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竹园 (40)追瞎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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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跑!站住!你给我站住!”天赐边跑边大声地喊。
他越喊瞎子跑得越快。瞎子狂跑,天赐狂追。瞎子边跑边转过头来看看天赐离他有多远,不小心撞翻了路边的水果摊。
“你这个短阳寿挨千刀的!你赔我的桔子!赔我的甘蔗呀!” 桔子、甘蔗撒了一地,守滩子的老太婆气得脸色发青,跳着双脚、抹着眼泪、指着瞎子的背影不停地哭骂着。
瞎子顾不了那么多,一个劲地往前猛冲,在他撞翻水果摊时,前面不远处买凉水的老头可吓坏了,赶快收拾他装凉水的玻璃杯。算他运气好,刚把玻璃杯收捡完,迎面冲过来的瞎子一头就撞在正在收捡遮阳伞的老头子身上。老头被他撞出一米多远,瞎子一个“扑通”同遮阳伞一起倒在地上。他自己压在遮阳伞上面,现在什么痛也顾不上,瞎子爬起来又是一阵猛跑。
撞翻了水果摊和遮阳伞的瞎子,时间被耽搁了不少,他同天赐的距离也就更近了,眼看就要被天赐追上了,瞎子心急如焚。恰巧迎面来了一辆木板车,车上装满了要卖的新稻草。瞎子眼看天赐就要追上自己,一把推开埋头吃力地拉着车子的农民,抢过木板车。
“我的车!我的车!你还我的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农民跟着车子边追边叫。
瞎子把车子转了个180度,推着车正面迎着天赐。天赐有些始抖不及,短距离左躲右闪着像瞎子一样瞎撞的车子。
瞎子推着车在狭窄的街上左推右挡,稻草堆得很高,天赐看不见瞎子,瞎子也看不见天赐,两人像在捉迷藏。
只见那木板车像疯子像醉汉,东拐西歪的一会儿撞着这家门,一会儿又撞着那家窗,眼看要冲进一家卖干杂的铺子,铺子里的人吓得依里哇啦怪叫,旁边的一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正在铺子里买东西的妈妈见此情境,急中生智地丢了手里的东西,从屋里冲出来,不顾死活地一把将孩子抱起来,侧身闪在一旁,随即就听见“啪”地一声,木板车撞在门口摆满干杂的摊子上,乱七八糟的干杂撒了一地。
天赐瞧准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抓住木板车不放,瞎子见木板车推不动了,丢了木板车又朝前猛跑,天赐跃过木板车,朝瞎子猛追而去。
两人跑完了小镇场口,跑到荒郊村野,瞎子回头看,天赐还在紧追不放,瞎子心中暗暗叫苦,这小子今天是矮子过河——安了心要同我过不去了。***真是倒霉透顶了,又输钱,又遇上这臭小子!瞎子一开小差,一脚踩在泥坑里又是一跟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晦气,爬起来,抓起一把泥土,照准已追到面前的天赐的眼睛狠狠地拽过去,天赐闪身躲过,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瞎子领口,顺势一拉,瞎子就被甩在天赐身后七八米远。瞎子爬起来朝小镇的方向又开始跑,他哪里是天赐的对手,天赐以100米9秒的速度把他抓了回来。
“老实点吧!别让我揍你!”
“凭什么?凭什么?你凭什么?”
瞎子瞪着两只鼠眼不服,摆出了打架的阵势,一双鸡腿脚杆立成松松散散木叉马步,两只瘦豢在空中乱舞着,“哇……哇……”地嚎叫着向天赐扑过来。天赐心里好笑,就你这小样,还想跟我斗,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那么一推一挡就让他根本无法靠近,瞎子再一次扑过来,天赐说:“你真的要打吗?”,小贩并没有要罢手的意思,直冲天赐脑门就是一拳头,天赐轮起左拳挡开,挥起右拳几乎与左拳同时出手,直接打在瞎子的脸上,出拳又准又狠,瞎子只觉得眼前金花乱舞,四周天悬地转,昏眩着站不稳,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又“呀!”地一声大叫着朝天赐扑过来,瘦弱的双手这次变成了鸡抓子,锋利无比地下狠心要插进天赐的肉里去,好像要把天赐撕成碎片似的。天赐说是迟那是快,闪电般地一个扫堂腿把他扫倒在地。天赐像拖死狗一样把瞎子拖起来,只听得“啪”地一声把他丢到旁边已经收割了的稻田里。
“还打吗?”天赐问。
“不打了,我说小哥,你老出手也太重了,你看我这么单薄,能受得了吗?”瞎子气喘唏嘘地说。
“还跑吗?”
“哎哟!不跑了!哎哟!跑不动了!不是你的对手,跑到哪里还不都得给你抓回来。”瞎子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水稻田里虽说没有水了,但也是一片淤泥,瞎子在淤泥里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他好像筋疲力尽了,不知有几个晚上没有睡过觉了,抽大烟提起来的精神早已用尽,弄得满身满脸满手都是泥,一双小眼睛也只剩了一条线,他拼了命也爬不上坎来。
“小哥,你行行好,拉拉我。”瞎子好像真的成了瞎子,一双泥手在空中没有目标地乱舞着。
天赐把他拉了上来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叫什么?”
“他们叫我瞎子,你随便叫我什么都行。”
天赐先把瞎子领在一个水池边,让他把身上的淤泥洗干净。
“会游泳吗?”
“切!长江边长大的,哪个不是水里的鱼……”瞎子得意地说。
“去吧!”天赐听瞎子这么说,给瞎子的背上送了一脚,只听得“扑通”一声,瞎子被推下了水池。
“哎呀!哎……哎……”瞎子在水中一阵乱叫。
“快……快……,快救命!救命!”瞎子在水中乱划着,好像一个会游泳的人在水中故意作秀,天赐暗暗发笑,你骗谁呀!不理他。
“救命!救命!救……”瞎子在水中一会落到水中,一会又冒出水面,这次落下去没往上冒。
不好,这家伙真的不会游泳,天赐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个鱼跃栽进水里,一个深呼吸后沉入水中,很快找到了瞎子,这家伙还在水中挣扎着。当天赐抓住他时,他本能地用双手把天赐死死抱住,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愿放开。天赐被他拖着不断往水里沉,眼见得二人都只有一同沉入水中,如果不果断处理,两人都将同归于尽。天赐挣扎着腾出右手,一拳头打在瞎子头上,这一拳也着实有些凶狠,一下就将瞎子打昏死过去了,天赐这才救了自己和瞎子。
才从水里被救出的瞎子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鸡,湿衣服像镜子一样,把他全身骨头完全凹凹凸凸地照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气若游丝,只有出没有进,摸摸手,冷冷的,天赐急忙将瞎子的湿衣服脱了,想把自己的衣服脱给他,原来自己的衣服也是湿的。
前面有个稻草堆,天赐把瞎子抱起来,扛在肩膀上朝前面的稻草堆跑去。这一扛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瞎子的肚子横当在天赐的肩上,起到了挤压作用,在池塘里灌进肚子里的水从嘴里“哇哇”地吐了出来,吐完了,瞎子还微弱地呻吟了一声“哎哟!”。

瞎子不会死了,天赐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抱了一些稻草铺在地上,把瞎子放在软软的稻草上休息,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心中有种想吐的感觉,赶紧抱了一些稻草,盖在瞎子丑陋难看的身上。
“我这是在哪里?”瞎子醒过来了。
“我怎么会这样一丝不挂呀?”他想从稻草里站起来,发现自己没穿衣裤,又急忙用稻草遮盖住自己的私处。
“拿去穿上吧。”天赐把已经洗净晒干的衣裤丢给瞎子。
“我说小哥,你怎么这样把我往死里害呀?”
“这是你自找的,谁叫你不会游泳要冒冲会游泳来着。” 天赐不提自己也差点陪了这条小命。
“你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呀?不过你又救了我,算了,两抵消。”
“瞎子,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吧。”天赐说。
“什么书归正传?你要我说什么?”瞎子坐地上,双手紧抱着他的脚,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那幅《梦江南》竹编图,还要我说吗?”
“我不知道。”瞎子看也不看天赐,抱着脚不停地叫“哎哟!哎哟!”,天赐一把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像提一只小鸡。
“说不说,不说我再把你甩到水池里去。”说着就用双手把他托在空中转了几圈。
“别转!别转!我说还不行吗?”瞎子开始求饶,对他来说,天赐这一手真比杀了他还难受,他那因抽大烟而瘦弱的身体,哪经得起这样的天昏地转呀。再加上在水池里那么一淹,他是早已没有了力气。
天赐把他放下来,让他坐在草朵上说。可是坐在草朵上的瞎子还是不老实,一会摸摸手,一会儿摸摸脚,还在身上东摸西摸,不断地抠着好像有无数虱子的皮肤,天赐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从包里摸出两个大洋递给他说“够了吧?”
“够了够了,小哥,你可真大方,说实在的,不是我瞎子贪财,实在是手头有点紧,我都一天没吃饭了。”
“走吧,上饭馆,边吃边说,我管了。”
“嘿,嘿嘿,这怎么好意思,小哥,你客气了。”瞎子从草朵上站起来,一拐一拐地朝街上的饭馆走去。
“那天遇到你和漂亮妹子,本想我那幅画可卖到个好价钱了,我可不知道它是个宝贝哈。”
“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不是我在哪里得来的,是我那长年在外的哥哥拿回来的。他拿回那幅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后来听人说他因一幅什么画被人弄死了,我想该不是这幅画吧?从那以后,我一看见那幅画心里就怕得要命,有几次想把它烧掉,但终于还是想用它换几个钱用。这不,那天第一次拿出去卖就遇见了那漂亮妹子,那妹子可真是漂亮呀,真是好眼力呀,要是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么个妹子做老婆就死了也心甘情愿了。”
“你胡说什么!”天赐虽然忍住没有发气,但他冷冷的声音让瞎子不禁吓得出了一身毛毛汗。
“不说了,不说了。”瞎子拐着脚,点着头说。
“什么不说了,接着说。”
“我是说不说那妹娃子了,嘿嘿。”
“接着说,少哆嗦。”
“好,我接着说。”
“当你同那几个哥们打起来时,我一把从漂亮姑娘……”当他说到漂亮姑娘时,又抬头看了看天赐,“我一把从漂亮姑娘手里夺走了那个,那个什么?”
“《梦江南》竹编图。”
“对,对,《梦江南》竹编图,我一把从漂亮姑娘手里夺走了那个《梦江南》竹编图,飞踏踏地就跑了,那天跑得可比今天快了,不然,我怎么会被你逮着呀,我一口气跑到一块高粱地里,看看四周没有人,正想坐下来喘口气,哎呀,妈呀,你猜谁来了?”
“不猜了,进去吧。”说话间已来到了饭馆。
“自己点吧。”天赐把菜谱甩在瞎子面前,瞎子说“我大字不识一个,还要什么菜谱呀,嘿嘿,小二,来来。”小二过来了,瞎子倒来了架子,在桌子旁坐定,翘起二郎腿,变着大款的腔调说:“把你们的菜名报来。”
“呵呵,这不是瞎子吗?今天又赢钱了吗?”
“叫你报菜名你就报菜名,少哆嗦!”瞎子拿着腔调说话,小二看到天赐少爷站在一旁,虽说不认识,但一看那派头就是个有钱的主,没再说什么,报了菜名,瞎子点了几个菜,吃到一半,不知为什么,扯了一下天赐的衣服,站起来一趟子又跑了出去,天赐把钱放在桌子,立刻跟了出去。
“站住!站住!你给我站住!”
“别叫!你别叫!”瞎子回过头来看了一下,见并没有人追来,才等着天赐一起跑。
二人跑到一个僻静处才停下来。
“吃得好好的,你又在跑什么呀?怕我叫你给钱吗?”
“小哥说到哪里去了,你是有所不知呀,刚才我正吃饭时,来了两人,你看见了吗?”
“没有。”
“就是那个,那个,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我欠他们的赌钱,他们看见我会把我的手宰下来抵账的。”
“你怎么就知道赌呀!”
“算了,我还是接着给你讲吧,那天来追我的,除了那个美国人外,还有何黑痣带着他的那一帮人,我想我要是被何黑痣逮住了,我一个子儿也得不到,不如同美国人做这笔交易算了,我把那美国人带到一个何黑痣他们万万也找不到的地方,他给了我80个大洋,买走了哪幅《梦江南》。”
“我们分手走出不远,只听“叭!叭!”地一阵枪响,何黑痣一帮人赶来了,发现了那美国人,并同美国人交上了火,我想我还是保住自己的钱和命要紧,赶紧跑开躲起来了。后来的事当然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在赌馆里我还挨何黑痣一帮人一顿暴打,他们没有得到那幅《梦江南》,他们把气都撒在我身上,还说我不爱国,把自己国家的宝贝卖给了一个外国人……,最后是我答应同他们一起赌博,才保住了自己的一条狗命,美国人的80个大洋,还有你和漂亮姑娘给的13个大洋,现在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这世道真黑呀!”瞎子恨恨地无奈地说。
“你他妈混蛋!”
天赐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能说,一拳砸在瞎子的脸上,朝着回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哥,你别跑呀!你是好人呀!你是我第一个遇见的好人!”后面传来瞎子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太阳还是那么毒辣辣地烧烤着大地。跑累了的天赐停下来,脑壳里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茫然。从不抽烟的他,在路边小贩那里买了包烟,取出一支叫小贩替自己点燃,才抽一口就猛地咳嗽起来。他又狠狠地将烟丢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两踩,带着沉重失落的心情,颓兀地向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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