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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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静远提议道:“小侄向闻您是卜中高手,为何不替梅大哥占上一卦?”
高纯志良久不语。忽然叹了一气,沉缓道:“不瞒贤侄,自从前次宫中出事,我为压制公主身上戾气耗尽不少真元。本以为可以慢慢恢复,不想身上的伤虽好了,但精神竟然难以振奋。”说着,仰头喟然道,“我是真的老了。”
端木静远欲劝慰几句,却见高纯志已然抬手阻住:“生老病死,乃世间常事。况且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活到这把岁数也够了。贤侄不必为我忧心。”又道,“其实初见梅福那日,我便已为他占过一卦。”
端木静远忙问:“如何?”
花白老眉深深皱起,低声道:“我不知道。”
端木静远一愣:“吉凶难断么?”
“不,”高纯志摇了摇头,“是不成卦象。”
端木静远愈发意外:“薛青已重伤逃离,难道京城中还有人在阻挠您占卜?”
高纯志又摇了摇头:“没有人阻挠我。我想,恐怕是我精神涣散,以致无法凝神求卦。”
端木静远沉默了。才明白先前高纯志为什么会突然叹老。对于一个数十年来无卦不验的个中高手来说,突然间失去了占卜的能力,失落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高纯志忽然又开了口,双目中忧色逐渐明显,“也有可能是另一个原因。”
“还有别的可能?”
高纯志抬头看看还在庭中扎马步的梅福。他已经汗流浃背,脸孔也因正午热气烤得通红,却还咬紧了牙关坚持着。
“贤侄可曾学过占卜?”
突如其来地提问,令端木静远有些跟不上。但深知高纯志不会平白无故问没因由的事,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不曾学过。但因家中数代流传的五行之术,因此也有些粗略了解。”
“你以为占卜是什么?”
端木静远笑道:“既然您问起,小侄便班门弄斧了。无论占卜本身有多精妙庞杂,说到底为测人之吉凶,事之成败。”
“嗯,虽不全中,却也说出一些眉目。”高纯志始终看着梅福,仿佛这样就能再看出一点奥妙,“我第一天跟掌门师伯学占术,他老人家便告诉我,无论占得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占的都是这世间之人,世间之事。可是如今,我却占不出梅福的吉凶。”
脑中忽然有一道白光闪过,端木静远忽然明白了高纯志要说的另一种可能是什么。不由得大吃一惊:怪道前辈一直面有忧色。
“您的意思是,梅大哥不是凡人?”
高纯志没有回答。但再度皱紧的眉头等同于默认。
端木静远想了一会儿道:“不如再让小侄试试。”
高纯志看了他一眼:“也好。”
铜钱在龟壳里咔啦作响,哗地倒出去,骨碌碌叮叮当当满桌跑。最后一枚铜钱停下,果然不成卦象。
端木静远倒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仍是宽慰道:“即便梅大哥不是凡人,看他眉心灵光,也绝不会是妖异转生。”
高纯志苦笑:“倘若神仙妖异之分,果真如此简单明白,又岂会有这么多的三界纷乱。就好比那条与我有杀师之仇的蛇妖,它原是大神伏羲女娲之后,堪称神种,结果却堕入邪道为妖;又比如柏鉴随轩辕帝伐蚩尤之时,被天火焚去肉身,魂魄沉于北海,积多年怨气而成作恶鬼妖,后经太公点化,又成清福神。是妖是神,一点灵光实不足判断周全啊。”转头对端木静远坦诚道,“这也是我收他为徒的另一个原因:他若是仙根深厚自然很好,倘若不是,也希望他皈依了我青城派门下便学会修身养性,永世不露妖性。”
端木静远见他神情严肃,不觉也心情沉重起来。看看梅福,尤自闷头苦练基本功,并不知道他师父为他好生担忧。可是也有另一道声音在端木静远的心里响起:似梅福这般被不济的时运压得喘不过气来,真的会隐藏了深不可测的危险面目么?

太阳已经升到正当空了,风一吹,便有滚滚的热浪到处肆虐。时值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酷暑难耐的时节。
高纯志见徒弟都快晒成了红壳螃蟹,出声劝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虽然和徒弟相处不多,其实他也从心里不希望自己的担忧会是现实。
梅福还想再撑一会儿,端木静远也笑道:“梅大哥,我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却还不曾好好逛一逛。你若不嫌弃,一会儿麻烦你带我四处瞧瞧。”
梅福这才应了一声,暂作歇息。
却不知这一瞧,又生一番凶险一面奇缘。
钱吉横了心的要富贵,这日一早就找到了童男。一面派人送去藏好,一面亲自去找白云。
白云笑道:“我倒没想到你这么快!可惜月圆之夜已过,只有再等下个月。”便打发了他回去。
叫过徒弟问:“那煞物怎样了?”
小道童笑道:“在丹房里看守得好好儿的,师兄弟们都十分小心。”
白云放心地点点头。
小道童见师父又要静心养气,便识趣地悄悄退出房外,往丹房去了。
一脚踏进去,就见轮值的两个师弟头靠头挤在小瓷瓶前,两双肉白小手蠢蠢欲动,要拔掉软塞的光景。忙大声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两个小的登时吓得一跳,回头见是他双双松了一口气:“师兄吓坏我们了,还以为师父来了呢。”
小道童瞪了他们一眼,气呼呼过去夺了瓷瓶在手:“好大胆子,师父一再吩咐要好生看守,你们还敢淘气。”
两个小的委屈地撅了撅嘴。
一个道:“那天看它灵光,只知道它厉害,但并没看见它的真身。我们也是一时好奇。”
另一个问:“师兄你见过它们的真身没?看不着,说给我们听听也好。”
被这么一问,小道童抓抓头,老老实实道:“我也才比你们多修百十年而已,哪里见过。师父修了九百多年,也不过见了两三回。”
两个小的登时泄气得很。
安静了一会儿,一个忍不住又道:“常听师父说,它们自有一片天地,并不像愚蠢凡人以为的那样或住在天上或住在水里,很难得才在人间现迹。你我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要再修多少年才有下一次。”
小道童不禁也有些心痒了。
心中所动露于形色,两个小的更是卯足了劲儿地怂恿。
这个道:“师兄,咱们就偷偷看上一眼。”
那个说:“它已经被师父的符镇了一夜,就看一眼的工夫,肯定跑不掉。”
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好话,真把小道童说得十分心动了。就见他把牙一咬,拍手道:“好,咱们就看一眼,都要快着点儿。”
那两个也喜得手舞足蹈,连连答应。
小道童拿起瓷瓶先放在耳旁摇了摇,里面传出微弱的声响:“好像有水。”
有一个惊道:“不会师父的符太厉害,把它化了吧?”
小道童也吃了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拔了软塞。师兄弟三个一齐伸头要看,瓶口总共钱眼大小,谁也看不清里面。只隐约看见有水光晃动。小道童急了,把师兄弟推到一旁,自己先凑了眼睛上去,看来看去,果真只有半瓶水。
那两个忙接来轮流看了,也呆住了。
瓷瓶成了烫手山芋,又塞回小道童的手中。师兄弟三个面面相觑,小道童的手颤抖起来。
“师兄,你……你别怕,”看他满面惊吓,两个小的便出言安慰,“这也不是你的错。”
还想再干巴巴地说几句,已被小道童匆忙剪断。
“不是我的手在抖,”他瞪大了眼睛,“是瓷瓶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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