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8)石膏雕塑像打碎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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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汪洋他们几个就已经吃完早饭拾掇好工具出发了。竹梅懒懒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听见小鸟已开始唱歌了,农民们的叫卖叫买声早已不绝于耳了,她才起床。
早上的小镇真的很美,喧闹中带着宁静,繁忙中带着悠然,柔柔的、好像带着碧玉般的阳光洒在田坎、竹林、房顶上,亮晶晶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七色的光芒,远山却又还朦胧在一片若隐若现的晨雾中,偶尔有野狗从街上旁若无人般地跑过,让人联想到生命的自强不息。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竹梅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希望,在她此时的眼中,世界是如此的美好,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就像早上初升的太阳,到处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到处都有莺歌燕舞。儿子大了,特别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筛沙强劳力锻炼,儿子比以前更结实了,那一块块慢慢丰满起来的肌肉,使他书生气中又增加了一种男人的阳刚之美。
竹梅情不自禁地提起了菜篮子,她要去卖菜,要去给儿子卖点好吃的。可是她又犯愁了,这年生有什么好东西可卖呢?农民们什么家庭副业都不敢搞,一搞就是资本主义,就要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嘿,大姐,要鱼不?”
正当竹梅在市场上转了两圈都没有买到想要买的东西时,一个农民悄悄走到她旁边,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地问道。
竹梅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太想买东西产生的错觉,待搞清楚是真的时,赶忙对农民说:
“要!要要要!”
农民把竹梅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干净利落地从背兜里取出一个口袋,从口袋里取出了五条鲫鱼,每条有有三、四两重的样子。
“给!才死的,新鲜着哩。”
农民把鱼放在菜篮的最底层,上面又用菜叶盖好,然后向竹梅要两元钱,竹梅价也不还就给了他。对她来来说,钱是小事,能买到这几条意想不到的鱼才是值得高兴的事。她已经想好了,回去就先用豆粉和鸡蛋先将鱼裹了,炸好放在那里。晚上等儿子回来了再做成儿子最爱吃的糖醋鱼。
竹梅买菜回来,刚刚打开门,隔壁大憨也跟着她进了屋。
“嘿嘿,秦,秦阿姨,你,买,买菜呀?”大憨嘿嘿地笑着。
“哦,买菜,买菜,大憨来了,吃饭了没有?”竹梅笑呵呵地说。
“嘿,嘿嘿,吃,吃过了。”
“嘿,嘿嘿,没,没有吃饱。”大憨可怜兮兮的样子。
“秦,秦阿姨,忆,忆苦饭,不,不好吃。”
“我知道不好吃。但是你不能说不好吃,你要说好吃,乖乖,记住了没有?说忆苦饭好吃。”
“乖,乖乖记住了,说,说忆,忆苦饭好吃。”
竹梅笑了,走进厨房,把汪洋早上热饭时没有收拾干净的锅巴拿来给大憨吃。
“嘿嘿,锅,锅巴,锅巴好吃。”大憨接过锅巴一口塞进嘴里。
“你慢点吃,没有了。”
大憨把锅巴一口吞进了肚子,差点被噎着,还努力说着“慢,慢点吃,没,没有了”,脖子也随着一伸一伸的,竹梅赶快端杯水给他喝。
“秦,秦阿姨,我,我给你挑,挑水。”
“还有水,不挑。”
大憨的父亲叫何换荣,人们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他何扁担,靠一根扁担养活一家人,给餐馆旅馆担煤担水,一担煤三角钱,要走40里山路,翻一座大山,一担水5分钱。给供销社担百货,一天打个来回走70里山路,翻两座山,早出晚归,来去两头黑,一年半载见不到他的面。
竹梅拿起扫把扫地,大憨要给她扫,竹梅不要,可大憨今天不知怎么了,好像因为吃了锅巴就一定要做点事才甘心,不像往日的大憨,竹梅拗不过他,把扫把拿给他,大憨高兴地扫地,竹梅看了一下,心想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独自进里屋弄鱼去了。
鱼弄好了,竹梅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毛衣,这是天赐曾经穿过的旧毛衣。她爱惜地轻轻抖了抖,又轻轻地抚摸着毛衣上的每一个针孔,拿到脸上亲了又亲,仿佛上面还留有天赐的体香和体温,仿佛天赐就站在她面前,穿着这件毛衣在她面前转着圈说:
“谢谢你,竹梅,我喜欢你织的这件毛衣,你看,我穿起多合适呀。”
睹物思人,一晃天赐离开他们已经好几年了,如今音讯全无,不知死活,这让竹梅好不伤感,包不住的泪水又悄悄地流了下来。

天凉了,她要给汪洋打件毛衣,可是买不到毛线,什么都得凭票,她舍不得拆掉这件毛衣的,但汪洋在仙子溪筛沙石,河风吹得厉害,把天赐的这件旧毛衣拆了,给汪洋翻织一件,这是不得已,就是天赐在身边,他也会支持自己这样做的。
就在竹梅暗然伤神时,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竹梅这才想起,自己独自在这里屋里忙了半天,忘了在堂屋扫地的大憨。这“啪”的一声,让竹梅的心也被摔成了粉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竹梅的心头。
竹梅慌乱跑到堂屋,看见大憨正傻笑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傻傻地说:“**!碎了!碎了!……”
竹梅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又急忙跑到门口看了看,急忙把门关上。
原来大憨扫地时,不知怎么把神龛上的**的石膏像弄下来砸碎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现在家家户户的神龛上供的已不再是天神、地神、财神、竹公神了,也不供 “天地军亲师”了,供的全是**石膏雕塑像,像的两旁摆**语录和选集,墙上贴的都是**像,谁要是对**的语录、照片或石膏雕塑像有一丝一毫的损害,都将被视为大不敬,谁要是敢于做出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相逆的事,也将被视为大不敬,从而受到严厉的打击和惩罚。
竹梅亲眼见过这样的事,一天,一个农村的大婶,赶完场突然想上厕所,没有手纸,顺手扯了一张大字报,钻进厕所刚蹲下不久就被后面赶来的红卫兵抓了起来,马上游街示众,身上挂着重重的木牌子,牌子上写着“我是反革命分子高秀花”,红卫兵还揪着她的的头发高喊:“打倒反革命分子,打倒撕大字报的反革命分子”,那个高秀花回去就疯了,三天两头地跑上街来,在街上到处乱吼:“我是反革命分子高秀花”,“打倒反革命分子,打倒撕大字报的反革命分子高秀花”,让人看着真是可怜。
小镇上还有一件事也让竹梅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也是一个女人的故事。一天,这个女人家里来了客人,女人磨豆花招待客人,豆花磨好了,没有点豆花的卤水,情急之下,悄悄把**石膏像砸了,泡出石膏水点豆花,结果被人发现告发,被当成典型批斗,戴高帽、游街。女人受不了这样的当众侮辱,当天夜晚就上吊自杀了。
想到这里,看到地上的**石膏雕塑像,竹梅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起来,头上也有了一层毛毛汗,手中的毛衣也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急忙进屋去拿撮箕,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再说。
脸涨得通红,双腿颤抖的大憨看竹梅进屋去了,慌张地开门跑了出去。
竹梅出来不见了大憨,心里又更加地急了,这个憨憨怎会知道事情的轻重,要是说出去怎可得了,她放下撮箕又急着去追大憨。
大憨打烂了**石膏雕塑像,知道撞了祸,条件反射告诉他撞了祸是要挨打的,他怕竹梅会打他,所以趁竹梅进屋时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着“**像打烂了!打烂了!”没跑多远,正好被迎面走来的革委会主任看到了,主任一把抓住了大憨。
“你说什么?”
“打,打烂了。”
“什么打烂了?”
“毛,**打烂了。”
“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死了!” 革委会主任说着就把大憨的手反背了起来。
“哎哟!哎哟!”大憨凄惨地叫着。
“你,你不要这样对他,他是个憨憨。”
竹梅正赶上大憨的手被反背起来,急忙跑上前去想帮大憨,这时,她又想起家里地上的石膏像碎片,觉得不该追出来,所以她又马上折身返回去。她追大憨的初衷是不想有第三人知道这事,现在却已经有第三人知道了,她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回去把那石膏像碎片收拾了再说,即或大憨说出什么,别人也抓不着什么把柄。
**的石膏雕塑像被大憨打碎了,竹梅真的又急又怕,思路完全乱了。
“这女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革委会主任看着竹梅远去的背影,他的心中立刻闪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是谁?” 革委会主任凶狠地问着大憨。
“秦,秦阿姨。” 大憨怯怯地说。
“哈哈哈,秦竹梅,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革委会主任丢了大憨,大步朝竹梅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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