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9)石膏雕塑像打碎了(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哈哈哈……,别扫了,再扫也是打碎了。”
赶来的革委会主任一阵狂放地大笑,这笑声把正在打扫石膏碎片的竹梅吓得扫把都掉到了地上。
“你,你是谁?你怎么跑来了?”
竹梅乱了方寸,只想早点结束这梦一样的可怕情形,没想到回来扫那碎片时又忘了关上门,让这不速之客直接撞了进来。
“我是谁?你不应该不知道呀,我们曾在30多年前就有过交道的哟。”革委会主任脸上带着得意的笑说道。
竹梅怎么也想不起这个曾经在30多年前就有过交道的人。只见他瘦得尖嘴猴腮,一张窄小的脸上两个眼睛小得只有一条线,看东西时这双小眼睛不停地眨巴着,皮肤黑得像锅底,看着就令人生厌恶,更不要说记住他了。
“不认识你。”竹梅冷若冰霜地说。
“想不起了吗?想不起没关系。我是谁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把**石膏雕塑像打碎了,你说吧,这该怎么办?”
“不关你的事,你给我滚出去。”竹梅愤怒地拾起地上的扫把,在这讨厌之人的四周狂扫起来。
“呵呵,小姐脾气还是不减当年嘛!扫是把我扫不走的,我还要同你叙叙旧哩。”革委会主任语气中带着轻佻地说。
这让竹梅更加的生气,虽说天赐不在身边已有好几年,但在她的门前从来就没有生出过半点是非口舌。竹梅没想到这人脸皮真厚,这么使劲地扫也扫他不走,他是有意来找岔子的呀!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本人是才到的新革委会主任。姓李,大家都叫我李主任,嘿嘿!”革委会主任一边跳来跳去地躲避着竹梅的扫把,一边不无得意地说。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都不认识你!请你马上离开这里!”竹梅拿扫把指着他冷冷地说。
“你也知道,打烂了**他老人家的像,就是反革命罪!这是棒棒也打不掉的!你说怎么办吧?要说是那个憨憨打烂的吧,这说得过吗?他是个傻子,是个憨憨,谁能证明是他打烂的?”这个李主任语气中又充满了威胁。
“谁又能证明是我打烂的?”竹梅并不怕他。
“我呀!我现在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你真无耻!”
“现在这年头,其它的都好说,唯有这反对**,反对党中央的事是不好说的。这事,我管定了,现在镇上的事情,还不是我说了算,一句话的事。”
竹梅要把地上的碎片扫起来,“别!别别!**他老人家是不能同意你这样做的。”
革委会主任说完,脱下衣服,将地上的石膏碎片一片一片地拾起来,放在衣服里包好,带走了,出门时话中有话地对竹梅说:
“你自己到我的办公室来吧,我们用最好的方法解决这事。”
这革委会主任就这样走了,竹梅没有想到,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还是不去,这让竹梅难以定夺,权衡利弊,不去肯定不行,他已知道事情的全部,把柄证据都被他抓在手里,竹梅最后决定去走一趟,大不了就是个死,怕什么。
革委会就在过去的乡公所,过去的乡公所就在曾经的紫竹园,自从搬出紫竹园,竹梅就不愿来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触动她的心弦,一竹一叶都有她扯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一砖一瓦都记录着她在这里的一点一滴,她不想回到过去。
现在,一切都由不得她了,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来到了她曾经的紫竹园。
进入园子,一股树叶、青草的**味扑鼻而来,地上青砖铺的路已长出一层青苔,像一层厚厚的锈迹铺在路上,庭园里曾经茂盛的紫竹,如今已叶落竹稀,曾经两个年轻人背诵《再别康桥》的情境已不复再现,庭园前紫竹扎成的精致栅栏已显得零乱破败,栅栏上方原来用紫竹编的“紫竹园”三个大字已换成了木牌写的“革委会”三个大红油漆字,显得格外的别扭刺眼,看到这一切,一种痛彻心扉的伤感袭上竹梅的心头。
曾经的石盆景被拆除了,满园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没有了过去的竹园雅趣,没有了池中的石笋突兀,当初她最爱同天赐坐在这小池边,看小溪从池中的石笋中流出,落在石笋下面的青石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体会水滴石穿的平凡哲理。
“呵呵,我知道你会来的。”革委会主任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脸也红了。
竹梅抬头,革委会主任已在曾经的厅堂门口等她了,他穿着一身草绿色军装,胸前戴满了**像章,走起路来脚有一点踮。
厅堂里仍然还摆放着竹椅子和竹茶几,厅堂正中“立身正气”的匾已换成了**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墙壁上贴着**站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的大照片,两边贴着革命样板剧《智取威虎山》和《红色娘子军》的剧照。

“请坐,竹梅小姐!”
主任满面笑容地说,这和竹梅想像中的严肃性相去甚远。
“请喝茶,竹梅小姐!”
主任献殷勤地说,这让竹梅更加地不可理解,这同刚才在家里时的他真是判若二人,竹梅不开腔,看他怎么表演。
“竹梅小姐!你的美丽一点没有减呀!”
“你是谁?”
“想当初在竹器市场第一次见到你,你就叫我魂不守舍呀。30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为你魂不守舍,你知道吗?”
当初在竹器市场?竹梅竭力在大脑中搜索着30多年前在竹器市场上的一幅幅场景,仍然没有一点踪迹。
“没有想起来吧,我的小姐,是啊,留给别人印象的人是不经意的,被留下印象的人却是永恒的,今天,这个不经意的人和永恒的人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我想了30多年了,自己都几乎绝望了,没想到呀,人们说上帝是公平的,我证明,上帝的确是公平的,它把你又一次送到了我的面前。”
“听不懂。”
竹梅不屑地说。她仍然是那样的骄傲,还是那样的矜持,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可仰视。正是她的这种气质对人有一种吸引力,一种想甩也甩不掉的吸引力。人就是个怪物,人就是***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要得到,越想由此而体现自己、证明自己,仿佛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听不懂吗?你真的听不懂吗?”革委会主任倒了一杯茶,咂了口,走到竹梅面前说:“那么我问你,《梦江南》听得懂吗?为《梦江南》打架的汪天赐听得懂吗?30多年前在竹器市场上卖《梦江南》的那个小贩,那个小贩,听得懂吗?这下听得懂了吧。”
“这么说你就是天赐说的那个瞎子了?” 现在,竹梅似乎听懂了。
“哈哈哈……,你终于听得懂了!”
”世界真是何其大,又何其小啊!人生何处不相缝啊!”
瞎子又喝了一口茶,望着窗外的紫竹林,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在竹器市场上看到的那个竹梅,那个美若天仙,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竹梅,那个穿着学生装、梳着长发辫、一付可爱相的竹梅,现在她来了,是为他而来的,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是胜利者,但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吗?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30多年了。这30多年来,他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对竹梅的思念。他清楚他只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他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不是可以引起竹梅兴趣,得到竹梅爱慕的人。但他就是搞不清楚爱情这玩意儿是他妈个啥子东西,无论是单相思也好,两相悦也罢,都好像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无论怎么折腾,它总是一年更比一年旺盛,也不管你岁数有好大,倒好像是人越老情越盛。30多年来,他睡过搞过的女人不少,搞事之前,每一个都是他心目中的竹梅,可完事后,每一个又都清清楚楚不是竹梅。他伤心痛苦失望,让一个个的女人都离开了自己。搞得自己现在仍然是光棍一条。想到这里,他猛地转过头,来到竹梅面前,让竹梅看着他的眼睛说:
“告诉我,他对你好吗?他厌倦过你吗?他一直都陪着你吗?”
“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不要扯到山那边去了。”竹梅厌恶地把脸转开说。
“我当然知道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了!怎么?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30多年了,我要说,今天非说不可。”
“你说吧,我又不能封你的嘴。”
“天赐人不错,我也欠着他的情,可是,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吗?为什么会被发配到新疆去吗?”
瞎子说到这里,嘎然而止,点了一支烟,不愿再说下去了,做出一付深不可测的样子。
他的这句话是一枚重型炸弹,在竹梅的心中炸开了花,看到瞎子不说了,竹梅急了,站起来走到瞎子面前问:
“你说呀,接着说呀,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你说呀!”
“别急!别急!我会说的,我是要说的。”瞎子嘴上这样说,心中却说,你他妈爱他爱得深呀,一说到他你就来劲了。
“你说,他为什么会被打成右派?为什么会被发配到新疆去?他还活着吗?”
“他不该娶你!”瞎子恨恨地说,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新的**石膏雕塑像,递给竹梅说:
“拿回去吧,放在神龛上,今天的事不要给任何人说,明天再来。”瞎子说完就匆匆走了,把竹梅一个人留在屋里。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