的饷了。李晟也不是好相与的,直接放出话来,李怀光是元帅,加减凭他一句话,又把这个屎盆子扣回了李怀光头上。李怀光本就是存心找碴,这下碰了个软钉子,也之后闷不做声,便更加恼火了。
这才有了李晟上书要复归东渭桥,德宗批准之事。但为了避免李怀光怀疑,其他诸军,依旧留在咸阳城外,和李怀光驻在一起。
“看来要通知王智兴,小心提防了……”郭德罡看了友爱部送来的情报,断定李怀光即将谋反,便有心救助诸军一把。
“不可!”郭晞阻止了自己的侄子。“先让其吃亏,然后再救,岂不是更好……”
“恩,三伯说的有理,嘿嘿嘿嘿……”
杨家庄的一个集装箱里,传出了一老一小奸诈的笑声。
【注1】屯田成本的计算,来自孙彩红《唐代屯田、营田费用与效益的量化分析》一文。
【注2】部队自己种地,称为屯田,招募农民种公地,称为营田。郭德罡的大唐垦殖,便是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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