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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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静远这一睡,直到三日后才醒来。
高纯志早一日醒来,便守在他的身边。见他迷迷茫茫地睁了眼,不觉喜上眉梢,问:“觉得好些了么?”
端木静远略抬了抬手,还是有些骨酥筋软,便笑道:“不妨事了,只是短期内无法再招神龙了。”招用神龙颇伤元气,每一个端木家的子孙从第一天修行开始,便被告知不到危急关头不可轻用。
高纯志既不安又感激:“此番多仗贤侄鼎力相助。”
两人一起用了些清淡小食。
恢复了些体力,端木静远便想起了心中疑问:“您说薛青和您也算有师兄弟的情分,如今可方便一说?”
高纯志点点头,露出一点沧桑的微笑:“其实,他与你父亲也有一面之谊。也罢,今日且把旧事重提吧。”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将思绪理清,便开始娓娓而谈。
夜色已降。
一条荒草丛中的小路上,渐渐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年约四十来岁,筋骨强健。他边走边远眺前方,不出三里开外有绰绰灯光在黑暗中闪动。看来今晚不愁借宿的地方了。他便将肩上的包袱整了整,加快了脚步。
走不多时,微凉夜风中渐渐飘来一阵呜哩哇啦的喜乐。初时十分轻微,随着风强风弱时有时无,仿佛垂死之人最后一丝呼吸,渐渐的就聒噪起来,却又像绝望之兽的拼命嘶嚎,越发地听不出喜气。他不觉停下了脚步。一片白白的纸片不知乘了哪一阵风,摇摇荡荡地飞到了他的脚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纸钱。
他弯下腰捡起纸钱,心里不禁疑惑了。究竟是送亲队伍还是送葬队伍?可是,好像都没有夜晚进行的道理吧?
纸钱越来越多地飞来。在夜空中翻转的时候,像极了一张张没有眉眼只有一张黑洞洞的嘴的脸孔。然后,一群吹打着喜乐,却抬着棺材的人鬼魂一样地从深草丛中慢慢地走了出来。没有人在哭,也没有人在笑,只是冷冰冰着一张脸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一样。冗长的队伍,像某种安于黑夜和寒冷的爬虫,缓缓从他身前经过。每个人都直直地看着前方,就像他根本不存在。
心里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但是又没有理由拦住任何一个人问一问,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越走越远。
冥婚么?或者是其他什么本地的习俗?
他看了看奇怪队伍消失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投宿。也许问问前面小村镇的人就会知道。
他走得很快,没费多少工夫就到了灯火亮起的地方。小小的村庄看起来也有不少人家,但除了一家还亮着灯,其余的都淹没在黑暗里。那一间间的屋子出奇的安静。他沿路走来,甚至连一点孩童哭闹的声音都没听见。就仿佛——全都是空屋子,死沉沉的,没有一点活气。
他觉得有点压抑。
这种压抑一直持续到站在唯一有灯火的人家门前。
这户人家院门甚为敞阔,虽也不脱农家人的朴素,但比起周围的几家来明显要讲究得多。大概是这村庄里的小富之家。门里隐隐约约传来抽泣声,还有人在叹息。
听到人声,他才略微感到这的确是一个村庄,而不是荒山野岭里的遗留死迹。遂上前拍了拍门,温和道:“主人家,我因赶路经过贵庄,特来借宿,还请行个方便。”

话音才落,门里的灯火却一下灭了,连抽泣声也消失了。等了半天,并不见有人答话。
他苦笑了笑。在外行走多年,似这等情况也司空见惯了。正当乱世人心难测,谁不怕好心反成引狼入室?便又拍了拍门,仍是不气不恼:“主人家,我并非什么来路不明之徒,我乃青城派第九代弟子,姓高双名纯志。”
原来高纯志正要赶去峨嵋。天下修真各派大小不下百余门,其中峨嵋、青城、黄山、崆峒、龙虎山五派有同源之谊。峨嵋祖师玉妙子开创峨嵋派在先,其弟子青城子天资聪颖以峨嵋绝学为基础另创一套修真法门,新立青城派。其后峨嵋第五代弟子又出四名佼佼者,一位继承峨嵋掌门之位,其余三位又新立黄山、崆峒、龙虎山三派。五派素来过从甚密,每三年中秋时节在峨嵋派举行一次比试大会,各派都遣出三到五名得意弟子一较高下。高纯志自师父去世,一直刻苦修行,常年在外走动。今年恰巧又逢大会,算算离中秋已近,便一路向峨嵋而来。
静了一会儿,屋中有人问道:“你真是青城派的人?我听说青城派都是些神通广大之人,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你可有何本领?露一手我老汉瞧瞧,方能信你。”
高纯志有点好笑。凭他的本事,若存心为难,莫说一道薄门,便是十道八道也拦不住。可真要硬闯,岂不也跟无礼之辈同类?只能照办:“主人家请抬头!”
衣袖微抬,银蝉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拖着银色光尾在夜空中飞了一圈仍回袖中。
门里有人惊叹,一阵小跑过后,门开了。一位是鬓染秋霜的老汉,一位是满面皱纹的大娘。
老夫妇佝偻着背对他行大礼道:“大侠快请进。多有得罪,还望不与我等小民计较。”
“主人家言重。”高纯志也还礼。
老夫妇引了高纯志去客房,又端了些面饼茶水。几次大娘都要说话,皆被老汉挡了回去。
高纯志心地淳厚,见状便索性叫住老夫妇,诚恳道:“我看老哥满面愁容,大嫂也还泪痕未干,可有难事?愿分担一二。”
这一问,正把大娘强忍着的泪水勾了出来。老汉见老伴儿哭得伤心,也是红了眼眶,嘴上却还推委道:“没有的事,大侠早歇吧。”说完就要去拉老伴一同出去。
大娘哭到伤心处,一把甩开老汉,呜呜咽咽道:“现有高大侠在此,你还不快说,真要害死女儿不成?”
老汉恨得把脚一跺,泪水涟涟道:“你昏了头了!这事是能说出来的么?我不疼惜女儿?全庄的生计怎么办?”一串话吐出口,也大哭起来。
高纯志安抚道:“两位先别忙哭,总要把事情说清楚才好。若能帮忙,我一定竭尽所能;若着实不该插手,也一定守口如瓶。”
老汉听罢,面露犹豫。大娘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边哭一边说,将前因后果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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