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55)瞎子的回忆(四)——深夜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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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瞎子接风的庆祝会设在神仙洞,这是附近最大的溶洞,洞长200多米,因为洞内有自然形成的众多神像得名,从元始天尊到太上老君,从玉皇大帝到土神门神,无所不有。这些神像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洞内怪石奇峰,流泉飞瀑,多姿多彩,真是美不胜收。
瞎子没想到被绑架上山来却成了好事,让他见到了认为已经死去了的哥哥,多年不曾体会过的亲情让他心中溢满了幸福,他不离哥哥左右,仿佛要把过去失去的亲情都补偿回来一般。但是,想着才见到哥哥,不久又要离开,心中不觉又难过起来。他不离哥哥左右,唯恐浪费一点点这宝贵的时间。
瞎子同哥哥来到神仙洞,洞内已点燃了无数的蜡烛,把长长的洞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洞口还高高地悬挂着好几个大灯笼,呈现出过节般的喜庆气氛。
进洞约莫10米处,摆着一张由几块大理石拼成的石桌,桌上蜡烛摇曳,腊肉飘香,洋芋在盆里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几坛江津白酒让人不停地咽着口水。
“大哥好!”见李越走进洞,洞里的兄弟们都站起来问好。
“吃罢!喝罢!都他妈什么时候了,别他妈拘礼了。吃饱一顿算一顿!玩好一天算他妈一天!来,拿大碗,老子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大哥豪放不羁地说。
“大家都拿大碗干!一醉方休!不醉不休!哈哈哈,不醉不休!”
听大哥这么一说,大家都放开了,不分大小、尊卑、贵贱地闹开了,顿时,洞内划拳行令之声不绝,大话怪话小曲之音不断。
“来,来,喝,喝完这杯再一杯……”
“来就来嘛,五子魁嘛!两姊妹好呀!全堂来!全堂来!”
“喝,喝,你娃娃输了。”
“你娃娃才输了,我是……”
“费话少来,喝了再来,来,喝……”
“东边一朵紫来,西边一朵紫云来,两朵紫云来相会,我的幺妹哟,她为啥子还不来,还呀,还不来……”
一个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的土匪唱着小曲,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穿着长衫,将衫角提起来掐在腋下的开襟处,端着大大的一碗酒,从洞内一路歪歪扭扭地走到洞口,又从洞口走回到洞内,一碗酒一路泼洒着跳出来,差不多只有半碗了。
“嘿,嘿嘿,大家看啊!秃子也想幺妹了!”
“哈哈哈,秃子呀,你不是和尚一个嘛,和尚就六根清静呀!你都要想幺妹哦?!”
“哈哈哈……”醉了的、没醉的,都抬起一笑。
“我要幺妹,我要我的幺妹来……”秃子没被大家笑黄,反倒认真地叫着要幺妹哭起来了。
秃子这么一哭,大家抬起又是一阵大笑,可笑过之后,洞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压抑起来。其实大家都想爹想娘想幺妹,只是压着没有说出来而已,即便是说出来又能怎样,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又遇上这样的时境,谁又能奈何得了呢?
“你他妈哭啥子嘛哭!嚎丧呀!”花子醉熏熏地端着酒碗吼着从秃子身边走过。
“幺妹幺,捡柴烧,捡不到,把哥叫,哥哥把你拦腰抱,抱到床上把你骚,把你骚……”秃子唱着哭着摇晃着走向洞子的深处。
“妈呀!爹呀!我想你们了!当儿的不孝呀!不孝呀!……”
醉了!醉了!又有一个醉了,又哭又闹要爹娘,不停地用自己的脑壳撞着洞壁,撞得头上鲜血直流。他旁边站着一个17岁左右的小伙子,急忙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这小伙子紧紧抱着他再也不敢放手,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哭,他是被土匪们抢上山来的,逃跑过几次就被抓回过几次,被毒打过几次,此刻,他的泪正默默地流在心里。
“李靖老弟,来,花子我敬你一杯,敬你一杯。”
花子已经完全醉了,端着酒碗东倒西歪地来到李靖面前,李靖还没有喝,他先喝了,喝完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在他旁边还倒着一个,在烛光下看到,他约40多岁,秃顶,脸浮肿而紫红,腰带散乱地丢在地下,脏乱的长衫敞开着。
瞎子有大哥的招呼在先,不敢多喝。见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大哥给瞎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洞口。
初春的夜晚透着深深的凉意,李越牵着李靖的手,在夜色中匆匆向山下奔去,瞎子虽然感受着哥哥的手温,但此刻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酸楚,他被人蒙着眼上了山,现在又被哥哥牵着手下山,这一切来得这样的突然,来也好,去也罢,都不容他瞎子考虑、选择,好像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属于他一样,只有眼前亲人的温暖让他难以割舍,多么希望这只手永远不要放开呀!他也是人,他为什么不能享受亲人的温暖呢?

到一个山丫口时,哥哥停下对瞎子说:
“顺着这条路走,翻过惊魂岭,穿过卧龙滩,你会看见三颗柏树并排着,你要走左边那条路,后面就是一条独路了,走到底,你就到了一个镇,在那里坐渡船过河,走几里路就到重庆了。到重庆后,去找剿匪指挥部,他们的部长姓张,叫张部长,把他带来,记住了,一定要带来,就给他说你是偷跑下山的,你知道了我们的情况,把他带来消灭我们。估计你最迟明天下午可以到达,后天拂晓之时,你们就会到达松子山,记住大哥给你说的话。”
“哥哥,我不离开你。”
“你他妈怎么跟婆娘似。去吧,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自有安排,别管我。”
“这里是路上吃的,拿着。”
哥哥从肩上取下一个包递给瞎子,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报告大哥,你的弟弟李靖不见了。”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土匪来到李越的洞口前。
“一大早,闹什么闹,还让不让人睡呀!” 李越睡眼朦胧地说。
“去把花子给我叫来。”
“是。”
“大哥,什么事?”花子来了。
“昨晚李靖不是同你睡在一个洞里的吗?”
“大哥,我也为这事着急哩,昨晚喝醉了,一觉就睡到天亮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花子着急地说。
“这小子是不是跑下山去了?”
“大哥,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一切都是有可能的,马上派弟兄们找。”
“好。”
花子带着众兄弟找了大半天,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当然不会找到瞎子的影子。
“大哥,没有人呀!”花子回来报告。
“这小子,多半是跑了,***,也不同我商量商量,嗯,气死我了。”
“怎么办?”
“嗯,都怪我呀!是我害了弟兄们呀!”李越开始捶胸蹬足,痛哭流涕。
“这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呀!”花子说。
“这小子不知和**有没有瓜葛,如果有的话我们就惨了。”李越很气愤的样子。
“不可能吧。”
“我说过,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也正是我在考虑的问题呀。你说,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对我们也是越来越不利,我们在这里坚守也不是长久之策,坚持到最后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也还是死路一条,你说我们冲出去吧,又往哪里走呀,真是处处都是死路呀。”
“依我看,我们不如散了吧,这样,大家也许还有一线活的希望。”
“高见!高见呀!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有主见的兄弟。”
“本来嘛,要散也是不急的,但李靖下山,我们不得不马上考虑这个问题了。”
“大哥说的及是,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迟散不如早散,不能等到解放军来了才散呀。”花子说。
“对,你马上把弟兄们召集起来,我有话对大家说。”
看着花子离去的背影,李越不禁松了口气,花子说出了他心里想说的话。现在局势紧张,山上已成弹尽粮绝之势,大家作鸟兽散是迟早的事,多拖一天压力就越是大一天,不如趁早散还好一些。考虑到弟弟将来的生路,他才作了这样的安排,从表面上看好像是李靖大义灭亲,是他去把解放军引来的,但从时间上看,等解放军到来时,他李越早已把弟兄们安排好了,解放军到来只能扑空而回。李越觉得这个安排一箭双雕,万无一失,心里不禁得意地笑出了声。
“弟兄们,现在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也不止一次给大家讲过,现在不多讲了,我现在要给你们说的是,李靖下山了,这对我们很不利,我们有可能暴露,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大家现在散了,还有活的希望,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每个人发两个大洋作为盘缠,大家拿了钱,马上走,以后大家好自为之吧。不愿走的,留下来也可以,跟着我,一起生死与共。”
李越把发盘缠的事交给花子,自己回到了洞中,现在,这洞**在李越看来,真他妈像个坟墓,处处都充满了墓**般的阴霾霉臭,所有的怪石奇峰都像一尊尊死神雕像,洞顶一滴滴往下掉的水滴,像无色血液浸润到了洞内的每个角落,阴风惨惨,烛光摇曳,到处都充满了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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